圣灵不灵：葡萄牙圣灵银行大铜章背后的故事

原创 姜建清 上海市银行博物馆

文│姜建清

同胞手足，一门三杰。上图是一家葡萄牙银行创始家族成员的人物纪念章。铜章一面呈现出精美的浮雕人物侧像，他们是该银行三位早期领导人：分别为何塞·里贝罗(JoséRibeiro)，里卡多·里贝罗(RicardoRibeiro)和曼努埃尔·里贝罗(manuel Ribeiro)。有趣的是，这三位系亲兄弟，圣埃斯·皮里图·席尔瓦（Espírito Santo Silva）是他们共同的姓。西班牙人姓名太长，下文均以名字称呼；铜章另一面是该银行位于里斯本的总部大楼。该铜章发行于1974年，章重180克，直径80毫米，共计发行500枚，此枚编号第347枚。铜章由葡萄牙著名雕刻家及币章设计大师瓦斯科·达孔塞桑（Vasco da Conceição. Comes）设计创作。

“圣灵三子”

圣灵家族最早创始人何塞·玛丽亚

铜章里的银行为葡萄牙圣灵银行（BANCO ESPIRITO SANTO），在港澳地区被翻译成必胜利银行。它换过几次名称，在很长一段时期名称是里斯本圣灵商业银行。它最早可溯源至1869年，在将近150年的历史里，圣灵家族是葡萄牙赫赫有名的金融王朝，对葡萄牙社会经济有着巨大影响。该家族产业涉猎广泛，从欧罗巴银行到迈阿密公寓，从财产人寿保险到安哥拉钻石矿藏，百年传承，代代巨富。不过圣灵家族始祖并不是含“金钥匙”出生的，据说圣灵（Espírito Santo）作为姓来源于教会给贫穷母亲所生婴儿命名。圣灵家族最早创始人圣埃斯·皮里图·席尔瓦·何塞·玛丽亚（José Maria Espírito Santo Silva），还是简称何塞·玛丽亚吧。他的祖辈已无法考证，肯定不是皇亲国戚。何塞·玛丽亚出生于1850年5月13日，1869年开始创业，在里斯本建立了一家外汇兑换公司，后代把这作为圣灵银行的始端。何塞·玛丽亚经营彩票、现金汇兑和证券业务。1880年后，何塞觉得办银行更有利可图，于是开办一些银行机构，例如Beirão,Silva Pinto & Cª(1884–1887)；Silva, Beirão, Pinto & Cª (1897–1911)；J. M. Espírito Santo Silva(1911–1915) 和 J. M.Espírito Santo Silva & Cª(1915)。1903年后他还从事与安哥拉和莫桑比克等殖民地的贸易。何塞·玛丽亚于1915年去世，他的三个儿子继承并将圣灵家族的事业发扬光大。

何塞·玛丽亚的大儿子名叫何塞·里贝罗（José Ribeiro doEspírito Santo Silva），系页首铜章中左侧第一个人物。1915年何塞·里贝罗掌舵圣灵家族，成为圣灵家族第二代领导人及圣灵银行的创始人。他抓住一战结束后葡萄牙的经济复苏期，将家族的银行整合成银行公司（Casa Bancária Espírito SantoSilva & Cª）。1920年3月再将银行名称简化为圣灵银行（Banco Espírito Santo，简称BES），初始银行资本扩大至360万葡盾（PTE），行址即为铜章上那座银行大楼。圣灵银行持续在葡扩展营业网点，几年里资本翻了一番，资产增至创业时的几十倍。1931年何塞·里贝罗因为离婚问题违背了天主教国家的习俗，而被迫离开了领导人岗位。

