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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餐,上海人心目中的味蕾

2020-11-25 17: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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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董鸣亭 More城读

我家靠近四川北路附近,读小学和中学都在这一带,说起西餐社,就会想起红房子的炸猪排、天鹅阁的鸡丝焗面和德大西餐社的清咖啡。

但在我的记忆中,这些西餐社的美食只是左邻右舍在夏天里乘风凉,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聊天时,作为一种美好回忆,津津乐道的事情。

特别是我同学的阿爸,那个有“腔调”的大眼睛阿爸,(见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上海十八相》“大眼睛阿爸”一文),老是喜欢在我们这帮小孩子面前说他年轻时,在追求大眼睛姆妈时,他就请她去红房子吃法式大餐,具体吃了点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因为那些菜名对当时的我听来就如天方夜谭。

相对我们生活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有口白米饭吃已经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了,所以什么牛排、芝士面包和咖啡,都是属于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

但我是同学中的小乐惠,每天放学回来的路上,就去三八饭店吃一碗小馄饨,吃好馄饨就沿着四川北路兜一圈。

那时候的四川北路有多繁荣就多繁荣,什么东西都卖得掉,什么东西都买得到,关于四川北路的故事,以后专门写一篇。

燕记西餐社

沿着四川北路向北走就有一家叫“燕记西餐社”的,靠近山阴路转弯处,复兴中学边上。

再朝前走有一条马路叫甜爱路,那路的两边种着高高的杉树,树贴在红色的砖墙上,也是21路公交车的终点站。

现在,21路线路延长了,这里也变成了网红打卡地,是拍结婚照的地方,新人奔着“甜爱”的名称讨个口彩。

再朝前走就是虹口公园了,是很多年轻人约会的地方,只是,当年的年轻人已经成了大妈和大叔,仍然在这里约会,一起唱歌和跳舞。

也许,燕记西餐社坐落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显得优雅和寂寞,对于我们还处于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来说只有走过,路过,看看的份,更何况那时候的燕记西餐社也改名了,叫什么店心店吧?

但大眼睛阿爸对燕记西餐社情有独钟,因为他是在这里认识了大眼睛姆妈的。

那天,大眼睛阿爸路过燕记西餐社,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梳着两根长长的小辫子,结着一对粉红色的蝴蝶结,坐在包厢里正低着头在看书。

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左右,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杯咖啡放在雪白的碟子上,弥漫着诱人的气息。

大眼睛阿爸被这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吸引了,于是,他就等在门口,等这位姑娘喝完咖啡出来,看着她离开燕记西餐社,看着她的连衣裙在风中飘动,看着她,在晚霞里把长长的影子投在路上……

第二天,大眼睛阿爸在这个时候又出现在西餐社了,他坐在昨天那个姑娘坐过的位置上,点上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喝着,他盼着她出现。

可姑娘没有来,直到咖啡冷了,西餐社要打烊了,大眼睛阿爸还是没有见到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

第三天,大眼睛阿爸就等在西餐社门口,这时候,山阴路边上的复兴中学放学, 走出一群女学生,人群中,一位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女生,手里夹着几本书姗姗走来,她走到了燕记西餐社门前,看见了大眼睛阿爸,很有礼貌地对他微微一笑,就走进了西餐社,点了一杯咖啡,把一本书放在咖啡桌子上,低着头安静地看起了书。

大眼睛阿爸就守在门口,就在他感到落寞时,一个卖白兰花的婆婆挎着竹篮子在一边叫着:“白兰花要伐?”大眼睛阿爸就买了一朵白兰花,让这个婆婆送进了西餐社,交到了穿着天蓝色连衣裙姑娘的手上。

第四天,大眼睛阿爸就等在学校门口,学校放学了,那位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姑娘胸前别着白兰花从学校走出来。

大眼睛阿爸已经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就递给她一封情书,情书中夹着自己的照片和家庭地址及年龄籍贯。

接下来就没有第几天了,只能用第几次后,大眼睛阿爸带她去了位于陕西南路上的红房子西餐社。

每次听大眼睛阿爸讲西餐社的故事,讲到那些法式大菜时,我们都会流口水,特别是我,心里就在想,什么时候也有一个白马王子在我上学的门口等我,送我白兰花和情书?

