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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日报推出《特困片区脱贫记》系列报告文学④】四季的守护

2021-02-19 02: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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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曹茸 梁冰清 农民日报

为庆祝打赢脱贫攻坚战的伟大胜利,记录这一光辉历程,从2月18日起,农民日报连续推出《特困片区脱贫记》系列报告文学。

“久困于穷,冀以小康。”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我们党向人民、向历史作出的庄严承诺,是14亿中国人民的共同期盼。摆脱绝对贫困不仅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关键一步,更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人类社会进步史上高高树起的不朽丰碑。

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强领导下,在全党全国全社会共同努力下,经过8年持续奋斗,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如期完成,困扰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绝对贫困问题得到历史性解决。

为见证、记录这一伟大历程,农民日报派出30余名骨干记者,深入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进行蹲点采访,把镜头对准深贫地区,把笔触聚焦战贫一线,充分展现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干部带领人民实干苦干、摆脱贫困的生动实践,深情讲述贫困群众自强不息、奋力战贫的感人故事,努力呈现全体人民共襄盛世、同享荣光的美好图景。

这组系列报道共有14篇,充分运用报告文学的写作手法,将新闻性、政论性和文学性融为一体,全景再现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波澜壮阔的减贫历程,深情书写中华民族脱贫奔小康的伟大史诗。

【《特困片区脱贫记》系列报告文学】

大兴安岭南麓山区篇:四季的守护

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曹茸 梁冰清

【导读】

这里山地平原相接、森林草原相依、农林牧渔相融,成吉思汗曾在此横枪跃马、一骑绝尘。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里生机繁盛不再,贫苦艰辛常驻。它被视为“风一更,雪一更”的苦寒之地,因一度汇集了内蒙古、黑龙江、吉林三省区最多的贫困人口,达19县40余万人,被划为“大兴安岭南麓集中连片特困地区”。

曾经书写过历史传奇的民族,如何走出困顿、重拾辉煌?山川在呼唤,人们在企盼……

寒冬漫长而严酷,萧瑟、苦寂、困厄,一度是林海雪原苍白的底色。曾经挥斧采伐,与大自然的原始荒蛮抗争过;又曾放下斧锯,在与山林的和解尝试中被迫出走……冰雪积了又化,化了又积,而生存的缝隙,始终苦苦难觅——

当冰雪覆盖山林,虫蛹深眠大地,极北之地漫长的冬季就来了。

“顺山倒喽!”伴着悠长的喊山号子,环腰粗的落叶松应声而倒,激起漫天雪浪。

18岁的伐木工人郑晓林刚参加工作,正一边挥斧一边默念作业要领:“砍树楂子莫要高,造材莫扔大树稍,牛马运材修好道,趟子远近要记牢……”因为劳作而升腾的热气,瞬间成冰,牢牢攀附在他的背部和发梢。

他的脚下,是古老神秘的大兴安岭。

《山海经》云:“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幽都幽都,幽静深远,林茂草长。古时的大兴安岭也因此被称为“大鲜卑山”,意为森林,莽莽林海正是先人对于它的最初记忆,历史学家翦伯赞将其称为“中国历史的幽静后院”。

万古长青的原始森林阻隔了人类的足迹,也禁锢了发展的步伐。多少年来,这里的荒蛮与原始一如冬天那样漫长。

直到新中国成立,现代文明的触角才跋山涉水来到这片山野。1964年,为支援新中国建设,国家正式进行大兴安岭林区开发,近8万名铁道兵和7万名知识青年先后奔赴东北“生命禁区”。

——“同志你要到哪里去啊?”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人类的万丈豪情与大自然的严寒冷酷迎头相撞!

挥斧时正年轻,再抬首已白了头。极寒与极限里,建设者将青春留在了沉寂千年、人迹罕至的林海雪原。

采伐背后,是绿色的消耗殆尽。为了保护北方这面最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2000年起,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全面实施,林区采伐量逐年缩减,直至全面禁伐。

转型与发展的步履中,总伴随着阵阵刺痛。大批失去工作的林业工人选择了逃离。在内蒙古兴安盟阿尔山的一所中学,短短十几年内,学生生源降到不足原来的六分之一,其中70%以上的学生父母没有工作。

留下的人困囿于生存,背起猎枪去了山林。再后来,白狼没了,狍子没了,野鸡没了,连河里的水草都在哭泣……

“百灵唱了,春天来了。獭子叫了,兰花开了。灰鹤叫了,雨就到了。小狼嗥了,月亮升了。”老人口中的童谣,音调越来越低沉,逐渐淡去听不清……

兴安岭人一生敬畏山林,但山林却无法庇护每一个人。

在一次运输木材的过程中,郑晓林乘坐的车辆失灵,坠入山涧。他侥幸活了下来,却被医生宣判“下半身永久瘫痪”。

冬天,曾是大兴安岭人的伤。

《龙沙纪略》这么描述大兴安岭的冬天:“立冬后,朔气砭肌骨,立户外呼吸,顷须眉俱冰。出必勤以掌温耳鼻,少懈,则鼻准死,耳轮作裂竹声,痛如割。”

一年里大雪封山长达7个月。当气温降到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日照稀少、土地冻结、河流冰封,任何能为人类提供热量和回报的农作物都无法生长,甚至连拥有厚实皮毛和脂肪的动物也无法与寒冷相抗——枯寂统摄了整片大地。

在内蒙古兴安盟浩斯台嘎查村支书龚刘喜的记忆里,人生最惨淡的时刻发生在2000年前后。那年,村子上方的天空像被撕裂了一个口子,大雪不停不歇,空地上的雪堆到了1米多高。村里三分之二的牛羊都死了,或被冻死,或被大雪压死。

还好,人总能在房子里觅到一丝生存的缝隙。

为了保暖,村民把新鲜的牛粪贴满墙壁和屋顶——寒冷冬季里,还有什么保暖材料比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牛粪更合适呢?

