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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辞职飞行的大师:双雪涛的诞生

2021-02-24 19:2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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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郭敬明出版了《幻城》之后的第二部玄幻小说,那是他出道十年的纪念作品。同是这一年,一位银行职员在20多天里,写完了他的处女作。

这个看上去有点偏瘦的,戴着一副眼镜的男子,自从大学毕业于法律系之后就在银行里工作,倘若没什么意外,如此安然度过一辈子就是他的人生。他叫双雪涛。

对于双雪涛来说,这种日常生活却是一种精神折磨。大学毕业之后,工作比较安逸,家里一切想要他达到的,他基本上都达到了。

问题就出现在这个时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极其扁平,他的人生,就放在一纸档案里,拎起来就能拿走。

一天,他读了王安忆的《小说家的十三堂课》,里面说到「小说是用现实材料搭成的另一个世界」,他开始幻想,自己也可以搭建一个完全幻想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他的青春,有玄幻传奇和民间人物,更有他对现实生活的观察。

于是,白天上班,按部就班地处理事务,晚上回到家,就把自己想象成独立王国的国王。二十过半的双雪涛,在那个年纪的表达欲特别旺盛,每天最盼望是下班后回家写一会儿字。

写作成了他唯一很享受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生活的「救生梯」。

双雪涛平日的爱好是书和电影,有时候会给杂志写影评。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小没有什么理想,要说有理想,也只是考试升学而已。小时候的双雪涛喜欢读金庸,也喜欢汪曾祺,但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当作家。

时间拉回2010。

那年,双雪涛的同龄人——「80后」渐渐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

这些人带着跟前代人截然不同的价值观踏入社会,网络世界正成为流行文化的「新大陆」,年轻的声音不断冲击着以传统媒体为地盘的主流话语,而在众多领域中,文学成了第一个突破口。

跟双雪涛同样生于1983年的,有一位作家,叫郭敬明。

21世纪初,郭敬明和韩寒先后从作文比赛出道,他们以各自叛逆的姿态,一夜之间成为了偶像作家。

郭敬明在上海建立「最世文化」商业帝国,旗下有落落、笛安、安东尼、消失宾妮、恒殊等签约作家。2010年,第二届「THENEXT·文学之新」如火如荼,张抗抗、刘震云、曹文轩等作家担任评委,50万现金预付版税为冠军奖励。

在无数文艺青年眼中,「文学」成了他们向往至极的梦想,而郭敬明本人,便是这样一个梦幻的化身。

同时,高一退学却出版代表作《三重门》的韩寒,这2010年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封面,那时,他博客上嬉笑怒骂的杂文,让当时苦于应试教育的年轻人看到了青春的另一种可能。

在郭敬明韩寒的带动之下,「文学」以一副年轻的面貌流行起来,青春文学虽然在80年代以来一直是畅销的类型读物,但似乎从未这样被大规模地商业运作。根据2010年的全国图书零售市场年度报告,虚构类图书畅销榜单上,《小时代2.0》和《独唱团》分别占一二。

然而在中国东北,双雪涛身处的沈阳市,才经历了一场巨大转变。

20世纪90年代初是铁西区从计划向市场转型的时期,这个曾经在50年代被称为「共和国长子」的工业区,全区数千户工业企业,五分之四停产、半停产,30万工人近一半下岗放长假,而双雪涛的父母也在下岗潮中失业。

当时铁西区被称为全国最大的「工人度假村」。那时候有个说法,站在沈阳最高的观景台彩电塔上往下看,「往北都是当官的,往南都是种地的,往东都是做生意的,往西都是下岗的」。

西边,就是曾经的城市荣耀——铁西区。

21世纪初,铁西老城区启动「东搬西建」,数百家企业迁往新区,老铁西区由于离市中心近,区位优越,在工厂搬走后,房地产商纷纷在此拿地开发,当年烟囱林立、污染严重的铁西区,环境品质终于得到提升,2008年更是获得了「全球宜居城区示范奖」。

家乡的重振发展与人事的变迁,让双雪涛收起了青春期的叛逆,准备安稳地经营自己的人生。虽然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意味着成长,他知道,这样的稳定生活,是父母用大半生的艰辛换来的。