所以,每次路过燕记西餐社,就会想起大眼睛阿爸和大眼睛姆妈的故事。

海虹西餐社

后来我在虹口中学读书了,放学后就去国际电影院看电影,去胜利剧场看纪录片,这两个影院都在海宁路上,特别是国际电影院名气很响的,每当有新片子上映了,国际电影院的门口就聚集了很多贩票子的黄牛,有时候为了一点钱,几个贩电影票的“黄牛”就喜欢别苗头,扎台型,看啥人的分挺。

啥人不服气,那好,就请侬到对面的海虹西餐社,一人点上一杯咖啡,大家坐在台子边上,你出一张十块头的钞票,我也出一张十块头的钞票,看最后啥人出完最后一张十块钞票,就算侬“坍招势”、没有腔调。

如果说燕记西餐社环境优雅,那么位于海宁路上的海虹西餐社就显得格外闹猛,闹猛中显出几分乱哄哄的样子。

它的布局就像大食堂,大厅里放着十多张方台子,一只只凳子散落在四周,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营业员端着一箱箱木格子,就像打仗一样,跑来跑去。

木格子里放着刚消好毒的钢化玻璃茶杯,这是喝咖啡用的杯子,这些杯子还透着消毒剂的味道。

靠近马路边上的一扇窗口,放着一口大大的铁锅,铁锅里沸腾着罗宋汤,人们排着队从窗口里取出罗宋汤,再到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拿炸猪排,然后坐在方台子边上喝汤吃猪排。

更有晚到的人只好端着罗宋汤站在吃汤人的身后,等人家吃好再坐下来吃。

海虹西餐社,永远是人来人往,只要国际电影院放电影,胜利剧场放纪录片,那么海虹西餐社门口始终排着长长的队伍。

那时候,海虹西餐社门口还有个公交汽车站,一部是从曹家渡开到提篮桥的13路,一部是从制造局路开到打浦路的17路,每到上下班高峰时,车站等车的人就会排着队伍,而拿罗宋汤的队伍也排成一条龙,很多人都排错队,该乘车的人排到了喝汤的队伍里,大家索性就喝一碗罗宋汤再乘车子。

海虹西餐社的罗宋汤很好吃,一直听弄堂里的人讲那里的汤和炸猪排的味道,特别是大家坐在一起天南海北侃侃而谈时,为一件事打赌,就将去海虹西餐社请吃罗宋汤和炸猪排为赌资。

第一次吃西餐

有一次,邻居王格里和我阿爸为一件小事打赌,赌资就是谁输了请谁吃海虹西餐社的炸猪排和罗宋汤。

最后阿爸输了,就带着我叫上王格里去海虹西餐社。

王格里却客气起来,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但阿爸很是较真,说愿赌就要服输。

在阿爸的坚持下,王格里也就跟着我们来到了海虹西餐社。

这是我第一次进西餐社,因为平时一直听人家讲这里的罗宋汤怎么好吃,炸猪排哪能脆香,于是,我是带着十分虔诚的心情坐在桌子旁,看阿爸买好筹码,王格里拿了炸猪排的筹码去排队了,阿爸排在罗宋汤的队伍里。

不一会工夫,两人端来了罗宋汤和炸猪排。

我的面前放着一块炸得金澄澄的猪排,一股奶香味扑鼻而来,盘子里有几粒落下来的面包屑粒子,放进嘴里刮拉松脆。

就在我用手拨拉着想品尝炸猪排时,王格里却拿着一个酱油瓶对我说:“吃炸猪排要放鲜酱油和辣酱油的,侬是小人,就吃鲜酱油。”

他说着,就拿起酱油瓶对着我的炸猪排浇了起来,我却急叫:“不要倒酱油,我要吃原味的。”

