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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红韵:我的爸爸丁景唐

2021-04-19 20: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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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丁言昭 上海滩杂志公众号

我的爸爸丁景唐(1920-2017)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党员,同时也是一位文史学家、出版家。爸爸的革命经历、学术成就,业界都比较清楚。然而,关于他的日常生活,外界披露不多。现在,我就借《上海滩》一隅,与大家分享一下爸爸的一些生活趣事。

丁景唐

01.

一口“石骨铁硬”的宁波话

由于祖父母闯关东,爸爸出生在吉林,不过很快又回到故乡——浙江镇海。他6岁时随姑妈来到上海,一口“石骨铁硬”的宁波话一生未改,始终如故。

当爸爸“下指示”让我们办事时,常常会因为乡音闹出点小笑话。有一回,爸爸叫我去上海文艺出版社找一个名叫“酱油王”的人。我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驰而去,脑子里就在想:这人的名字好奇怪,怎么叫“酱油王”呢?到了目的地后,我张口就问:“啥人叫酱油王?”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盯着我看了数秒,随后响起一阵笑声。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缓缓站起身来,自我介绍道:“我叫张有煌,不叫酱油王,弓长‘张’,有没有的‘有’,辉煌的‘煌’。”我听了,连忙道歉:“我记住了,记住了。”这位张有煌先生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理论室的资深编辑。他曾在2004年作为责任编辑,为爸爸出版了一本六十年文集,其间花了很多功夫。

还有一次,菡子阿姨约爸爸等几个朋友去江苏溧阳访问。爸爸回来后,向家人朋友讲述那儿的见闻。他一口一个“猴子”的说着,在座的朋友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们是听明白了,连忙解释:“是‘菡子’,这是宁波话。”大家才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

若爸爸外出开会或讲课,那就更麻烦了,有时需要两三个人当翻译。有一次,我陪爸爸到上海市作家协会接待一位日本客人。爸爸讲了一通后,在座的翻译和日本人朝着爸爸直发愣,两人脸上布满了问号。原来,那位翻译是地道的北京人,宁波话对他来说无疑是一门新“外语”。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自己必须上场了。于是,我立即将爸爸刚刚说的话“转”成普通话,那个北京人才明白过来,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爸爸说的英文也充满着浓浓的“宁波味”,那个叫好听,“来叫克姆去叫哥,一块洋钿混逃啦”。记得有一回,我和爸爸在锦江饭店门口等车,准备去见美国朋友葛浩文。我正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背后传来一句宁波英文:“哈屋洞油洞!”回头一看,爸爸正与一个外国人在说话。那外国人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一边扭动身体,嘴里还发出“蓬嚓嚓,蓬嚓嚓”的声音。原来他要找舞厅。就在锦江饭店对面,那里原来是文化俱乐部,当时改成了夜总会,于是我和爸爸同时指向了马路对面。

平时爸爸兴致一来,就会给我们唱上一段宁波童谣:“一肚肚小顽,坐高高矮凳,拿厚厚薄刀,切硬硬软糕,吃火热冷饭……”逗得我们捧着肚子前俯后仰,笑喊着“嗬要歪,嗬要歪”。

1987年作者与父母在家中

02.

拿手好戏是

“毛衣一天正穿一天反穿”

爸爸的穿着打扮非常有特色:头发似鸟窝,胡子像杂草,身上衣服里长外短,一只裤脚管高,一只裤脚管低,还喜欢光着脚丫子,美其名曰“按摩脚底穴位”。

爸爸的拿手好戏,是毛衣一天正穿一天反穿,不过如果用在裤子上,就不行了。一天,爸爸落下的腰病又犯了,妈妈打电话来叫我这个业余推拿师上门服务。当爸爸在床上俯卧等着我推拿时,我大叫起来:“妈妈,爸爸裤子的前门襟怎么跑到后面来了啊?”妈妈一看,顿时笑得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你爸爸又反穿裤子了!”

可是,爸爸对这套穿衣法还颇振振有辞:“这是节约时间。你想想,早上起来,要把衣服翻过来、弄整齐了再穿,多麻烦啊!现在只要把头、脚伸进去就行了,多方便!”

1993年,我和爸爸一起去湖南常德参加丁玲作品国际研讨会。会议期间,大伙儿顺便跑去张家界游玩。那天,刚上山没多一会儿,爸爸就说热了,随手脱了一件衣服,过了一会儿,又脱了一条裤子和一件外套……当天他一共脱了三条裤子、两件上衣。下山时,我的肩上、腰上、手上全是衣服。过后,他还很得意地向人介绍,这剥洋葱似的脱衣方法,是他在干校劳动时学来的。

当然,爸爸也有衣冠楚楚的时候,那往往是他有外事任务,或是参加重要社会活动,又或是出访某地。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看见爸爸正拿着把梳子,沾了自来水梳“清水奶油包头”。这时,门外等候的小汽车喇叭直响,秘书进来催了几次,爸爸却找不到自己皮鞋的鞋带了。最后,还是妈妈从另外一双皮鞋上取了鞋带给他系上。凭心而言,爸爸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脚蹬皮鞋,梳个“清水奶油包头”,还是相当英俊潇洒的。1981年12月,爸爸随中国作家团出访香港,那一身正装打扮,让二姐丁言仪的同学鲍培丽大吃一惊,连声说:“靓仔啊!”(广东话“好俊”)

青年时期的丁景唐

爸爸平时不修边幅,可最喜欢打扮书。他总是用最好的牛皮纸把书包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问他哪里学的这一技之长?他说是跟鲁迅学的!