1932年圣灵银行交班给第二代领导人，即铜章居中的人物——何塞·里贝罗的弟弟里卡多·里贝罗（Ricardo Ribeiro EspíritoSanto Silva）。里卡多·里贝罗对圣灵银行贡献居功至伟。他是经济学家，撰写了许多经济论文，同时又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发表了不少古代艺术评论，并擅长网球、击剑和高尔夫，可谓多才多艺。1937年10月，在他主导下，圣灵银行与1885年创立的里斯本商业银行（Banco Comercial de Lisboa）合并，改名为里斯本圣灵商业银行（Banco Espírito Santo e Comercialde Lisboa ，简称BESCL)。这一购并使圣灵银行的资产增加了约三分之一，里卡多·里贝罗依然是新银行的掌门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葡萄牙的中立立场使它成为欧洲富人的避风港，银行业快速发展。圣灵银行大规模进行地理扩张，至40年代末，其网点的数量已增长到34个，股本再次翻番，资产额也增长了2倍。上世纪50年代之后，圣灵银行在葡萄牙营业网点超过50个，资产数量增长了10倍，资本增加2倍，建立在葡萄牙的马德拉离岸中心的公司也接管了过来。不幸的是，里卡多·里贝罗在1955年英年早逝。

圣灵里斯本商业银行行徽，系银行名首字母的缩写汇成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于1955年继位首席执行官的是三弟曼努埃尔·里贝罗（Manuel Ribeiro do Espírito Santo Silva），即铜章中右侧的人物。他从1932年起担任圣灵银行的秘书长，得心应手，轻车熟路。在他任期内，1967年圣灵银行收购了卢森堡的国际银行（BanqueInteratlantique），伸出了国际化触角。上世纪70年代圣灵银行继续在国内外扩张，70年代末，其营业网点数量已达100个。1973年，它与花旗银行合作，在安哥拉的卢安达建立了BancoInter-Unido银行。不过，曼努埃尔·里贝罗的运气不如两位兄长好。他曾被逮捕和拘禁了14个月，在1973年去世前已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为此，他交班给儿子曼努埃尔·皮涅罗·里卡多（ManuelRicardo Pinheiro Espirito Santo Silva）。刚接班的儿子就接连遭遇不测——1974年由于殖民地战争和经济衰退导火线，葡萄牙发生不流血军事政变“康乃馨革命”，当权者推崇社会主义倾向，推出国有化举措。作为葡萄牙最大的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圣灵银行首当其冲，于1975年3月被国有化，变成一家国有金融机构。于是圣灵家族成员逃亡西班牙，而后定居伦敦、巴西和瑞士。

圣灵之佑

身处海外的圣灵银行成员也没有闲着，它们应对地扩大海外布局：1978年购买了美国佛罗里达州的比斯坎银行股份，后将其改名为圣埃斯·皮里图银行；在瑞士洛桑设立基金管理公司；在伦敦、纽约、巴哈马拿骚、马德里和马德拉开办了分支机构；1984年在卢森堡成立了圣灵金融集团（Espírito Santo FinancialGroup，ESFG）；1985年葡萄牙又回归私有化道路，圣灵家族抓住时机重归葡萄牙，他们回购股权，扩大机构，竭力挽回国有化时期造成的损失。在整个80年代，圣灵银行的网点数量由110个增长到171个，资本额从12亿葡盾（PTE）增长到400亿葡盾（PTE），资产额从1560亿葡盾增长到11970亿葡盾。90年代，圣灵银行继续在法国巴黎、意大利米兰、安哥拉卢安达和俄罗斯莫斯科建立了代表处。圣灵金融集团与法国农业信贷银行合资成立控股公司，重新控股了圣灵银行，圣灵家族集团又成为圣灵银行的主要股东。他们感谢圣灵之佑，百年家族银行回归圣灵家族。

圣灵银行旗下宁静保险公司铜章。直径80毫米，重229克。幸运大门一直向圣灵家族敞开。

在西方宗教中，圣灵是三位一体神中的一个位格，其他两个位格分别是圣父与圣子。圣灵指的是无形、强大、神圣且有情感的灵。这家以圣灵命名的银行，确实如有神佑，百年来由一家外汇兑换门店发展成葡萄牙第二大银行和第一大上市银行，市值曾长期雄踞葡萄牙银行业首位，成为全球著名金融集团之一，其业务版图横跨银行、地产、酒店、保险、能源和农业领域。