只是不足在于,变干后的牛粪会扑簌簌地掉渣子。有时人吃着饭,碗里就会多出来一块硬邦邦的牛粪。

老人们习以为常,用手扒拉出来,瓮声瓮气地道一句“继续吃!”淡漠得连脸上的褶子都纹丝不动。

“猫冬”成了生命应对寒冷的本能防护。天寒地冻里,一团黄色的火,一瓶晃荡的酒,是村民难挨时光里的慰藉。但每年,村里因“喝大酒”走了的男人,一个手都数不过来。

“3个月耕田、3个月农闲、3个月赌博、3个月过年”,这是属于极北之地的惯性生活。

紧接着,村子又赶上了3年大旱。苞米粒成了“皮包骨”,人也成了“皮包骨”。村里的3.7万多亩地几乎全部撂了荒,8成村民离开生养自己的村屯,独剩一群妇孺老人守着一方贫穷荒败。

能有多荒?“村里的草比人还高。”

能有多穷?“村里没娶到媳妇的光棍就有78个。”

兴安盟的“兴安”,在满语里代表“丘陵”,整个兴安盟就是一个跑水、跑土、跑肥的大丘陵。21世纪初,兴安盟总耕地面积81.3万公顷,其中只有3.6万公顷有灌溉能力,以雨水维系生命的土地占到了95.5%。

但当太平洋的湿润水汽从海上漂移而来,到达山脚时,已是强弩之末。这里的年降水量不足400毫升,蒸发量却是降水量的10倍。每年,春旱发生频率高达80%,仅2001年因干旱而绝产的粮食作物就达到11万公顷。

作为典型的农牧结合地带,这里从游牧向农耕过渡的时间仅有百余年,村民们善养殖不善种植,“种一坡,拉一车,打一荚,煮一锅”是这里的真实写照。

“收成好,那是老天爷赏饭,收成不好,那是老天爷收租。”龚刘喜一句话总结陈词。

他的身后,是依稀可辨轮廓的大兴安岭,圆润如包,像是被凄厉风雪磨平了棱角。

虽然拥有横跨1400公里纬度的气势磅礴,但大兴安岭的山势却舒缓得令人难有俯仰之姿,所以西伯利亚的风雪轻而易举便翻越了山巅,继续在草原上千里奔袭。

草原上有人与风雪同行。

50年前的乌兰毛都草原,一面红旗,一头牛,一辆勒勒车,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那是内蒙古科右前旗的乌兰牧骑。

科右前旗乌兰河畔。杨乙丽摄

“居无定所,惟顺天时”。牧人的脚步追随着四季,而乌兰牧骑的脚步追随着牧民。这只草原上的红色轻骑兵,要去草原深处,为牧民们奉上一场文艺演出。

手风琴手巴根觉得,他们犹如一片孤舟,正在驶往一座草原孤岛。小舟不知荡了多久,终于到了牧业点。

远远地,有人在欢呼:“玛奈乌兰牧骑依日勒!(我们的乌兰牧骑来了!)”对于他们而言,乌兰牧骑不光是演员,更像是家人。

家人们总是闲不住,他们要文艺汇演、宣讲政策,打点牧民的日常生活……

身处草原孤岛,“日常”并不习以为常。因为缺少水源,有的牧民小孩从未洗过头,头发枯燥打结,虱子在里面安了家。女队员们便把一个个鸡窝头排排坐,手起刀落间,发丝堆成了小山包。偶尔,有发丝缠绕住她们的指尖,粗粝又艰涩的触感,像极了这草原的生活。

“铮!”深沉粗犷的马头琴声随着风雪激荡出去,一场以天为幕、以地为台的演出开始了!不少牧民一辈子没有走出草原,更没有看过文艺表演,不禁看得痴了。

“赛音!赛音!伊和赛音!(好!好!太好了!)”他们欢呼,不停地要求再来一首。

几场演奏下来,巴根的10个手指头僵得只能维持在弹琴的形状。不知谁的笛子笛膜被冻破了,发出声声尖锐的嘶鸣。

风雪愈盛,天地都在咆哮,只有那色彩鲜艳的蒙古袍依旧岿然不动。那抹鲜亮,是牧人朴素人生中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如今他们正眼含热泪,喃喃地感谢演员们带给他们从未感受过的美好。

