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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阳《白鹭在冰面上站着》:打破白纸黑字的禁锢,从纸背下透生出色彩繁复的画面

2021-01-13 09: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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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陈德丰 文学报

“得益于长期的诗歌创作,雷平阳散文中的人与自然的场景虚实结合,打破白纸黑字的禁锢,从纸背下透生出色彩繁复的画面,让情感有了具象的载体,最终呈现在读者的脑海中,直击心灵。”

一首古老世界的挽歌陈德丰/文

有彩云之南之称的西南大地,尽管自古以来资源丰饶,却在地理上与中原缺少足够的联通。得益于此,古老的文明依托着自然的屏障,在山川相隔之间贪婪地汲取养分,肆恣生长,诞生了自成一脉,得天独厚的人情风物。云南的文明倔强顽强,它的独特与神秘相伴而生,它的美感也源自于此,不可剥夺也不可改变,这或许也是它被雷平阳当作桃花源和乌有乡的原因之一。

身为土生土长的云南人,在雷平阳现今出版的著作里,云南自然而然地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篇幅,《白鹭在冰面上站着》也不例外。

置身自然之间,以心眼观物,以至情入文而不落流俗,最见功力。因为那不仅要求作者有着丰沛热忱的情感,更需要在尺寸拿捏上见真章。情感的把握,增之一分则雕琢痕迹过重,显得矫揉造作且匠气十足,减之一分则火候不足,令阅者难免眉头一皱,如鲠在喉。

序言中说雷平阳的以他独特的叙事风格,将其抒情性潜藏在汹涌湍急的行文之下,且保有着巨大的情感吞吐量。事实上,诗人出身的雷平阳,在散文里更是将自己奇伟瑰丽的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大段出乎意料的文字,凭空而来且应接不暇。普通人眼中稀松平常的物事,经他之手,竟能峰回路转地勾勒出别样景致,让人不禁拍案叫绝:如《椰子树》里,仅仅凭借和水手的一面之缘,通体五感便仿佛随之出海。之后的旅行,“我一再地动用了自己的幻觉与幻听”,奇妙的通感,让人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假象中的椰树林真实地存在着。非惟如此,得益于长期的诗歌创作,雷平阳散文中的人与自然的场景虚实结合,打破白纸黑字的禁锢,从纸背下透生出色彩繁复的画面,让情感有了具象的载体,最终呈现在读者的脑海中,直击心灵。

《白鹭在冰面上站着》

雷平阳/著,译林出版社

他的散文里充盈着十足的原始崇拜,这从那些伴随着浪漫主义的鬼神之说里可见一斑。全书不止一次出现了坟墓,白骨这类鬼气森森的意象,灵魂出窍亦是常有之事:架士寨里的香堂人向导、野马山丘里长途行走的采药老人、在荒坟里捕捉蟋蟀而忽然神智失常的远房叔叔,他们都在各自的故事里弄丢了魂魄。巫师、野河山以及传说中的褐煤层里的动物化石成了他们各自的解药,告慰或解脱了他们的魂灵。

雷平阳用文字描绘出真假难辨的超自然现象,其真正想表述的是传统而古老的文明正遭受着现代文明的冲击。“今夕何夕?非唐非宋,人们脱缰的灵魂比肉体还迷恋物质享受。”时至今日,曾经磅礴的自然力量,不可避免地与充斥着钢筋水泥和信息爆炸的现实世界无奈碰撞。这些世俗的,古老的,腐朽的,质朴的气息,在社会的快速演化迭代中跌入了尘埃。鬼神的辖区也在不知不觉间遭受着倾轧,日渐萎靡。连原本南糯山上的僾尼人在每年九月举行的驱鬼仪式,也已经逐渐变为了一种文化象征。

《回乡记》里形形色色面目模糊的故人,和旧日里的景致,无不人物皆非。连试图终结自己生命的可怜人,也不再愿意选择门前充斥废弃物品的肮脏河流作为自己的魂栖之所。年轻时风光一时的老木匠,因为时过境迁而无人问津的手艺,被时代和子女狠狠地抛弃,临死之时却仍不忘褪去衣物,赤条条地赴死。置身红尘易,返璞归真难,雷平阳想传达给我们的不是酸涩苦楚的乡愁,而是对这种变革的无奈,以及对自然和生命的尊重和敬畏。