自从父母下岗,他们一家拮据度日,有一段时间因为家里「动迁」甚至住在工厂。他后来的短篇小说《无赖》便是以那段回忆为背景写成的。

《聋哑时代》中,主人公的父母在街头卖苞米和茶蛋,起早贪黑供「我」继续念书,「这也是他们俩除了党以外,唯一的信仰」。那一辈人一度希望「国家给口饭吃」,而他们对双雪涛一句「你把你的书念好」这样的顺口嘱咐,看似不经意的稀疏平常,实乃重若千钧。

主人公意识到,自己将成为这个三口之家的唯一希望,只要他让这种希望延存,他将拥有他们所能提供的一切。

双雪涛后来在《聋哑时代》中写道:「原来我所生活的城市已经变得这样大,吞噬了我所有童年记忆里的荒凉而又生机勃勃的景观,我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属于我的故乡连同关于它的记忆,已经被巨大的推土机和铲车推倒,埋葬,我甚至都来不及看它们最后一眼,就与它们告别了。」

双雪涛生长在一个叫「艳粉街」的地方,这里遍布各种奇人异事。艳粉街作为小说中频频出现的地理名词,是城市最落魄的角落。除了一条柏油马路,两侧平房前皆是泥土沙路,垃圾堆积在屋后,雪融时化作肮脏的泥泞。

这是底层人民居住的地方,也是混乱、罪恶、流离、平常日子发生的地方。他的邻居大概有小偷、诈骗犯、碰瓷儿的、酒鬼、赌徒,「也有正经人,但是得找。」

从小爱看金庸小说的双雪涛,在这些「邻居」身上感到了江湖气。这些被称为「无用」的个体为双雪涛提供了奇异的审美暗示,甚至可以说是诗意的养分。他仿佛生活在一个奇幻世界里,这种奇幻色彩一定程度上也成了他对平庸生活产生抗拒的勇气。

随着双雪涛成长,「艳粉街江湖」因地区重建而消失,他的青春却隐隐躁动着,唯有通过书写,他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去重塑身份的认同感。这种躁动,在他成为一位银行职员之后,尤为强烈。

2010夏天,他决定写一篇小说。写小说的念头发轫于朋友在《南方周末》看到一个文学比赛的征文启事。

他用信纸梳理思路,他记得,那张信纸的质感「又大又薄,好像是摊得极薄的鸡蛋饼,我就用圆珠笔在上面胡乱写我想到的词语,没有句子,都是词语,好像有井,有峡谷,有翅膀,有宫殿」。

「因为是台湾的比赛,首先想到了海峡,想到征服和被征服,奴役和被奴役,想到了自由,然后想到一个非常令自己心动的意象,就是井。」

当时他家里一团乱,索性关起门来写,写了二十一天,大概因为太激动,稿件几乎没怎么修改,也没有太多犹豫。

动笔时,也许难免会想到一个跟他同龄的,叫郭敬明的作家。他也许难以想象自己写小说能写到那样的「成就」,但是他的野心渐渐显露出来。这部6万多字小说跟双雪涛后来的作品有着极大不同,其所显露的,是他内心十分强烈的需求,自由。

小说中的翅鬼被奴役,「生而拥有翅膀」成了一种诅咒。事实上在另一个国度,翅膀是一种荣耀。他要反抗那些嫉妒他们有翅膀的矮人,飞往自己的「翅鬼」世界。

在《翅鬼》的2019年再版序中双雪涛说过,小说第一句是他写过最得意的开头,甚至可以说是所有小说的开头。而事实上,这句话对于双雪涛自己的人生,也是颇具意味的。

「我的名字叫默,这个名字是从萧朗那买的……」双雪涛不仅找到了自己的文学身份,而且是从一只「领导自由革命」的翅鬼那里交易来的,有了这样一个文学身份,笔下的世界也渐渐建构起来。

正如他自己所说——

「这里面的翅膀,其实是我当时心境的写照,是因为当时手头的工作相当刻板无趣。单位的朋友也很多,其实对人本身,很多我是喜欢的,但是那个氛围确实让人窒息,一切都像是卡夫卡笔下的世界,我内心向往着挣脱,但是不知道要挣脱到哪里去。挣脱首先要有翅膀,翅膀是我逃走的最好工具,但是这双翅膀,又几次被我自己斩下,因为我很难确定自己到底是谁。」

这部小说寄出不久,连双雪涛自己也没想到,他获得了首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首奖。