相传,最好的草原叫“杭盖草原”,那是一片有草、有树、有山、有水之地,是一个被称为天堂的地方。

但现实世界里,这才是草原的真实——严寒、寂寥、水草不再、风沙常扰。

摊开中国地图,从东北向西南方向绵延了一条线,其中东北的发端恰好与大兴安岭山势走向重合,这就是著名学者黄仁宇提出的“15英寸(381毫米)等雨线”。

正是这条线,成就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泾渭分明,二者的对抗制衡,冲撞出了中华民族融合的曲折故事。林木翁蔚、田野未辟之时,北魏鲜卑人从这片山林中走出,越万里长城,跨九曲黄河,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入主中原的游牧民族;成吉思汗的铁骑在此横枪跃马、一骑绝尘,霸气叩响世界大门,令他族难以望其项背。

“曾经书写过历史传奇的民族,何时不断吞吐困厄了呢?”巴根疑惑。

外面天寒地冻,无星无月,银白笼罩大地,雪花四散空中。那是荒原的眼泪。

漫长而严酷的冬天,什么时候结束呢?

“草籽们”在盐碱地上扎下了根,树苗在沙岛上发了芽,那是绿色和生机,更是希望和未来!脱贫攻坚阻击战的号角已吹响,犹如春风,渗透进每个隐秘而微小的角落,消散了北国大地的坚冰,吹得草木微吐青——

三月的春天属于苏杭,四月的春天属于人间,五月的春天属于兴安岭。有道是“四时皆寒,五月始脱裘”,极北之地的春天来得晚啊!

最先感受到春天暖意的总是江河。“开江了!”一声春雷炸响,冰雪融泄,好不壮观!冰雪自带北方性格,不拖泥带水,径自朝着太阳的方向蜿蜒,冰随浪下,浪随水行,相互碰撞出一串嘎嘣脆响之声。当日出东方,粼粼江面便是一片金光炸裂。

与冰雪一同消融的还有吉林之西那片像雪地般洁白的盐碱地。

当嫩江母亲从大兴安岭伊勒呼里山自北向南蜿蜒而过,或许是过于留恋西部平原的肥美,她的脚步常常在此留驻。这里十年九涝,晴天旱,雨天涝,是世界三大苏打盐碱地集中分布区之一,被人称为“困惑的西北角”。

西北角的边缘——镇赉县嘎什根乡,是当地最贫困的一个乡镇,风沙大、盐碱重、干旱多。全乡6200公顷土地,90%都是白花花的碱巴拉,其中重度盐碱地占到了一半以上,以至于村民们守着哗啦啦的嫩江水还喊“渴”。

“土”,《说文解字》中解释道:“地之吐生万物者也”。“风水沙土遍地跑,盐碱地上不长草。”村民自编的一句顺口溜道出了嘎什根乡土地的辛酸。

灰白土地上长出的幼苗,有时甚至经不住一场雨水的洗礼。1986年,内洪外涝,地里粮食绝了收,全乡农民人均收入低到了2.44元。

落魄潦倒的老百姓又编出一段顺口溜:“西北部,条件差。老百姓,没啥话。喝小酒,唰唰下。”

喝小酒抚慰人生的百姓们没想到,1988年的一天,4位水田专家像草籽一样从天上掉落到盐碱地上。专家们来自吉林省农科院水稻所,他们受邀来为嘎什根乡指导盐碱地水稻种植和开发工作。

啥?水稻?嘎什根乡的土地上,除了苞米和五谷杂粮,可从没长出过别的东西!

而且,这可是不知击退了多少专家的盐碱地!当年,有旱田专家组在这里吃了败仗,撤离时撂下一句话:“风沙干旱加盐碱,谁干谁丢脸。”这样一个老大难,种水稻能行?

水田专家们在踏遍乡里每一块土地后,一致认为“可行!”不仅可行,他们还提出了一条“以稻治涝、以稻治碱、以稻致富”的发展规划。可任凭他们说破了嘴皮,村民们谁也不动心。

乡干部动员村民胡国学拿自家地做试验田,胡国学指着一汪白面似的盐碱地,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漂白的盐碱地,刮风都冒白烟,你能给我种出水稻?我不信。”最后,乡长拍着胸脯做出保证,胡国学才顶着压力,拿出家里的2亩地作为试验田。

谁能想到,试验田当年竟打出了2000多斤粮食!第二年,胡国学把家里19亩地全改种了水稻,观望的乡亲们也纷纷加入。

嘎什根,嘎什根,蒙语里的“一家人”,专家们真的和村民们变成了一家人!每次,专家们刚到村头,就有小童兴奋地大声喊叫:“技术员来啦!技术员来啦!”像潮水一般,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拉扯着技术员往自家领:“这么多技术难题,可得好好请教请教!”

