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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布雷希特专栏:扎破斯特拉文斯基的气球

【英】诺曼·莱布雷希特 石晰颋/译
2021-03-17 16:3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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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的4月,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撒手人寰,在文化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的出版商曾经说过,在斯特拉文斯基之后的音乐,好比米开朗基罗之后的艺术。现在我们可以证实这种说法是对的。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一位作曲家能达到斯特拉文斯基的名气和地位,没有一位作曲家能在爱丽舍宫和白宫从容就餐。斯特拉文斯基是“伟大作曲家”行列中的最后一位。他一走,人们就锁上了典籍,扔掉了钥匙。

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

在你质疑这个定性之前,让我们先为典籍上锁欢呼一下。现在全世界从BBC到波士顿交响乐团,人们对大作曲家崇拜这种殖民主义的景仰感到内疚,在由此而来的集体忏悔的浪潮中,“死白男”作曲家们正在被多元化的不被人知的名字所取代。斯特拉文斯基的特权将在今年夏天各大音乐节上被检视,也该到时候了。但我还是会看到报纸上有评论家把他奉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

是时候把伟大的伊戈尔拉下马了,至少让他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他的崛起颇有运气的成分。当他还在圣彼得堡做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学生时,就被谢尔盖·佳吉列夫招去参加其芭蕾舞复兴计划。斯特拉文斯基在巴黎的前两部芭蕾舞剧——《火鸟》和《彼得鲁什卡》——都大受欢迎。而他的第三部作品《春之祭》则令他名声大噪。1913年5月的首演骚乱使斯特拉文斯基终身受益。即使他从那时起就不再创作,名气也足够躺到今天。

继承了《彼得鲁什卡》以节奏推进的手法,他将雷鸣般的噪音作为《春之祭》的驱动力。由此而来的骚乱使得伊戈尔成为现代主义风格代表性的愤青音乐家,打击乐的毕加索。他与谷克多调配鸡尾酒,与阿波利奈尔混编格言,直到大战爆发,当时他发现他的工具箱里也没剩多少东西了。

离开俄国使他的资源枯竭,让他回到了《婚礼》那种到此一游式的民俗采风。而在持续流亡后,他发明了一种“新古典主义”风格,基本上是伪莫扎特或罗西尼,再加点儿柠檬和青柠。他在中期的创作主要是拼凑的作品。如果没有1930年的《诗篇交响曲》,人们可以将其称为一个低潮期。有那么一部或者三部芭蕾舞剧让他留在聚光灯下,而与时尚女王可可·香奈儿的韵事也为他做了正面公关,对她来说也是一样,全无损失。人人都听说过斯特拉文斯基。

移居美国后,他为伍迪·赫尔曼写了一首爵士单簧管协奏曲,为拥有乐团的百万富翁们写了两首不值一提的交响曲。他在1951年的轻佻歌剧《浪子的结局》尽管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还是立刻成为了各地的头条新闻。

斯特拉文斯基的转折点是他的皈依——通过能干的罗伯特·克拉夫特(Robert Craft)——皈依了刚刚去世的阿诺德·勋伯格的序列主义无调性风格。这种基于信念计算的飞跃“进步”,使斯特拉文斯基成为后现代主义的摩西,皮埃尔·布列兹和卡尔·海因茨·斯托克豪森式虚无主义的守护神,以及音乐名望的最高仲裁者。从1960年代开始,作曲家如果不向教父斯特拉文斯基致意,没人能做出一番事业。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个评论家敢拿针扎破他的气球,尽管这其实真的不难。

为了讨论方便,让我们把他与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对比一下,这位俄国人比他小九岁,同样也是通过佳吉列夫的人才机器而出人头地。普罗科菲耶夫以一首张力十足的钢琴协奏曲和《斯基泰组曲》为自己扬名,1918年的《古典交响曲》标志着他创作的成熟。在因为布尔什维克革命而流亡期间,他为芝加哥写了《三橘爱》,为谢尔盖·库塞维茨基写了几部交响曲,以及一部在1927年创作但无法上演的关于痴狂修女的歌剧《炽热的天使》。

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

美国的经济大萧条和欧洲的政治阴霾导致他在1936年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回到俄国。此举让他的第一任妻子被判流放西伯利亚多年,以及诸多其他不便,但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普罗科菲耶夫的音乐从未枯竭。

从为莫斯科的一家儿童剧院创作的《彼得与狼》到为莫斯科大剧院创作的《战争与和平》,每一部离开他书桌的乐曲都被打磨得非常完美,每一句都是普罗科菲耶夫之声,不向当时的指导方针妥协。他的《第五交响曲》是描绘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定义性作品之一,他为里希特和吉列尔斯创作的三首奏鸣曲则堪称所有钢琴曲目的巅峰。

斯大林用威胁和剥夺让他屈服,他在1953年3月与之同一天去世,让俄国人泪流满面。他的音乐从未过时,并不需要布列兹为他宣传。他留下了丰厚的遗产——7部交响曲、5部钢琴协奏曲、6座斯大林奖,以及为《伊凡雷帝》创作的乐曲。他为了艺术而创作艺术。至少有十几部作品——小提琴协奏曲、芭蕾舞剧《灰姑娘》、《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我们共同文化的一部分,对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意义,从足球场到健身房都能听到它们被大声播放。

拥有莫扎特般的旋律天赋的普罗科菲耶夫堪称为他所在世纪的公民。并没有人提名他做“最伟大的作曲家”——部分原因是他不需要品牌吹嘘,而与之相等的另一部分原因是“伟大作曲家”是某种建构出来的东西,源自音乐界的某一批建制派,他们声称自己最了解什么是对音乐有益的,什么是政治家和公众愿意付账的。而普罗科菲耶夫从未成为他们会派去白宫的人。他吃鱼的时候没法不溅到衣服上。而斯特拉文斯基则能说出爱丽舍宫海鲜托盘上每件餐具的名字。

审视斯特拉文斯基的手稿,你会看到以几种颜色标注得整整齐齐,每个音符都精细地各居其位。普罗科菲耶夫的手稿中,和弦在谱线上摇摇晃晃,从纸上跳到我们的耳朵里。作为伟大的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并没有很好的传承。其中大部分是冷漠的、难以捉摸的、策略性的、费脑子的、冰凉的。一般来说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不会被播放,今年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被大肆纪念的机会了。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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