在葡萄牙国内，圣灵银行拥有最大的营业网络，在其致力打造综合金融集团的过程中，圣灵银行对许多银行和公司拥有控股权，建立在里斯本的国际信贷银行（BancoInternacional de Crédito），核心业务是商业，抵押和私人银行业务。宁静保险公司（Companhia deSeguros Tranquilidade）是在葡萄牙运营的最大的保险公司，此外还有圣灵保险公司（BES Seguros）等，保险业务延伸到了西班牙、安哥拉、莫桑比克、巴西、阿根廷、智利等国家，还控股连接健康保险与医疗服务的保险平台公司。Besleasing公司是葡萄牙最大的租赁公司，BESI公司是葡萄牙领先的投资银行，ESAF公司是一个基金控股公司，在葡国内外致力于有价证券和财产业务。圣灵银行在全球23个国家拥有分支机构，是葡萄牙最国际化的金融集团。在西班牙拥有一家全资子银行，该银行在西班牙有27个营业网点，还持有法国银行SociétéBancaire de Paris 20%的股权。1995年底，圣灵银行在中国澳门开设子行东方圣灵银行（Banco EspíritoSanto do Oriente, SARL），在上海建立了代表处。1997年圣灵银行收购了有70多家分行的巴西Banco Boavista Inter-Atlantico银行的部分股份。1999年恢复了62年前的旧名圣灵银行，替代了里斯本圣灵商业银行的名称。圣灵银行在欧洲交易所和伦敦股票交易所上市，圣灵家族作为第一大股东控股银行20.1%股权。圣灵银行被标准普尔公司和穆迪公司评为葡萄牙等级最高的银行，中长期信用分别被两家公司评为A和A2，短期信用被分别评为A1和P1。该行一直是葡萄牙盈利能力最强的银行，成为里斯本证券交易所经常引用的名字之一，连续五年被《全球金融》杂志评为最佳交易金融银行。2013年末圣灵金融集团总资产达848.5亿欧元。

新星预言

上方这枚大铜章神马涵义？令人难以释意。它是1980年里斯本圣灵商业银行发行的铜章，直径50毫米，重75克。铜章一面是钱币从水槽中流出的的抽象图案，另一面有环半边的里斯本圣灵商业银行名，中间系银行名称首个字母汇集的银行徽记，右边疑是以窗户代表大楼？奇怪的是中间的醒目西文“Novo”，Sede， 1980，翻译成中文为“新星”，总部，1980年。发行铜章的初衷，也许是为了祝贺银行新的办公场所落成。难道冥冥之中早有天意，24年后，一场重大变故，圣灵不佑，圣灵不灵，百年基业一朝崩塌。经政府竭力挽救，从中拾捡部分资产组建新银行，惊愕的是“新星”恰是新银行总部的名称。一枚24年前铸成的铜章。难道已预见圣灵银行的宿命？或是无意中成为它的诅咒？

圣灵家族的第四代精英，是何塞·里贝罗的曾孙，里卡多·里贝罗的孙子——里卡多·萨尔加多（Ricardo Salgado EspíritoSanto Silva）。萨尔加多出生于1944年，1972年加入家族银行，经历了圣灵银行国有化及后失而复得的大悲大喜。他从1991年起成为圣灵银行的首席执行官，至2013年担任掌门人职务已达23年。平时他不拘言笑，态度严肃，是葡萄牙最知名的银行家，媒体称其为“DDT”，这可不是杀虫剂的简称，而是葡语Dono Disto Tudo的缩写，意味着他是拥有所有一切的主人（Owner of All This）。70岁的萨尔加多看来踌躇满志，傲视群雄，可他内心的焦虑不为人知。他担忧混乱的家族财务帐目，焦虑家族的百年大厦将倾，时常笼罩在“富不过三代”魔咒的阴影里，感觉到圣灵开始不灵了。当萨尔加多凝视页首那枚40年前发行的家族大铜章时，他或许感到自己也许无脸面见铜章上的三位爷爷了。