为了节省时间,技术员郭晞明经常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翻墙就跃进院子。次数多了,连院子里的大黑狗见了都懒得吠一声。

专家组带头人李学谌的卖力程度不输年轻人,走村串户间,平均一天的脚程是40公里。曾经的书生气,被风吹日晒得瞧不出痕迹,瘦小黝黑的老专家和正儿八经的老农民站在一块儿,分不出谁是谁。

头几年,有农民对李学谌不服气,傲慢地说:“我都种3年稻子了。”李学谌嘿嘿一笑:“我都指导种稻30年了。”

嘿!别说,这30年的老专家可真不简单,那么复杂的水稻种植技术,在他这里被简化成了“种稻明白纸”。“什么时间做什么,全都写在上面,简单明白,一目了然。”村民们佩服极了。

日子在单调里迅猛前行。3月育苗,5月插秧,6、7月田间管理,9月秋收。白天,专家们在田间现场教学;晚上,一张小黑板,几张简陋的书桌,娃子们的小教室被征用成了种植技术课堂。

春夏秋冬,盐碱地里磨了整整5年,多少汗水浸进了土地,白花花的盐碱地给了回报——

全乡粮食总产超过4万吨,提高8倍,村民人均收入提高17倍。

这块广袤却并不柔情的土地,竟真的敞开胸怀,接纳了这外来的稻子!不靠天,不靠地,就靠着一腔“为农服务”的孤勇赤诚,真不容易!自此,草籽们在盐碱地上扎下了根,一扎就是30年。

像是破译了盐碱地的改良“密码”,嘎什根乡的成功引发了人们向盐碱地宣战的热情,镇赉各地开始大力推进盐碱地水田改造工程。

一系列政策布局也如春风化雨。党的十八大以来,扶贫开发被摆到治国理政的重要位置,大兴安岭南麓山区成为国家新一轮扶贫开发攻坚战主战场之一。自此,一场脱贫攻坚阻击战在北国大地全面打响。

风来,风去,行行复行行,带着春天的气息,吹散了嫩江两岸的雪色,吹得草木微吐青——那是希望和未来呀!

可现实中,黑龙江泰来县的风也太大了!

“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民谚道出了泰来的生态窘境。但更窘迫的是,长在风口上的泰来,还长在了沙带上。

根据泰来县志记载,泰来沙地属科尔沁沙地的延伸部分,沙化面积高达63%,全县80%的人口常年生活在6条大沙带上。

21世纪初,烈风每年都要携手荒漠,共同演绎几场“昏天暗地”。风起扬沙之时,天地混沌一片,白日跟黑夜无缝衔接。小孩子此时总要吓得往家跑,跑得慢了免不了遭受砂石打脸的酸爽。

这是一种被风沙支配的恐惧。

风镜成了当地最走俏的商品,人们逗趣道:“不戴风镜,连驴马都不敢上套。”女人们爱美,把纱巾当作头套,拎起两角在脖后轻轻一系,悲中竟品出了一丝美意。

“泰来大沙包,风刮地就蹽,春种三遍地,难得半成苗。”大地悲歌中,多少农田遭受了颗粒无收的劫难,多少心血付诸东流,多少村屯被风沙吞噬,多少人被迫远离故土家园……

风沙与干旱像两条枷锁,牢牢制约了县域经济发展,造成了这里的“生态型贫困”。

大地不会忘却,这里也曾是水草丰美的科尔沁草原。有史记载,“泰州,本契丹二十部族放牧之地”“马逐水草,人仰湩酪”,至宋朝这里依旧“少人烟,多林木”,直到清末放荒招垦,大批内地流民进入草原,才开启了大规模的垦荒耕种。

当野蛮的铧犁剖开草原绿色的胸膛,拥挤的黄沙内瓤倾泻而出,变成了流动的沙丘吞噬着土地,科尔沁草原再也无法回到它最开始的叙事。长期以来,它以每年2%的速度扩张,80年代末已跻身中国沙地之最。

如果把科尔沁草原的漫漫历史缩减成一个微型胶片,快进与回放间,我们大概可以看到这样一个轨迹:草退沙进,沙进人退,绿进沙退。

你见过牛羊上房的景观吗?在科尔沁沙地,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一场风过,家家户户便被流沙淹没大半,风沙顶着墙壁往上爬,圈里牛羊便顺势上了房。

沙化最严重的地方,本该用舌头卷草吃的老黄牛,被逼得用牙齿噬嚼干涸河床的草根,不幸被泥土噎死;饿疯了的羊群互相啃食对方的羊毛,变成一个个光秃秃的怪物,最后只能靠草原鼠充饥……

向风沙宣战,没有选择!

树是沙的劲敌,种树吧,树活了,人才能活!

那就种呗!不就是一埋二踩三提,能有多难?

治沙人甄殿举说:“在沙岛上种活一棵树,不比养活一个孩子容易。”种树最怕的5种环境:大风、沙化、少雨、高寒、高海拔。这儿几乎占全了!

甄殿举要治的是黑龙江齐齐哈尔一个名叫江心岛的荒岛。9.8万亩的小岛,除了沙,只有几十棵东倒西歪的老榆树气息奄奄。

第一次登岛时,甄殿举哭倒在了黄沙里。

这一眼望过去没有边际的沙地!这搭上了半生心血钱买回来的土地!“这是要了人的命啊!”

但他还是决定与黄沙斗一斗。人们劝阻:“在江心岛种树,种到死都不可能用岛上的树做棺材板!”只有癌症晚期的妻子支持他:“等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岛上,我要看着你种树、治沙。”

妻子死后的第4天,第一批树苗上了岛。

沙坑里种树难,浇下去的水像进了无底洞;风一来,连根带苗全都掀走。第一年,300万株树苗只剩下100万株。

一边种一边死,一边死一边补,种着种着,甄殿举的头发秃了。人们说:“老甄把头发种进了沙土里。”

一个人的坚持或许有些悲壮,可当一群人有了坚持,故事就变得不一样了。

冯国海曾是泰来县主抓植树造林的副县长,对于植树他有自己的坚持:“种树就是种生命,活人怎么能造死树?”