还是阿爸知道我的脾气,不喜欢吃酱油的,平时吃白斩鸡也是不吃酱油的。

还好阿爸的一块炸猪排没有倒过酱油,于是,我们就换了一下。

却没有想到那个王格里拿着筷子,一边吃着炸猪排,一边用筷子点着我,说我这个小姑娘以后找男朋友肯定疙瘩得勿得了,这样不吃那样不吃,做人家老婆蛮吃力的。

阿爸听了就笑了,说女儿嫁不出去阿爸来养。

王格里喝了一口罗宋汤,咽了一口炸猪排,他说:“如果有酒喝,味道还要好。”

我就冲了他一句:“侬当是在吃猪头肉?”

王格里回我一句:“这种炸猪排吃在嘴里就在啃猪皮,哪里能和猪头肉比?就是连猪耳朵的肉都比炸猪排好吃。”

阿爸也说了:“嗯,猪耳朵是活肉,吃在嘴里有嚼劲。那个罗宋汤也不知是什么味道,甜不甜酸不酸的。”

王格里对我阿爸说:“侬是宁波人,喜欢喝咸菜汤的。”说完两个人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一听顿时觉得脸面扫地,迅速地看了一下四周,还好没有人听见,于是,我就对王格里说:“你们像下只角的人,只能喝咸菜汤和吃猪头肉。”

没有想到,我的话却被边上一个中年男子听到了,他就从隔壁的台子边走了过来对我说:“小姑娘,侬这闲话是啥意思?我刚刚乘17路从杨浦区过来,专门到海虹西餐社来吃炸猪排的,算你住在上只角,哦,不对,虹口嘛,最多算中只角。就说我们杨浦是下只角了?告诉侬,阿拉杨浦区也有西餐社的,那芝士蜗牛就是这家西餐社的招牌菜。”

王格里见状马上打圆场,说这个小姑娘是在说我们,劝他别放在心上。

可那个人对着王格里更是说得起劲:“勿要小看阿拉住了下只角的人,我把上海滩的所有西餐社都吃遍了,1882年就开的一品香、天鹅阁的鸡丝焗面、陕西南路上的红房子、国际饭店的西式蛋糕、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德大西餐馆的掼奶油,朋友帮帮忙哦,我讲出来这些西餐馆的名堂,吓也吓死侬了。”

我阿爸对他说:侬已经吓死阿拉了。那个人说完就坐在我们台子边,慢慢地喝着咖啡,那杯咖啡已经冷了,但他却像模像样地喝着,摆出一副老董经的样子。

这时候,阿爸和王格里使了一个眼色,马上端起罗宋汤猛喝起来,并叫我也快点吃,吃了好走人。

王格里见碗里还留了点汤汁,就拿起吃了一半的炸猪排放在汤里泡了泡,胡吃海塞地完成了任务。

就在他们想走出海虹西餐社时,那个人却对着我的那碗罗宋汤伸出了手,他一把拿过汤碗,仰起脖子就喝了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对着我的阿爸叫了一声就逃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吃西餐遇到的事情,阿爸和王格里都说这种外国人吃的东西真难吃,还不如买半斤猪头肉和一瓶洋河大曲吃起来有味道;还说那个人肯定是个瘪三,是属于那种“阿乌卵冒充金刚钻”的人。

但我认为海虹西餐社不属于正宗的西餐社,只有燕记西餐社是属于正宗的,否则大眼睛阿爸哪能会在燕记西餐社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呢?

那里有包厢,有白色的纱窗,还有奶黄色的吊灯,一切都充满了浪漫和甜蜜。

于是,我渴望着有一天能吃上一顿真正的西餐。

城读特约撰稿人:董鸣亭

作者介绍

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著有《上海十八相》《上海十八样》《上海十八行》《上海十八恋》 《女贞树下LUN——上海老洋房的故事》(与陆伟合作) 长篇小说《蓝宝》等著名图书,被读者称为“石库门女作家”。

原标题:《西餐,上海人心目中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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