果然，不久后萨尔加多因涉嫌诈骗、伪造文件、洗钱和滥用职权四项指控，遭到葡萄牙检方的拘留问话。“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丑闻的爆发比想像来得更早，萨尔加多于2014年黯然下台，圣灵银行内负责风险控制、合规、监督和审计等岗位在内的高管均被停职。此事件成为该年引起全球金融业震动的丑闻和危机事件。

灵家族成员的最后一任圣灵银行CEO萨尔加多

大厦崩溃是从底部砖块的搬移开始的。事件回溯到1999年，在圣灵集团信托公司担任副总裁的Cadosch创建了一家位于瑞士的小型金融公司（Eurofin Holding SA，简称Eurofin）。2008年，圣灵集团通过一家名为圣灵资源（Espírito Santo Resources）的公司持有了Eurofin公司23%的股份。Eurofin貌似为富裕家庭提供财富管理，实质上Eurofin与圣灵家族的关系异常紧密，从事圣灵银行与圣灵家族间的关联交易，它以外界难以察觉的方式在圣灵集团各控股公司之间进行资金转移，为圣灵集团提供财务支持，成为了圣灵集团的一个特殊目的融资平台。为避嫌疑，圣灵家族以后出售了其在Eurofin中的持股。资本脐带虽已切断，两者仍暗通款曲。2009年底，圣灵银行在里斯本创建了一个名为郁金香(Tulipa)的交易平台，主要任务是向客户出售圣灵集团各子公司发行的债券，债券每年的发行额达到300亿欧元。“巧合”的是，Eurofin于2010年也成立了一家中介机构，向机构客户提供中介服务，Eurofin声称从未向零散客户提供过此类服务。Eurofin还帮助管理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的两只投资基金，两只基金的最大投资者又是圣灵集团旗下公司。基金相互之间以及与圣灵集团旗下实体之间常有资产买卖和资金拆借交易。从交易记录来看，从2009年到2011年期间，基金买入了圣灵银行的内部金融部门发行的数千万美元债券，在金融危机期间向圣灵银行提供了稳定的流动性。在2011年初信贷危机期间，投资者大量削减了对南欧银行的敞口，圣灵银行筹资成本骤升，基金又买入了该行1.74亿欧元的长期债券予以暗助。所有这些都严重违反了金融监管法律。

葡萄牙监管机构开始警觉了，2013年11月新规定限制基金对关联实体的投资规模。当年12月外媒揭露了圣灵家族的不当会计行为，直指圣灵银行向其零售客户出售其他圣灵家族实体发行的债券，圣灵家族强辩其出售操作没有问题。葡萄牙央行要求圣灵银行减少对圣灵集团旗下公司的风险敞口，委派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对圣灵金融集团账目进行审计。这一检查发现圣灵家族存在多项会计违规操作，把大量圣灵国际债券出售给零售客户，债务违约后，圣灵银行动用自有资金偿还。

“拆东墙补西墙”的买卖终于露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市场意识到圣灵银行可能存在巨大的风险敞口。圣灵银行为挽回投资者的信心，多次表示该银行具有足够的储备资金来应对可能的违约风险，但圣灵银行在7月30日公布的二季度财报显示，银行亏损34.9亿欧元，创出有史以来的新高。