每年植树季,他就会不吭不响地下乡抽查新栽树苗情况,一副白手套、一张图纸、一条大黄狗是他的全部装备。每次,一人一狗像侦察兵似地在林子里转悠,然后一个一个把树苗往上薅——能薅起来那就是栽种不合格。

有的地头能薅倒一大片。负责人闻讯赶来,冯国海也不责怪,撂下一句“秋天我还来”,便扬长而去。

在泰来,植树是生存的需要,政府把植树当成政绩来考核,人民把植树当成信仰来坚持。数十年来,泰来人把生态建设作为拔穷根的抓手,硬是在沙窝窝里蹚出了庄园治沙、生态屏障治沙、林水结合治沙造林等多种治沙路子。种树,成为泰来人刻在骨血里的情怀。

几代人的坚持,终于换来“来到泰来气,绿色满大地,秀水绕城郭,沙无人似玉”。如今,良好的生态优势又逐渐转化为生态经济优势,反哺着一代代泰来人。

泰来人自豪地说:“我们的风是用胸挡住的,沙是用脚踩住的,树苗是用汗水浇大的!”

树,一旦扎根土地,便笔直地把生命挺向天空,和人多么地相似——本来嘛,木头和骨头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天把炙热泼洒人间,万物迸发出积攒已久的活力。古老的兴安大地上,人们与贫魔鏖战正酣。那是民族基因里的血性与不屈,是降大任于斯人的热情与冲劲,只见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欲与贫魔试比高——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

1961年,文坛巨匠老舍用妙笔描摹出极北之夏的轮廓:“蝉声不到兴安岭,云冷风清暑自收。高岭苍茫低岭翠,幼林明媚母林幽。”大自然自有点化神功,不用过多热量着墨,就足以将各种形态的绿色铺陈。

除了清冷幽绿,极北之夏还有两个关键词:短促却热烈。

万物有灵且美,懂得抓住有限的光热来用力生长。林间花草、原野生灵、田中作物,在此刻都迸发出了积攒已久的活力。

此时古老的兴安大地上,与贫魔的争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随着大兴安岭南麓片区进入啃“硬骨头”、攻坚拔寨的冲刺期,一批批扶贫干部走到了第一线。

2017年,32岁的博士张骅来到内蒙古科右前旗远新村担任第一书记。一件白衬衫,一副金丝边眼镜,一个装满专业书籍的皮箱,斯文秀气,书卷气十足。

老百姓指着他说:“这娃白白嫩嫩的,能干事?”眼里尽是不信任。

第一次去贫苦户家走访调查,老百姓不愿跟他说实话。被逼得急了,老百姓恼道:“张书记,别问这么多,您在这镀镀金得了,不行就拍张照,我地里还有活儿,有人问我就说您工作到位,行吗?”张骅憋屈得眼冒金星。

“看来还得加把劲!”张骅决定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给老百姓讲讲课。

台上,张骅对着精心制作的PPT,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引经据典。台下,一群农民傻了眼:“张书记,你讲得真好啊!可是我们听不懂。”

讲的什么?论农村产业链条如何构建。

“赶紧下去吧!什么玩意儿!”有性子急的村民起哄。张骅这次真恼了,“啪”地合上笔记本。

“听不懂?你卖豆芽1斤1块7毛5,哥们儿能让它卖到1斤4块钱。这能听懂吗?”“能!”“那你干不干?”“干!”

远新村多坡耕地,玉米种植产量低,一亩地纯收益只有三四百块,“种地纯当锻炼身体”是当地农人无奈的自嘲。“不如在提高单位亩产效益上下功夫。”张骅最后决定以种植黑糯玉米为切入点,打造黑色系列农产品产业链。

不能让老百姓承担种植风险,他自掏腰包给大家买了种子,又紧锣密鼓地动员村民成立专业种植合作社。嘴皮子磨破的时候,合作社终于有了眉目。

张骅同村民探讨黑玉米种植技术。科右前旗融媒体中心供图

但当村民们听到得真金白银入股时,还是打了退堂鼓,有人背后骂道:“小犊子刚过来就想捞钱。”

热乎乎的合作社还没出炉就散了。那天晚上,以“永不服输”为座右铭的张骅抱着枕头痛哭了一场:“给老百姓干点事,咋就这么难……”

一切从头来!

一年后,黑玉米破天荒地生长在了远新村的土地上,每亩地纯收入1600元。老百姓说:“地里长出了黑金子,张书记真有想法!”

两年后,村里的荒山变成了现代农业产业园区,家家户户拿到股权分红。老百姓说:“变废为宝,张书记真有本事!”

三年后,村里有了电商园,本地农产品对接市场,远销全国。老百姓说:“张书记,你可千万不能走啊!”