03.

不宜推广的“交通管制”

平日里,爸爸有两条洗脸毛巾、三条洗脚毛巾,腰上还要扎两条毛巾(因有腰病)。有一次,爸爸的腰病又犯了,叫我去推拿。我让爸爸脸朝下躺着,掀开被子一看,发现他身上覆盖着横一条竖一条、赤橙黄绿蓝靛紫、大小各异的毛巾。我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盖这么多的毛巾?”爸爸说这样舒服。

给爸爸推拿好后,我正准备把他身上的毛巾通通拿走,妈妈在一旁发话了:“别拿走,他会整夜睡不着的。”看来,习惯很重要,不管合理不合理,时间久了就成自然了。

年过七旬的老人坐长途汽车,总会时不时要去“方便”一下。有一年,我和爸爸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长沙。其间,他竟“稳坐钓鱼台”,没有去过一次厕所,真叫人纳闷。到了长沙,我忍不住问了爸爸,才知道他从前一天下午便开始“交通管制”,就是不喝水。后来,爸爸也自我反省道:“这种办法对身体有害,不能用,更不能推广。”

04.

“只要依靠群众,

什么难事都能解决”

爸爸外出开会期间,总会碰上一些意外的事。有一次,他以顾问的身份到苏州西山参加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会议,会后第二天一早坐船过湖到苏州,再坐车回上海。那天,爸爸临出门前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就去上了厕所。等他下楼跑到岸边一看,哪儿还有什么船影,大伙儿早已上船走了。

此时,爸爸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沿着湖堤悠闲散步,还与一位同样在欣赏两岸美景的老伯聊起天来。当老伯得知爸爸没赶上船时,立即热情地告诉他一个信息:有几位台湾同胞租了一艘快艇,马上就要开了,何不去搭乘呢?爸爸一听,乐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直拍手,连连称好。于是,老伯带着他一路小跑来到快艇停泊处。与老板打过招呼后,爸爸顺利地上了船,还坐在老板旁边,好不潇洒!

快艇飞驶在太湖上,船后溅起朵朵浪花,一眨眼就到了对岸。爸爸笃悠悠地站在码头上,笑嘻嘻地迎接缓缓而来的渡船。当大伙儿看见他们的顾问同志正神气活现的在岸边等他们时,一个个都惊呆了:第一,他们不知道有人漏乘;第二,这老丁怎么会比他们先到?

等弄清是怎么回事后,大伙儿都笑得前俯后仰。爸爸得意地说:“我有几十年的地下斗争经验,只要依靠群众,什么难事都能解决。”

05.

“爱书家”的多功能房间

我家所在的弄堂建造于1928年,至今已有九十多年历史了,是典型的上海石库门弄堂。20世纪40年代初,我爷爷用金条顶下了其中的一栋房子。爸爸和妈妈结婚后,就搬到这里三楼的一间房间,并在此度过了几十个春秋,也留下我们七个兄弟姐妹。我们称它为爸爸的多功能房间,一个集卧室、餐室、书房、工作室、会客室、儿童游乐室为一体的房间。

这间20平方米的房间,靠东、西、北面墙都放着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书橱,楼梯拐角、晒台上也堆着书,屋中心那张大木桌上更是摆满了书。那时,上海文艺出版社领导看到我们家的书实在太多,就派人在晒台上为爸爸搭了一间小屋放书,我起名叫“汤姆叔叔的小屋”。新屋造完后,我拿着照相机与爸爸互相拍照,每一张相片都是笑逐颜开。

“爱书家”丁景唐“躲进小楼成一统”

与大木桌交相辉映的,还有两个铁制大书架,这是我大姐夫沈祖钧送给爸爸的。大姐夫的父亲是著名的化学家,大铁架曾用来放实验用具。爸爸在这两个大书架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以及信件、日记簿、目录卡等。而在书橱里,则放的是被爸爸视作“镇室之宝”的书。那是他一生苦心搜求的瞿秋白、鲁迅著译初版本,如鲁迅编校、设计的瞿秋白遗译作《海上述林》,爸爸以拥有皮脊、金顶和丝绒、蓝顶两种精装本而自诩。如果不是那个疯狂的年代,他可能成为一个拥有瞿秋白著译最多的爱书家。“爱书家”,是三联书店负责人范用伯伯送给爸爸的雅号,他很喜欢。

放在棕红色书橱里的是爸爸主持上海文艺出版社工作时,影印的赵家壁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一个十年10卷本、爸爸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二个十年20卷本、爸爸当顾问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三个十年20卷本,还有《鲁迅全集》的20卷本精装本等;床下箱子里放的都是他自己的著作,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毛边本和初版本,还有爸爸在三四十年代编辑的各类杂志。这些都是爸爸半个多世纪革命生涯和编辑生涯、文学生涯的见证。

爸爸就是在这杂乱无章的环境中,自得其乐地伏案工作,大有“不管冬夏与春秋”“躲进小楼成一统”之气概。

《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

THE

END

原标题:《【海上红韵】我的爸爸丁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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