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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走基层|成为现实的理想生活

2021-02-26 18: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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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虎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农村人。

他很帅气,瘦高的个子,藏蓝色短款羽绒服,藏蓝色裤子,一双白色运动鞋清清爽爽的。

那天在“木兰花开社工服务中心”刚坐下聊了没几分钟,桂虎的头上就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我给他递了一张纸,丽霞开玩笑似地问他:“你还紧张啊?”

桂虎一边擦汗,一边感谢我,一边解释:“不是约好了时间吗?一路跑过来的。说几点就几点,我可不能迟到!”

丽霞是“木兰花开社工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木兰”)的创始人之一,2010年带着女儿从深圳来到北京,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创立了这个中心。桂虎是“木兰”的志愿者,也是一些中心活动的积极参与者。之所以关注到他,是因为这个从农村来的小伙子身上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劲头。2003年桂虎刚到北京时在小汤山的一个别墅区当保安,辗转十几载,目前在另一个别墅区做保安、工程、俱乐部和客服四个部门的负责人。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创业,做过服装和餐饮的小生意,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还是想继续做点什么。在这个大城市里,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灰心丧气。“跌倒了爬起来”“在北京,好好混”是他生活中非常有份量的话,这一点在当下显得尤其可贵。

集体生活

“木兰花开社工服务中心”就设在北京市昌平区东沙各庄村。到达之前路过一片集中安置楼房,楼房周围没有围栏,买菜的人都拉着小车在楼周围的大片斜坡和马路之间自由穿行。再往前就是东沙各庄村村口了,拆到一半的楼房张牙舞爪地矗在那里,高低不平的建筑残渣上铺着防尘网,村里的车子就歪七扭八地停在上面。村口挂着“不聚会 不扎堆 不串门”的大幅标语,一位大爷正在给来往的人群测量着体温。

东沙各庄村村口

一进村,是一条小商业街。有的店面没开门,但是村子里依旧人来人往。烤红薯的味道飘了一整条街,安徽牛肉板面馆里热气腾腾,理发店里的顾客在排队,水果超市的老板不停地照顾着生意。沿街房的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楼房,基本都是村民在原来的宅院里建起来的两三层小楼,里面再分割成几十间小出租房,房与房之间紧挨着,楼和楼之间紧摞着。烧煤的烟尘味漂浮在整个村子里,笼罩在村子上空。过年了,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桂虎是丽霞介绍给我们采访的,我们约的地方就在“木兰”。还没见到丽霞的时候,我们就在村子里溜达,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总共也用不了20分钟。越往西走,店面和行人都越来越少,很多房子上写着“拆”,看着很萧条,但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成排的垃圾桶告诉我们,这里依然生活着很多人。

街上因为楼房拥挤,所以没有阳光,但是村子西边的小树林和主题公园中却阳光充足,树上挂着“护林防火 人人有责”的条幅中间已经破了个大洞,颜色也被晒退了。出村以后就是成片的高楼大厦,东沙各庄村就嵌在这些楼当中,像个盆地一样。我们顺着街道又走回来。

丽霞声音有些沙哑,正来回踱着步子不停地接电话。说起“木兰”创建初衷的时候,丽霞放下了手机,“在村里的时候,有点什么事情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说说话,心里就舒服了。现在大家在外面,有了心事朝谁说嘞?我们就创立这个组织,就是想让大家在城市里的时候也能像以前在村里一样,有个可以互相帮忙的网络。”

桂虎一进屋,就先声夺人地说“哈喽啊”,食指中指顺势从额前划过,很自然地在头上比了个敬礼的姿势。

桂虎搬到了这个村子刚好是“木兰”创立的那年。2013年桂虎的妻子永丽带着孩子在村里溜达时发现了“木兰”,孩子可以在这里看书、玩游戏,好多社区妈妈都在这儿活动。之后,永丽就经常到这个“挺好玩”的地方来,一来二去,不仅和大家熟悉起来,还发挥了自己能歌善舞的特长,担任起“木兰”的文艺骨干。

“木兰”办公室仅有十几平米,位于村里密密麻麻的低层小楼中的一座中,穿过几间同样的房间和黑黑的走廊,尽头的那间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很好奇永丽她们的活动在哪进行呢?原来,走廊尽头还有一扇门,门一开,就是原来老房子的堂屋,分成了两个大小均等的房间。“木兰”的办公室所在的三层小楼,是房东在院子上盖的出租房,房东原来的房间,就租给了“木兰”做活动室。寒冬腊月,活动室内比屋外冷多了,一进去就是一团冷气,再加上门前的小楼与之相隔仅1米多一点,难以见到阳光。但是,书架上摆满了儿童读物和家长学习书目,小黑板上是孩子们刚学过的生字,还有“大街小巷为你闯,且看江山多妩媚”的句子,一些儿童玩具就摆放在墙边。虽在清冷之中,但是眼前的一切都能让人立马想到温暖时节这些屋子里的热闹。