“不走,当然不走……还得再送一程。”张骅深知,只有把“输血式”救济转换到“造血式”开发的频道,才能真正给村里留下带不走的“摇钱树”。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知道我什么时候最开心吗?”年轻的书记双眉一挑,笑得狡黠:“贫困户拿到分红,数钱的时候!”

从远新村往西,不过百里就是著名的乌兰毛都大草原。无垠的绿色海洋里,蒙古马驰骋其间,“既能抵御西伯利亚的暴雪,也能扬蹄踢碎孤狼的头颅”。当年,成吉思汗正是仰仗蒙古马的耐力和爆发力,从荒蛮北地出发,踏破了中原的宁静,以“弓马之力取天下”,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传奇。如今,民族基因里的“蒙古马精神”依旧在这方热土上流淌,延续出一段又一段佳话。

泰来县是著名的江桥抗战发生地,中华民族曾于此发出抗日反侵略的第一声怒吼,打响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第一枪。但不屈的斗志可以对抗敌人的铁蹄,却难以阻止病魔的侵袭,全县因病因残致贫比例高达69%。

泰来县平洋村扶贫车间主任乔福军和妻子都是身高不足一米四的残疾人。前半辈子,夫妻俩为了讨生活,受了不少苦:凌晨摆摊卖早餐、中午摆摊卖西瓜、晚上摆摊卖烧烤……贫困残者流出的汗水,大得摔地上裂八瓣。所谓人生冷暖,乔福军的体会比谁都深刻。

刺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最开始,刺头乔福军可真是村里的“老大难”。生活没着落,还总喜欢跟人怼几句,动辄就跑到村干部面前叫嚷:“我是个残疾人,你们政府得管我。”干部们气得直拍大腿:“真是豆腐掉灰堆——吹吹不得、打打不得!”

2018年,泰来县为了解决一部分贫困人口就业问题,开始推进扶贫产业手工编织项目,乔福军夫妇俩第一个报了名。

编织是慢功夫,更得下苦功夫,夫妻俩夜以继日地钻研。当双手的大泡起了消,消了起,最后化成厚厚的茧时,乔福军被聘为了扶贫车间主任。

随着技术的娴熟,乔福军的收入也越来越高,从“一天挣一袋咸盐钱”变成“一天挣一袋白面钱”,到2019年底,乔福军的编织年收入已达1.6万元。他在快手注册了一个账号进行直播,取名“乔哥的幸福生活”。

新手学编织,速度慢,返工率高,不少贫困户坚持不下来:“又累钱又少,还磨得满手泡,不如回家打麻将。”

每当这时,平洋镇扶贫干部胥鸿飞就开始走街串巷,一遍遍地去贫困户家里做思想工作,把人“请”回来。

独居老太刘学智是个异常固执的主儿,任凭胥鸿飞往家里跑了十来次,又是循循善诱又是因势利导,多少唾沫星子落了地,老太太总是一句话:“不去,说再多也不去。”

无数次的碰壁里,胥鸿飞找到了原因。刘学智生性节俭,“喝汤从不放盐,一桶豆油能吃一年”,她不舍得去车间的公交车钱,又不愿意被人瞧了笑话,才每次冷着脸拒绝。

“怎么能帮到刘学智,又避免伤到她的自尊心呢?”一个“偶遇”计划浮上心头。

刘学智每隔几天会去趟镇里,10来里路都是走着去。胥鸿飞便连续几天守在她家门口,看她出门,就驱车上前,伪装成偶遇的样子跟她打招呼:“大娘,上哪儿啊?我开车捎你一段。”

老太太不知情,真以为自己碰巧被“捎”过去,又“捎”回来。

胥鸿飞管这叫“守株待兔”,但“兔子”并不好逮。有时等了五六天,俩人才能碰上一次。但好在一来二去,刘学智再也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

后来,刘学智成了车间里的“常住户”,风雨无阻。有一次,远嫁山东的女儿回老家看她,大家劝她赶紧回家。谁知她摆摆手:“不行,我还得挣钱呢!”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曾经劝不来的老太太,现在竟劝不走了!”

还是“偶遇”的故事。

科右中旗双榆树嘎查位于内蒙古兴安盟贫中之贫的“南三苏木”,是一个荒漠化和盐碱化并存的地方,“地上无草,地下无宝”是当地的生动写照。

嘎查有1350亩盐碱地,已撂荒多年。2015年,韩军来到这里担任第一书记后,决心好好“料理料理”这个致贫大魔头。多方考察后,他决定用水稻来降魔。

韩军(右)与村民们在查看水稻长势

要想降魔,得先取经。从乌兰浩特出发,开车一直向东,白城、洮南、长春……每到一个地方,他便直奔研究所,找专家把脉。

也不光是专家,“谁懂就抓谁”。在一家离吉林农业大学不远的种子商店,韩军正抓着商店老板问东问西,他想知道“最便宜的在盐碱地上种水稻的方法”。

讨论正热烈,后面有人拍拍他肩膀。“来,我给你支个招。”

韩军犹豫地问:“您是老师?”商店老板道:“这是咱们吉林农大水稻研究所所长凌凤楼教授。”

这么大的专家,可不能让他跑喽!接下来的三四天,韩军就守在研究所门口,吃住在车里,看见凌教授来,就立即厚脸皮地贴上去。

于是人们就看到,一个蒙古大汉拿着一个本、一支笔,脖子长长地向前伸着,一步一步地跟在一个学者身后。

“一叶一心,两叶一心……”学者说两句,大汉就慌忙记几笔,像个小学生。

有人指指点点,他也不以为意。大汉心里想的是:“豁出去了!为了村民,这脸我不要了!”