获奖后,双雪涛就打算辞职。

文学一向是主流话语控制方面最薄弱的一环。

近代以来中国的白话文运动,王蒙的意识流技法,到后来寻根文学、伤痕文学乃至先锋文学的发展,每一次的「文学事件」都会影响到后来的社会文化风气。

所以,在郭敬明韩寒兴起的年代,文学的主流话语或者说是「文坛」,对年轻一代的潮流,事实上抱着十分矛盾的态度。

根据中国知网数据显示,有关「郭敬明」的期刊文章在2009~2015几乎达到了一个高峰,其中,2013年369篇,2014年310篇;而有关「余华」的期刊文章在2013年有426篇,2014年493篇。

另外,有关「韩寒」的期刊文章在2012年715篇,2013年413篇。这个时间节点上如果跟2011年10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对比,有关「莫言」的期刊文章分别是2012年1384篇、2013年1914篇。

粗略的数据对比并不能表明具体的反应,但可以看得出,主流话语正以包容和理解的态度去看待这两位「80后」青春文学偶像作家,至少在学术上承认他们的存在。然而,这两个「80后」似乎并不领情。

早在2008年,韩寒跟河南省作协副主席的「骂战」就显出他不肯「招安」的姿态。作家赵凝曾经评论他「是一个姿态激进、作品平庸的作家……动不动就向『作协』家长闹一闹别扭……目的无非是想多分一杯牛奶、多讨一块糖吃。」

而叛逆之后,韩寒也开始「收心」做自己的「一个」创业,据说是为了专心玩赛车。

郭敬明从2012年开始把精力投入到电影行业中,2013年,《小时代》票房收获7300万元人民币,刷新了国产片最高首日票房纪录,两日后票房破亿。

这次作品影视化的尝试给郭敬明带来巨大获益,此后,他更多地以郭导身份出现在公众眼前。

如今看来,这两位「80后」就像文坛的不速之客,大闹一番又迅速走人。一个以嬉笑怒骂的姿态嘲弄文坛,另一个以自己的商业才华建立起自己的文化产业帝国,大大打击了严肃文学对年轻人的影响力。

一种莫名其妙的「老派严肃文学-青春流行文学」对立在公众心中形成,而未等所谓「文坛」作出反应,网络文学疾速生长,异军突起。

这时候,双雪涛出道了。

在早期的《翅鬼》版本,这本书的宣传文案是这样的:「《幻城》后再现绝美奇幻国度,【台北文学奖】作家双雪涛倾力打造」。

这部作品不仅被当时媒体称为青春励志作品,而且还以郭敬明的《幻城》为噱头。

在相关场合里,双雪涛发表感言:「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让大家认识到,青春文学并不是只求速成、不求内涵的商业化产物。」「……人与命运的对抗,在逆境中挣扎、拼搏。书中有对人性的思考,也传达出爱情、友情的可贵,这些都是青春文学不可或缺的主题。」

对于编辑而言,战争的宏大场面,奇幻的天马行空和温暖的童话故事,中国武侠世界的氛围,成了这本书的卖点。有作家还说:「……将西方科幻与东方武侠共冶一炉,创造出一个奇异美丽的魔幻世界。」

尽管双雪涛极力想跟那些商业化产物——青春文学或奇幻文学拉开距离,但是由于市场需求,他并不能做到「风控」。

有时候,他不得不配合宣传:「作为80后,我想要传递给年轻读者们一种坚韧、向上的正面力量,用我的思想和语言表达去击中每位读者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唤醒大家心目中对梦想和自由的向往,感受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美好。」

并不是说双雪涛虚伪,只不过,当时的他还不能选择最理想的「飞行赛道」,相比于当一位银行职员,这不会是更坏的选择了。

之后,他迅速作出了改变。

那天,领了文学奖回家,双雪涛把奖杯放进房间的高低柜,跟儿时穿过的旧衣服放在一起,换了一身衣服坐公交车上班。

他偷偷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聋哑时代」。一部有关他自己的小说正在慢慢成形,双雪涛买了几条中南海,他意识到这部将要写的小说是「压抑了我十几年的故事,就像是中了玄冥神掌,虽然没死,不过寒毒在身,时不时就要发作,写作的过程如同练习一种内家心法,这是不易为外人道的战斗,数次周身笼上寒霜,看那烟头的火苗,一点点视觉的温暖也是好的。」

说白了,野心来了,不得不抽中南海。

双雪涛并未跟随着同龄人奔向最热的玄幻写作潮流,他转向严肃文学汲取营养,年少的阅读体验,王小波、村上春树、余华……比起纯想象力的放纵、天马行空的创世,他的写作开始扎根土地,在现实的依托下进行叙述方法和故事技巧的尝试。