雷平阳知道它们终将消散,于是用他真假难辨的隐喻架起了文字的滤镜和桥梁,连通起了现实与他以自然之眼所看到的别样世界,好让它们的落幕不至悄无声息,而显得掷地有声。

《白鹭在冰面上站着》实际上只是全书其中一篇散文的标题。文章讲述了生产队的老队长利用职务之便,长期霸占自己觊觎已久的姑娘,直至其诞下男婴。姑娘的仰慕者用自己的方式行使了迟到的正义,却也付出代价身陷囹圄。姑娘则嫁给了另一名男子。男婴日渐长大,他的身世带来的原罪,伴随着落后乡村里陈腐的观念和贫瘠的生存环境,令他饱受欺凌与世界的恶意。下雪天里,男孩在遭受一次次的欺侮之后,总能在冰面上看见一只伸长脖子静静站立的白鹭。只有在这个片段里,所有的纷争和疼痛都在它的凝望下得以被短暂忘却。

当所有的一切归于寂静,我们兴许更加精确地懂得,现代文明对原始力量摧枯拉朽的冲击无法终止,我们也终究也同样无能为力。《白鹭在冰面上站着》全书是对古老世界的一首挽歌,雷平阳并不奢求所有的阅读者都是上帝的特选子民,能够透彻地体悟他从遥远的洞窟中发出的声音,只是他对这片土壤的爱早已融入骨髓,本能而发罢了。

尽管这首挽歌如同那只站在冰面上旁观的白鹭,纵有千般思索乃至留恋,却终将振翅而去。

来自彩云之南深处魂灵的呐喊不会停歇,这首挽歌,也许会像褐煤层里的龙骨,在土壤里镌刻下隽永的记忆,不可磨灭。

旧寨的叛逃

(《白鹭在冰面上站着》节选)

细雨里,旧寨古道一带是凌乱的,两边青色的峰丛、杂树、蚕桑和荒草,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过人了,全都沉浸在个体的迷狂之中。峰丛本应有着清晰的层次、蓬勃的生长力和饱满的天际线,但它们纷纷收身于薄雾,并将细瘦而又直抵天穹的桉树,纳入自己的色系与场域,两者组合成了旧山水图卷中那些写意的没完没了的局部。在荒草让出来的地方,蚕桑是唯一出自人工的植物,由于雨水的清洗与供养,它们的绿色里还藏着无穷无尽的绿,每一张叶片,都有着绿色的深渊,可供那些尚在想象中的蚕虫,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由生到死的折返跑。但是,在那一刻,蚕桑没有按照我的空想,恣意地呈现自己向内的精神通道,它们在猛然吹拂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春风里,所有的叶片都翻出了自己白晃晃的反面,仿佛正在迎接一场隐秘的狂欢。那场景,状似浅水里布满了白玉,也像一群芭蕾舞演员在旷野上表演倒立……

那白丝绸一样的烟雾是从两座圆锥形的峰丛之间升起来的。它们不是自然的白雾,更不是我想象中或记忆中的炊烟,极有可能是某个山中人在细雨里整饬山地,将地上的枯枝败叶集在一块儿,点燃了,却因为细雨的浇淋而无法痛痛快快地燃烧,应有的火焰变成了烟雾。在歌剧院一样的春天,布谷鸟的叫声出自距我几十米处的一座小山丘,却仿佛来自重重峰丛之后的贵州省或者更远的省份。烟雾没有声音,在布谷鸟的叫声里,它们更像是一个隐形的合唱团发出的咏叹或挽歌,白色中夹杂着灰色,孤寂里透露着荒缈。我无意将这些烟雾视为空气的骨灰,或环江县所有峰丛的魂魄,也没有因此陷入冥想,希望白丝绸的幕布后面跳出老虎、狮子和金钱豹。在我的随笔集《旧山水》的序言中,我这么说过:“用不着拷问,我的确是一个木乃伊式的避世者和乡村世界中的巫师或放蛊人,在脱离现实的地方,我的心最安宁,我浑身的力量最圣洁,我的想象力和思想力最丰饶。人们言必说未来,把创造力和探索性,连同革命的愿望,全部交付给了未知和虚无,我则在往回跑,只想跑回太阳落下的群山里去。”所以,当烟雾一再地扩大、升高,变化出不同的形象,继而在一点一点地生成又一点一点地消失的过程中呈现出寂灭的本相时,我坐到了川山镇旧屯村一座古老的石桥上。石桥下的流水可以将我送回现实中去,浮世到处都有人的臭皮囊,水流的方向或归宿,早就是人的集中营,可我真的丧失了回去的心愿,坐下,哪儿也不去,方可以个体私设的庙堂对应烟雾本真的无觉与幻变。它们的白色或灰色,不替人们诠解世俗美学中的本体和喻体,它们是独立的,难以引用的,天注定的,同时它们也是瞬间的,为此刻而存在的。

原标题:《雷平阳《白鹭在冰面上站着》:打破白纸黑字的禁锢,从纸背下透生出色彩繁复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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