“木兰”学习室

在永丽的带动下,桂虎也成了“木兰”的积极参与者。毕竟来“木兰”活动的大多是社区和周围的女性,一些体力活还是需要桂虎这样的家属帮忙的。跟永丽一样,桂虎也是个“积极分子”,从帮忙的家属变成了“木兰”的志愿者,积极组织和号召社区其他人员的参与。“木兰”组织需要爸爸参加的亲子活动时,桂虎既是“木兰”的活跃分子,也是社区里带孩子带得特别好的模范爸爸,他的参与和张罗一下子调动了爸爸们的参与热情。“很喜欢在木兰参加活动,就是四邻街坊热热闹闹集体生活的样子。即便背井离乡的,大家也不觉得孤单了。”桂虎说。

但是,2017年以后,很多外来的人都纷纷搬出了村子,甚至离开了北京。尤其是2020年疫情更是中断了“木兰”的很多集体活动。不过,丽霞是个有想法的人,虽然不能组织集体活动,甚至很多人都因为疫情滞留在了老家,但她用心地组织了“用照片记录故事,用故事点亮人生”为主题的线上摄影活动,邀请摄影师亲自指导,参与活动的有全职宝妈、餐厅服务员、家政工、销售员……他们用自己真实的镜头和质朴的语言,记录着自己家人、社区和村庄的故事,讲述着时代风浪中一个个平凡人的喜怒哀乐。由“木兰”整理成图文摄影的20本相册,像有声的画卷,一卷卷地讲述着、铺展着母爱、劳动、田地情怀和普通人的生活情态。

“木兰”图文摄影相册

直到今年2月,木兰的线上摄影活动还在持续。“这个活动马上要一周年了,我会跟他们保持沟通,了解他们的近况,鼓励有拍摄兴趣的人继续拍摄。不管是回家过年,还是留京过年,无论是观察、感受还是思考,都可以呈现出来。这对社区生活是一种持续的传播。”丽霞很有信心地谈到。

回想起过去“木兰”组织过的大型活动,文艺晚会,趣味运动会等,通常能有一二百人参加,丽霞脸上浮现出一种想念、骄傲的神态,桂虎也有些怀念那时候大家能聚在一起的时候。春节期间,“木兰”也无法安排其他活动。“我们今年也不准备回老家了,我和永丽看看丽霞姐和社区里其他人的安排,可以一起吃饭!”谈及过年的安排,桂虎看着丽霞说。

不是唯一的办法

往年,在节假日和春节的时候,桂虎都会回家跟老家人一起度过。今年若没有疫情,桂虎原本打算去妻子永丽在陕西的老家过年,从北京出发,一路开车,绕过石家庄,直奔山西,经过雁门关,带着两个孩子,一边旅游着就到家了。

“父亲早就去世了,母亲去年也没了,老家……不想回了。”说起不回自己老家的原因,桂虎搓着自己的手,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伤心和无奈,但他的神情还是在强装着淡定自若。

桂虎的老家在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的农村,他从小就生活在那里,从来没进过城。十几岁到北京,自从自己租房子以后,哪里租金便宜,就住哪里。算起来,桂虎在这个村里也有10年了,日久生情,他对东沙各庄村有着很强的情感认同。“每天下班回这里,这里就是家。我住过很多地方,但在这里最久,十来年了,不管是村里的道路、店面,还是村里的人,村里的事,都是很熟悉的。最主要的是孩子也在这里上学,我们一家人就一直在这里。”

时光变长了,生活变快了,人的目光也就变得长远了,老家不再是儿时的样子,城市生活也不再是想象中的遥不可及。

“2003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就像一个小学生刚迈进学校,懵懵懂懂地进了大观园,城市生活什么都不懂。经过两三个月地慢慢摸索,才熟悉城市是什么样子。最初三五年的想法很简单,努力工作,赚了钱回老家,盖新房装修新房娶媳妇。慢慢的,想法就跟着现实改变了,或者不得不面对现实做出改变。”

刚出来的时候,桂虎也是像许多年轻外来人口一样,靠着亲戚朋友和老乡,纷纷加入外出打工的队伍。说起桂虎的老家,敖汉小米是著名的地方特产。这些年,敖汉旗不断延伸产业链条,打造绿色、有机、无公害小米精深加工品牌,推动敖汉小米走进北京等大中城市的高端市场。然而,即便家乡的经济发展已经比较乐观,桂虎依然没有回去的意愿。

“回老家不是唯一的办法。长期在北京磨合,已经适应了北京的城市生活。再回老家,对老家的生活已经完全不适应了,也并没有特别适合我的工作或者产业去做,在老家的出路很少。”不回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和永丽有两个孩子。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北京,尤其是现在上学了,北京对两个孩子来说更加重要。“在这里,他们的平台更高,视野也更宽。如果回老家,就是一个固定的地方,见着固定的人,如果父母不在身边,他们就成了留守儿童。