个人经验慢慢具象为一个个短篇,其中反复穿插的象征符号:艳粉街、下岗工人、凛冽的空气,漫天雪花,不断变调、齐鸣,最终指向化为乌有的北方。

《聋哑时代》的开头这样写道:「小学毕业的时候,是1997年的夏天,和之后每一次毕业一样,炎热而干燥。」

初中时代的双雪涛,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曾出现过阅读障碍,用他的话说是「脑中的那根大梁曾经断过」,而《翅鬼》之后,他发现这根「大梁还在」,于是尝试把初中的磨难写出来,在他的记忆中,初中的学校「是中国社会适当的隐喻」。

语文教育的陈词滥调使双雪涛对写作方面的「技艺」感到排斥,这一定程度也造就了他冷峻、看似不经雕琢的语言风格,以及叙事上的简洁干净。

双雪涛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是「被城市遗弃的人」,不折不扣的酒鬼、理直气壮的骗子、深藏不露的杀人犯、失业的刑满释放人员、街头游荡斗殴的退学少年、清晨「下班」的疲惫妓女以及失败的从城市退守的农民。

他们出没流窜于艳粉街、影子湖、光明堂、红旗广场、春风歌舞厅、红星台球社……如同王兵纪录片《铁西区》的影像镜头所及,没落的城市、破败的街道、废弃的工厂等特定时空下的诸多意象,最终合成定格为双雪涛笔下 20 世纪 90 年代东北窘迫不堪的日常生活图景。

双雪涛展现了一次全新的「青春疼痛文学」书写,一方面相比于郭敬明一派,这种书写更具现实意义,而对比韩寒,双雪涛似乎经过了历史沉淀。

他以一种不媚俗的姿态去重现东北「80后」青春往事,而这些往事是依托在铁西区成为「共和国弃子」的背景之下的。用大一点的话来说,是还原独属自身的城市经验。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贺绍俊教授曾经说过:「建立独有的都市文学传统,还是需要从探究城市工业经验、溯源工人阶级人文创造起来。」

可以说,双雪涛这次不自觉的书写,正正撞上了文学的风口。

如果,当时确实有老派严肃文学和以畅销读物为主的青春流行文学这两者的分流的话,那么,双雪涛对于两方来说都是一个新奇的「他者」。

而另一方面,2010年之后,主流话语其实已经对「80后」表现出焦渴。2013 年,有几种「80后」文学或青年文学为研讨对象的专栏不约而同地出现:

《名作欣赏》开辟「80后·新青年」专栏、《西湖》有了「80后观察」栏目、《创作与评论》屡屡推出「新锐』、《百家评论》定义了一种新兴的「青春实力派』……传统文学体制在期刊、机构、出版等领地均对「80后」文学批评不断加大扶持力度,80 后文学研究正在出现一个「同代人的视野」。

像笛安、颜歌、张怡微、七堇年、甫跃辉等这些青春作家,也开始书写个人对社会的体认与现实的省思。「80后」作家张悦然主编的「鲤」系列丛书也是这一环境下的产物。

2015年5月,在接受作家走走的采访中,双雪涛曾经谈到关于写作技艺的观点:「……如何写,甚至细分到如何写心理、动作、场景,我觉得是无用的,因为每一个新小说……没有所谓技术关,只有好还是不好。」

虽然他也表示对「写作课程」感兴趣,但总体上是抱怀疑态度的,「这里面有一种特别理性化的气味,条理化的东西,因为现代社会就是一个越来越理性的东西。但是这种东西,是不是会湮没一些写作人的根基,这是我担心的。」

颇有意味的是,同年9月,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首届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班开班的照片上,出现了双雪涛的影子。

双雪涛起初被看作是以先锋的姿态创作,先锋派对于写作技艺的标准是怀疑的,然而他的行为,却向外界表明自己并非是「先锋」的。正如他不愿意被定义为「东北叙事」一样,他不拒绝外界对于自己的标签,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消解了这些定义。

这如何理解呢?其实跟双雪涛的记忆有关。

写小说本身就是一次「辞职飞行」。双雪涛从小虽然学业成绩不差,但叛逆的因子在内心涌动着,只不过迫于家庭的压力,不得不满足父母的期望。

而同时,他眼中的父母原本应是「一个国家最光荣自豪的阶级,在最好的年纪相遇在效益最好的厂子」,但历史无情地让他们「下岗」,父母下岗后所处的「艳粉街」跟他们「原本的身份」形成极大反差,个体经验和历史在双雪涛的内心形成一种张力,从而使双雪涛对某种环境中的「他者」产生复杂的情感,他总是一个处境微妙的「怠倦的他者」。