确实,“丢脸”、委屈又算什么呢!

“太难了!我不干了!”性情直爽的胥鸿飞有时也会在办公室发发牢骚,可转天她又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扶贫车间,“连残疾贫困户还在坚持,自己还有啥过不去的。”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这是泰来县扶贫办主任朱清山的名言。40多岁的年龄,50多岁的沧桑,得了脑梗死,住院两三天就偷偷溜出来工作,靠着这股子拼劲,他硬是带出了一支全国扶贫系统先进集体。

“不拼命怎么对得起战友们!”

战友中,有人驻村几个月不回家,和同样入户走访的妻子在贫困户家门口才见了面;有人再也回不了家,龙江县九里村第一书记丁铁刚在全村79口人全部脱贫后,静静地在岗位上闭了眼,再也没睁开。短短几年间,齐齐哈尔已有4名驻村工作队员倒在了扶贫一线……

党的十八大以来,25万个驻村工作队、300多万名驻村干部扑身一线、攻坚拔寨,以上下同欲的决心和“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精气神,最终换来了千村万落的嬗变。

远方,被大兴安岭重新勾勒的天际线起起伏伏,绵延数千里。

那是大兴安岭不屈的脊梁。

曾经,这里的贫困如极北之地永冻土层般坚硬;如今,人们在秋天里将贫困清算。巍巍群山,莽莽林海,兴安大地依旧瑰丽壮美,映照着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而转变已悄然发生——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收获的季节到了。

霍林河如玉带般飘过原野,沿河而下,入眼一片金黄,连风经过时,都从凛冽变得有些许温柔。

5年过去,双榆树嘎查的1350亩撂荒地,如今已被筋骨饱满的稻子填满。

冬去春来,育苗插秧,泡田洗碱,耕种收获……农人的一年着实不易,但也不要小瞧了土地的报恩心。地处北纬45度黄金寒地水稻种植带,20摄氏度的昼夜温差,2580小时以上的充足日照,2900度以上的有效积温,这片瘌痢头地长出的稻子,竟是营养丰富的高端富硒稻,价格比普通水稻贵上一倍!这下,撂荒地真的成了“聚宝盆”。

得益于近些年当地对“兴安盟大米”特色品牌的培育打造,双榆树嘎查的稻子一出世就得到了市场认可。现在的韩军正忙着对接市场,打开销路。

去年秋天,以他为原型的扶贫剧《枫叶红了》热播,当地产业进入更多人视野。电视剧里的“他”说:“我就是要把产业留在嘎查,把钱挣在村里,哪怕有一天我离开了,有一个稳定的产业,贫困户也不会返贫,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脱贫。”韩军很认同。

韩军有3大本厚厚的工作日记,他给这3本日记起名为《转变》,希望这片土地上农牧民的生活有所转变。

其实,转变早已悄然发生。

平洋镇的干部们有种感受:乔福军变了。曾经“等靠要”思想严重的刺头,不仅通过自己的双手实现了脱贫致富奔小康,还带动了一票贫困户的脱贫热情。

为了方便镇里两个腿脚不利索的残疾人来车间,同样不利索的乔福军每天骑三轮车接送他们,一天4次,风雨不误。在一次编织项目培训班上,他讲出了自己的脱贫秘诀:“摆脱贫困,首先要从精神上与贫困绝缘,不等不靠。”

扶贫车间不仅扶了贫,还扶起了贫困户的精气神。

王永久,镇里面响当当的麻坛老将,信手一撮一摸就知道篡着啥牌面。自从来到扶贫车间,这双“妙手”再没摸过牌——后来,没了“王永久们”的麻将馆,黄了好几个。

东胜村苏宝义的人生是灰色的,18岁的脑瘫孙子和卧病在床的植物人老伴儿是他一生的担子。被担子压弯肩背的苏宝义走进了扶贫车间,带头跳起了秧歌儿。红色绸子扬起来的那一刹那,生活好像又有了颜色。

草原上,青色潮涨潮退,岁岁枯荣了几十年,当曾经摆渡于草原的勒勒车更新换代成专业舞台车,乌兰牧骑的老团长巴根也在草原上从少年走到了老年。

一根颤颤巍巍的拐棍已不能支撑年迈的巴根走到草原深处的牧人家,但他手里的那面红旗却从未落过地。

1982年,他的女儿白桂兰加入了乌兰牧骑。2017年,他的外孙李丰也加入了乌兰牧骑。

时空变幻间,草原上的农牧民仅需一台电视机或手机,就能看到世界各地的表演,但“用最接地气的艺术表达,把党的精神食粮传递给农牧民”依旧是乌兰牧骑的使命职责。

两年前,李丰有了一个新身份——科右前旗大石寨镇平安村驻村工作队队员。除了为贫困群众送上文化盛宴,他能做的事情更多了。出发前,耳边响起外公的谆谆嘱咐:“不管啥时候都不要忘记,咱乌兰牧骑的根在基层!”