葡萄牙央行行长科斯塔(Carlos Costa)称：“圣灵集团旗下公司之间的这种资金转移重组构成欺诈，相当于一个融资骗局。”他还表示，这些欺诈行为在公司破产前很难被发现，尤其是当这些活动是在不同的管辖范围内进行的情况下。葡萄牙监管部门指责Eurofin在圣灵集团危机事件中扮演了核心角色。Eurofin对于监管部门提出的质疑进行了反驳，强调公司是完全自主的，独立于圣灵银行以及整个圣灵集团之外。该公司承认与圣灵集团旗下公司间存在广泛的业务关系，但一直严格遵守相关的法律及监管要求，强调从未向零售客户分销过金融产品。但据Eurofin一位前高管向外媒透露，Eurofin管理着多只投资基金，这些基金从圣灵集团的瑞士私人银行客户处募资。此外，Eurofin的一份内部文件显示，Eurofin为圣灵集团管理的资产规模超过14亿瑞士法郎（合16亿美元），占Eurofin 2010年总资产的大部分。Eurofin帮助打包的债券导致圣灵银行亏损约17亿美元。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危机在迅速蔓延，2014年7月10日圣灵国际无奈延迟支付一组短期债务证券的利息，使得投资者怀疑该集团存在严重的财务危机。眼看有着150年历史的金融王朝或将覆灭，萨尔加多拼死一搏，他写了两封保证信给委内瑞拉国营石油公司，让该公司购买了3.65亿美元圣灵债券。萨尔加多承认银行面临危机但承诺委方的投资安全，他还寻求公共基金来拯救家族旗下的企业帝国，声称圣灵金融帝国对葡萄牙很重要。他告诉葡萄牙央行的官员：“这并非我的问题，而是国家的问题。”不过葡萄牙总理科埃略说，不会对圣灵银行提供任何国家援助，并称“银行必须越来越多地关注项目的优劣，那些不这么做的银行，将会付出代价。企业更多地寻求朋友而不是竞争对手来承担这些代价，但是这种代价绝不应该由作为一个整体的全社会来承担，更不应该由纳税人来承担。”7月18日，圣灵国际因无法履行自身债务责任，向其总部所在地卢森堡法庭申请破产保护，此后又有两家圣灵集团控股公司申请破产保护。7月30日，圣灵银行公布半年报，上半年亏损36亿欧元，核心一级资本降至5.1%,低于8%的最低监管要求。欧洲央行中止了对圣灵央行的再融资操作，流动性风险成为了压垮圣灵银行的最后一根稻草。

圣灵银行更换门面

2014年7月10日，圣灵银行股票暴跌超过17%，被证券监管机构停牌，该行债券也跌至创纪录低点，监管机构禁止相关市场主体在7月11日卖空该行股票。随着圣灵银行风险数据不断披露，危机继续发酵。7月31日圣灵银行股价再重挫51%，至0.17欧元，创历史新低；8月1日股价在经历一度40%跌幅后又一次“熔断”交易。7月底的最后一周，圣灵银行股价下跌超过80%。紧张情绪引发整个欧洲市场恐慌，当天欧洲乃至全球股市都遭遇大幅波动。意大利和西班牙股市出现了急剧下跌，西班牙、希腊等相继推迟或取消了发债计划，避险需求则导致德国十年期国债收益率创历史新低。惊恐失措的人们联想起当年引爆全球金融危机的雷曼时刻。危机蔓延后，圣灵银行为风险敞口提取高达42.5亿欧元的坏账拨备，其一级普通股权益资本比率降至5%，低于最低监管要求。然而，它已无力募集和补充资本了。

8月3日，葡萄牙政府决定以“断腕重生”的分拆方式紧急救助圣灵银行，央行宣布由葡萄牙银行业救助基金（ResolutionFUND）注资49亿欧元（约66亿美元），救助资金中有39亿欧元来自于欧盟、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的国际救助款，其余部分由葡萄牙几个大银行参与出资组成的基金提供。为最大限度保证储蓄和优先债权人的利益，原圣灵银行被拆分为两个实体，坏金融资产剔除出来，放置在一个单独机构，称为“坏银行”，由圣灵家族及其一些子公司和次级债权人承担，为它们的过失承担责任。健康的金融资产、负债、雇员及表外项目放置在一家新成立的新的银行中。