10平米的家

“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很多在城乡间流动的人都这样解读他们的生活,但是桂虎并不认同。

东沙各庄村的街道和住房或许是北京典型的城中村的样子。村里原来总共300来户,1600多口人,本村村民把自己的房屋改建成楼房出租,拥挤错落,排排相对。这些供出租的房子,三层楼房居多,虽然外表不太一样,但内部构造大同小异:每层10个房间左右,每间10平米,一进门就是小厨房,一墙之隔就是卫生间,剩下的几平米就是客厅、卧室、餐厅合一的空间。一整栋楼有30间左右这样的房子,一间房子就是一户人家。走进楼道里面,有些狭窄昏暗,需要开灯照明才能看清门牌号。

就是这样的房子,一个城中村,在人员最密集的时候,装下了10万人。

2010年桂虎刚来这个村的时候,租的就是这样一间房,当时的房租是每月500块钱。“村子里的房子都是这样的”,桂虎在“木兰”的办公室前后比着,“我们现在住得大一些,是两个单间。”

2017年底,北京加速了新建村的腾退,外来人口也加速流失。现在就只剩下村里最芯的地方了,原来的面积是现在的3倍大,现在村里只剩2万人了。据说保留不拆的是本地房东自己建的房子,还有本地房东跟二手房东在宅基地上合建的房子。丽霞说,拆到最后一轮,就会只剩本村的宅基地。

“村街道两边的租客,基本都是外地人,他们的生意很不稳定。2018年,我把路边所有的门店都拍下来了,本想着过6个月的时候再拍一遍,但等6个月到了,村街道已经变化很多了,60%以上的模样都变了,门店换得特别多。”

在北京的18年时间里,桂虎经历了北京房价和房租的由低到高,也见证了东沙各庄村规模由大到小的十年变迁。

说起在北京的家,桂虎看起来很满意。平日里,桂虎和永丽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对我来说,留在城市,留在北京,不一定就是有房有车,其实就是能够在这里开心地生活。虽然我们在这里租房住,但也会用心经营这个家,创造舒服和温暖的环境,就是家的生活状态。”

桂虎和家人野炊

在村里居住,在城里工作,每天穿梭于现代化高楼与散落群租房中间,桂虎总认为,北京的生活对他充满了吸引力,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付出努力,就能实现价值。“支撑我留在北京的动力,一个是我的家庭,我和媳妇、孩子,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生活,能够生活得更好。二来就是,在老家人看来,北京有份工作干着就很不错了。其实我认为的留下,就是有份工作有个家。”这就是桂虎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走出去长见识”的想法,贯穿在桂虎的人生选择中,也一直贯穿在他对孩子的成长的陪伴中。桂虎三十来岁才有机会学习滑雪和游泳,他一学会,立马就教会了孩子。“这就相当于他们比我提前了20多年。”只要不上班的时间,桂虎就带着孩子四处走,带他们去博物馆,动物园,图书馆,画展,游乐园等地方。“想让他们认识外面的世界,了解更多,掌握更多。”

桂虎家的大孩目前在小汤山博智学校读书。能在这所学校一直读书,对桂虎来说是个非常大的安慰。博智学校是有一定资历的打工子弟学校,它的前身是振华学校,初建于1996年朝阳区老虎庙(现鸟巢),后来迁到了朝阳区河北村,昌平区东小口。随着城市建设进程,学校也在逐步往外围搬迁,2012年搬到了小汤山。学校目前的规模不算大,有1500多人。在北京,如今类似这样的学校已经不超过10所,有的拆迁了,有的也因拆迁停止了招生。

留在北京,孩子的教育和升学问题是一大难处,“就看政策,等政策,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让丽霞给我想办法。”桂虎开玩笑地说。

对此,“木兰”其实一直在帮助社区人员想办法,尽最大努力帮助孩子们转学或升学。“只要在北京有稳定的收入,孩子上到初中是没问题的。对不同学习程度的孩子,我们会给他们介绍推荐一些资讯,比如与蒲公英中学、通州区剑桥英语培训学校建立联系。”丽霞向我们解释道,她对孩子们上学的政策很有了解,比较熟悉。

从东沙各庄村到桂虎上班的地方有15公里,有时候下班了,桂虎会跑回村里。戴着耳机听着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每周跑三四次,一年的运动量在1500公里左右。“我经常跑半马或全马,参加跑马有三年了,还参加了2020年北京线上马拉松。以前也参加过大同、承德、保定的,跑的基本是越野马拉松。”

桂虎参加跑马

就像桂虎把他的通勤变成爱好和锻炼一样,谈话中,桂虎并没有显得忧愁,“对当前的生活状态很满意,因为我所有琐碎时间都充分利用起来了。再困难的事情,也要乐观去克服,因为任何人都会遇到挑战,该做的就是打起精神,迈过那道坎儿。”

原标题:《​新春走基层|成为现实的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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