当西部草原见证三代乌兰牧骑人的初心不变时,东部盐碱地上“科技助农”的接力棒也已从第一代交到了第三代科学家手中。

在三代科学家的努力下,在“引嫩入白”工程和西部土地整理项目的助力下,曾经星星点点的水稻挤走了这片土地的“原居民”碱巴拉。30年来,嘎什根乡共开发了1.8万多公顷水田,占全乡总耕地面积的90%。

村民们在政府帮助下,建工厂、打品牌、推动水稻产业升级,水稻处女地上长出来的大米,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程纪”“俊林”“嫩康”……

曾经的盐碱地,如今的米粮川。

曾经“困惑的西北角”,如今的“西部水稻第一乡”。

郭晞明,当年那个一跃便翻墙入户的年轻人,如今已是满头白发。快退休时,他曾带老伴重走了一遍嘎什根乡的“种稻路”。想当初,为了这片稻子,老伴一人扛起了一个家的柴米油盐,为此没少埋怨他:“天天不着家,就知道水稻和嘎什根乡!也没见你水稻到底种咋样。”郭晞明喏喏说不出话。

但这次,走在稻田里,他腰挺腿直。老伴向他伸出大拇指,郭晞明的腰更挺了。瞅着面前写满岁月的脸庞,郭晞明笑道:“我的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

有农民歌者唱起了嘎什根乡的乡歌——

“茫茫的稻田望不到边,懒懒的江水绕家园,盛世物丰年年岁岁,嘎什根就是那天上人间……”

30余年,三代人,阵阵稻花香。

秋天慷慨地将色彩向山林抛洒,轻而易举就把一片金黄、深绿和深红杂糅成一幅波普油画。夕阳通过缝隙洒落一地斑驳,重合在林间梅花鹿的斑点上。如梦如幻中,人们发出惊叹:“原来这儿就是梅花鹿的家啊!”

这里是阿尔山市白狼镇鹿村。度过艰难的康复期,伐木工人郑晓林不仅站了起来,还成了这里的村支书。

时间倒回至20年前,在林业转型、生态保护的大背景下,林业工人聚集的鹿村从一个繁华村落凋敝至零星5户人家,几乎全村居民都挣扎在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

英雄不该承受如此生活之重。2009年,郑晓林决心带领大家脱贫致富。

“鹿是森林的一部分,森林有了动物才有生气。不如规模养殖,以鹿为景,发展生态旅游。”固有思路一旦被打破,一缕微光便从严丝合缝的黑暗里挣扎出生路。

人们成立了梅花鹿养殖专业合作社,统筹经营,同时发展特色餐饮,打造统一风格的民宿。一个林间天堂逐渐被填充完善,越来越多的游客循着名气来到天堂般的小村,看山间美景,品山野美味,享山夫之乐。小村,活了!

如今的鹿村,现有居民65户,几乎家家户户做起林家乐,可以同时接待320余人住宿和1500余人就餐,人均年产业收入达到3.5万元以上。

曾经森林的采伐者,如今成了森林的守护者,又靠着森林寻觅到一条致富小康路。人们在绿水青山中探求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脉搏:林兴则人旺,林衰则人灭,无林则无生。

一天,村里发生了件蹊跷事。人们发现每隔一段时间,村里就会有鹿无缘无故消失。人们凭着印记寻去,却只发现鹿遍体鳞伤的躯体。旁边,有一串六瓣脚印。

“白狼,是白狼!”曾因森林减少而消失多年的白狼回来了!人们在彼此惊诧的眼神中确认了一件事——全面禁伐禁猎后,生态确实变好了。

这下,鹿村成了真的“鹿村”,白狼镇成了真的“白狼镇”。原本生而为敌的两种生物,被命运之手再次牵扯到了一起。

秋天到了,枫叶红了。

在科尔沁草原上,有一种标志性的植物——五角枫,因五裂树叶而得名。每到秋天,它会开枝散出绚丽的红色,连同一株树木上的老枝新梢,演变出无数种深浅。

如此美丽的树木,有着纵裂粗糙的树干,即使在荒原、戈壁、沙漠,依旧生生不息。

如此坚毅、顽强、热烈,如同生存在这片古老土地上雄健耐劳的人民。

曾经,这里也贫有千种,困有百态。为了摆脱贫困,人们向天地要生存,坦然直面悲苦,与贫困迎头宣战。拼搏、坚韧、奉献……四季更迭里,吟唱出了多少激情与感动。最终,人们在秋天里迎来了脱贫攻坚的硕果。

科右中旗五角枫自然保护区秋景。科右中旗委宣传部供图

短短5年内,片区19个县45.2万人口挣脱了贫困的枷锁,奇迹般地将2015年11.1%的贫困发生率碾压至零。

不久,四季又将进入下一个轮回。但这次,极北之地的冬天似乎已不再那么可怕。

这是中国式扶贫给予的底气,这是对大兴安岭的四季守护。

设计:崔鹏家

原标题:《【农民日报推出《特困片区脱贫记》系列报告文学④】四季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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