24年前的铜章上的文字一语成谶，那家银行就取名新星银行（Novo Banco）。49亿欧元的注资款给予了新星银行，新星银行成了葡萄牙银行业救助基金全资控股的银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拆分后的新星银行依然是葡萄牙的第三大银行，在公司银行业务方面市场占比第一，占比22%。个人和公司客户分别为200万和16万，资产管理和保险业务在葡萄牙更有一定的竞争力，人寿和养老保险市场占比第二。新星银行80%的资产、93%的网点、88%的员工集中在葡萄牙，在西班牙、法国、卢森堡、英国、美国、安哥拉、澳门等21个国家和地区设有机构。圣灵金融集团持有的多家在外国银行的权益，包括在瑞士的圣灵私人银行，圣灵巴拿马银行以及圣灵银行迪拜公司的95%股权实施了破产清算。

圣灵银行旗下宁静保险公司大铜章，重229克，直径80毫米。但愿银行的危机不要影响保险公司的“宁静”。

改制后新星银行盈利不理想，前景不明朗。从2011年至2014年上半年，其净利润分别为－1.1亿欧元、0.96亿欧元、－5.2亿欧元和－3.6亿欧元。2014年末不良贷款率仍高达8.7%，盈利和不良贷款率表现明显低于葡萄牙银行同业。作为临时的援救措施，政府的忍耐是有限的，他们急迫地想通过竞标方式出售新星银行的股权，以偿还救助资金。葡萄牙政府的目光注视到了现金满满的中国金融企业的钱包了。此前，中国复星集团通过其控股的葡萄牙忠诚保险公司（Fidelidade）出资4.6亿欧元收购了原圣灵家族企业ESS医疗健康集团96%的股权。新星银行意向出售的消息一出，已有斩获的复星集团和海外激进收购的安邦保险都递交了收购报价。据说桑坦德银行、葡萄牙投资银行亦提出收购意愿，原与新星银行合资创办财险公司的美国阿波罗私募基金也感兴趣。中国的海通证券曾想收购圣灵银行旗下的投资银行(BancoEspírito Santo de Investimento，简称BESI)，然而买卖终究没有达成，原因是葡萄牙政府不愿过分折价，以避免民众压力。

新星银行盈利不佳，出价过高，对投资者缺乏吸引力；况且原圣灵银行还司法调查缠身，法律风险犹存，如卢森堡法院认为圣灵银行的股东在债权保护下擅自进行分拆、救助和资产划拨，属于违法行为。上述因素使新星银行成为“鸡肋”，但若久久不出售，持续亏损的消耗对股东是难以承受的。葡萄牙政府将何去何从呢？

圣灵之思

一家逾150年的金融帝国，曾幸运地跨越君主朝、共和制、独裁专治、革命和民主的历史阶段，忆往昔如日中天，看今朝瞬间崩溃。一些老道的西方银行也陷入泥潭，该银行的第二大股东法国农业信贷银行持有圣灵银行14.6%的股份，损失惨重；美国高盛曾通过一家卢森堡机构向圣灵银行提供了8.35亿美元贷款，结果血本无归，还殃及部分员工的年终奖；瑞士信贷也涉足其中，它们曾帮助出售了数十亿美元的圣灵银行发行的证券。危机还导致欧洲金融市场一片鹤唳，事件波及后果之大，传播之快，充分展现了金融市场的脆弱性。

圣灵银行曾被誉为“代表着葡萄牙经营老钱的金融机构，是最后保持古老商业银行能力的银行，代表着稳健和保守的形象”。令人膛目结舌的是，事件背后有那么多的丑闻，人们质问欧洲银行监管去哪里了？为何监管者迟迟未能发现其融资骗局？随着调查深入，更多细节被挖掘，人们惊讶地发现，一些欧洲家族企业不透明的管理体系，极具风险的融资方式存在已久，而且这是在葡萄牙政府“自豪地”退出国际援助计划后不到两个月，圣灵银行又爆危机，表明葡萄牙的复苏依旧脆弱，欧债危机远未离去，平静表象下实则暗潮涌动。危机揭示了欧盟致力解决的银行业深层次矛盾未根本好转，欧洲银行业在欧债危机后的整肃和管理水平依然令人质疑。当公司和银行跨越不同司法管辖区时，各国监管部门缺乏信息交流，监管缺失。如圣灵家族旗下公司大多数在卢森堡注册，而其主要资产圣灵银行则在里斯本注册，两个国家监管部门之间缺乏信息交流，以致圣灵家族能够掩盖真相。