对于文坛来说,「先锋」是一种叛逆姿态,正如对于市场来说,「反类型」也是一种叛逆姿态。两种「叛逆」都在双雪涛的作品中呈现了,但那并不是彻底的叛逆,因为少年双雪涛最终还是完成了父母的期望,这是一种「不剧烈拒绝」的接受。

恰正如双雪涛本人所说「我觉得我并没有长大……我可能不算事书写青春记忆,我现在还在这青春之中」,这种想要求稳、希望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又渴望叛逆,便是典型的青春姿态。

「很多青年作家越来越喜欢面对世界表现出自己的残酷和决绝,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深刻和尖锐,好像只有这样才谈得上『文学性』。但双雪涛似乎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我们很难在小说中发现那种刻意制造出来的冷酷,反而总能找到某种保守的温度。这种保守,恰恰成全了双雪涛与一些快被遗忘了的文学精神的关联。」

在这里,双雪涛因自身矛盾造就的风格被解读为一种「被遗忘了的文学精神」,是不无道理的。双雪涛作为一个「80后」接受主流文坛的邀请,不是偶然,而可以说是冥冥中的命运。

总而言之,对于飞行的双雪涛来说,这是一阵助力的风。

2016年起,双雪涛陆续出版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和《飞行家》。在《平原上的摩西》腰封上,双雪涛被称为「迟来的大师」。而《飞行家》的封面上也印有这样一句话:「为故事而生的人,最纯粹的小说家」。

其实「迟来的大师」呼应的应该是集子中一篇叫《大师》的小说。所谓「大师」是评论家王德威所说「报废者」棋艺上的无用之「用」,这篇小说因为跟阿城的《棋王》形成互文而引起讨论。

至于「为故事而生,最纯粹的小说家」,说的应该是双雪涛叙事上的精巧和语言风格上的纯粹,但是单独抽出来看,就成了夸张的文案。

近来,从「匿名作家计划」到「理想国文学奖」,郑执、王占黑、班宇等「80后」作家渐渐被发现,我们不难留意到一个影子——理想国,它成立于2010年,却在短短10年间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和前瞻性的文化品牌之一。

他们所举办的理想国文学奖「旨在创立兼具权威、影响力、持久性与国际对话能力的文学奖」,这就形成一种话语,即获奖作品应该可以放到国际上跟世界文学对话。而他们对「80后」一代未成名作家的关注,也使年轻作家重燃「一夜成名」的希望。

不过,理想国不同于十年前的「最世文化」——这次产生的,不仅是偶像,还可能是大师。

在「理想国」的商业运作之下,一场「东北文艺复兴」被掀起,而双雪涛也成了「铁西三剑客」之一。

在最近出版的《猎人》看来,双雪涛书写对象不再局限于东北,而转向城市中的年轻人。写小说已成为他的职业,他可以在大部分时间里写作,中午去散步或下棋,他的写作能力以惊人的速度进步着,小说改编的电影《刺杀小说家》也即将上映。

也许这个时候的双雪涛,已经找到了自己飞行的方向,也有可能他只是随着风向而去。

双雪涛曾经提到自己受村上春树的影响,而在《聋哑时代》中有一个女孩,也会令我们想起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值得一提的是,村上春树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曾经说过自己被「芥川奖」折磨的经历:

「文学作品的实质终究是无形之物,而一旦被授予奖项或奖章,便留下了具体形态。人们便可以对那『形态』加以关注。恐怕正是这样一种与文学性毫不相干的形式主义,以及权威一方『颁奖给你啦,速来领取』式的『自上而下的视线』……」

村上春树一直抗拒参与各种文学奖,而且也谢绝当文学奖的评审委员。因为对他来说,以一种「个人资格」从事写作尤为重要。当然,这是村上春树自己的尺度,和别人无关。

只不过因为有了「自我教训」,村上那样的「自私自利」有时恰恰更适合于作家在「写小说」这条跑道上,认识到自己写作的「资格」。

2020年底,郭敬明导演迫于舆论压力,承认自己「抄袭」行为,中年郭敬明亲自还原了少年郭敬明的平凡形象。

而这一年,双雪涛亲手摘下「第三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

撰稿:Jay

校对:LIT.CAVE编辑部

配图:O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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