葡萄牙民众表示了极大的愤慨，数百名示威者高举横幅和标语在里斯本市中心自由大道旁的圣灵银行总部大楼前集会，借此表达对葡政府用纳税人的钱去救助圣灵银行的不满，他们说葡萄牙人已受够了政府实施的紧缩政策。相比其他各国对类似金融机构的救助，葡萄牙央行的应对“干净利落”而且高效。在维护市场稳定和最小化可能带来的损失方面，葡萄牙政府的救助措施是合适的。救助方案不仅实现了圣灵银行的迅速“重装开业”，努力争取投资人对葡萄牙的金融和银行系统保持冷静，也保证了储户和优先债权人的利益。“分拆”和“注资”的救助方案符合欧盟国家援助规则，似乎是“理想”的解决方案，但社会仍有争议。他们抨击圣灵家族银行利用欧盟提供的资金为自己的公司和个人利益服务，却要让葡萄牙民众和员工买单。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无论是欧美还是其他国家和地区，围绕“太大而不能倒”的私人金融机构的救助问题争议颇多，动用纳税人资金帮助私人机构遭到民众强烈反感和抗议，但这些需要救助的机构往往“太大而不能倒”，政府因投鼠忌器而不得不救。

落难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与此前诸多银行因自身经营决策失误所致危机不同，圣灵银行危机源于银行股东家族的财务状况恶化，导致圣灵银行涉嫌内幕交易，银行成为其融资工具，扮演家族的“小金库”角色，当问题暴露后波及银行并导致破产。不少私人财阀，家族旗下拥有众多金融和实业企业，控制权隶属与关联关系设计极为复杂，银行资产负债表内和表外勾稽关系隐晦。从危机前的真相隐瞒，危机中的账户腾挪，危机后期多米诺骨牌般的崩塌，是许多失败的家族产业的共同“道路”。圣灵银行的危机，使为数不多的又一家大型家族银行退出了舞台。

从圣灵事件还引出更多思考和遐想。从全球范围看，早期驰聘天下、翻云覆雨的私人银行大佬们，无论富格尔家族、贝伦贝格家族、罗斯柴尔德家族、洛克菲勒家族、摩根家族、梅隆家族等，都已金盆洗手，隐退江湖了。几百年来，银行的经营模式从私人控股和合伙制走向了股份制及公众公司，这固然因为百年间经济变迁、产业兴衰、战争肆虐、家族财富的传承路上充满险境，“守承难，创富更难”。而且银行作为资本密集性行业，随着资产规模扩大必然导致家族资本比例稀释，上市银行则会加快这一进程。瑞士信贷曾有过一个调查，上市公司的家族财富从一代转至二代，便降至30－40%，传至三、四代后，几乎可忽略不计了。家族股份占比越来越低，捍卫相对控股权及家族管理权，防止被恶意收购，又成为一场漫长的痛苦战争。加之家族企业的内部争斗、人才不易招揽、逐代边际能力递减等都是家族银行的通病。其实，家族银行更适合小型、单一的不上市银行，他们的优势是熟人熟地熟关系，在企业日渐全球化、市场化的背景下，其优势正在消失。

值得关注的是，金融业具有社会外部性，银行经营管理又比较复杂，而家族控股和管理使公司治理具有独特性。人们会担忧家族银行会模糊家族利益、银行利益以及国家利益之间的界限，在履行公司治理、关联交易和透明度披露规定方面，在处理与中小股东的关系可能存在着制度弱势。而当私人金融财阀对一国乃至国际金融体系具有的重大影响力时，一旦出现问题时更会形成连锁破坏力。而今多数西方国家的银行业更多转身为公众持股银行同时，一些新兴市场的银行却走上家族、财阀控股银行的老路，这就是所谓的“围城效应”吗？

原标题：《【姜建清专栏】圣灵不灵：葡萄牙圣灵银行大铜章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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