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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人三部曲:一次成功的“勾引”

11楼
2014-04-23 13:11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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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国光剧团的“伶人三部曲”(《孟小冬》、《水袖与胭脂》、《百年戏楼》)终于看到了最后一部的最后一段,顶着“台湾第一青衣”美名的魏海敏身披一件明显取材于传统戏曲服装“腰包”却张扬着时尚气质的披风,字正腔圆地翩翩吟唱着《断桥》。连续追看了三部戏,看到这里,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形象——功夫熊猫。

        如果用万氏兄弟的画风和金庸武侠的厚度去要求《功夫熊猫》,不仅是死路一条,而且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看“国光”的戏也是这个道理。“国光”这个团有一身毛病,你看它一堂演员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以至于12个演员抬6只衣箱,没有2只是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它的编剧写来写去都是“戏中戏”,一出是新鲜、两出是雷同、三出就是犯困了;它的导演喜欢在原本挺干净的舞台上加若干零碎,从《水袖与胭脂》里的戏服到《百年戏楼》里的红椅子,吊上吊下好不忙碌,却让人不知所云,透着唯恐观众不能洞察导演用心的不自信;还有它的几位主演,虽然在台湾都稳坐各个行当的头把交椅,但你完全可以说:那也就是在台湾……即使是科班出生、从北方昆曲剧院辗转落户“国光”的温宇航,改唱京剧小生时的嗓音穿透力也可被我们这里的金喜全随便甩几条马路。

        可是,很奇怪,三部戏五场演出,上座率很给面子,评论倒向两个极端。微博上翻翻,赞美之词占主流,屏蔽那些一看就是戏曲圈里的熟面孔,点赞的大多是离京剧有一点距离的人。前几天遇到一位资深媒体人,算是对戏曲有不少认知却打心眼里存有抵触的,开口竟然游说我“一定要去看‘国光’”。问他:你去看啦?却道没有。那凭什么说一定要看?原来是看了宣传用的材料,深深地被品相吸引了。

        其实我也是被品相吸引去的。吸引和评价无关。如果不是好莱坞“偷”了我们的熊猫,而且还搞出这么个怎么看怎么丑却怎么看怎么萌的熊猫,大概我对《功夫熊猫》的兴趣会折去大半——你会去看一部关于熊猫的国产动画片吗?一部从形象到故事,大体总归“就是那样了”的作品,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好莱坞那个又丑又萌的熊猫会捣腾出什么故事来?我的想象力够不到,所以特别想去看看。看“国光”的“伶人三部曲”就是这个逻辑,直觉在说:孟小冬(《孟小冬》),杨贵妃成仙了(《水袖与胭脂》),一群唱戏人(《百年戏楼》),这三个题材看着都绕有意思。再看看海报——不得不承认,台湾发达的广告业造就了高品质的艺术文宣,“伶人三部曲”像其他台湾出品的舞台剧一样,每一款海报都富有精致的美感,且弥漫着直抵人心的诱惑力。海报这件宣传工具,美是第一的,功能也是同等要紧的,我们这里的很多戏剧海报,美不美很难说,大多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态度,很要命。

        走进剧场,赫然看见“京歌剧《孟小冬》”,再看其他两部戏,均打着“京剧舞台剧”的前缀,不禁心里一凛:这是要搞混搭的节奏呢?还是因为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底气不足,所以忙不迭要和正统撇清干系?好像在说“我不是正统,别拿正统来和我说事”。看完了三部曲,又看了几篇“国光”的报道,我发现上述想法只是个人的盲目揣测,这看似混搭的前缀实则是准确表达了“国光”的自我定位。

        在戏曲空气稀薄的台湾,“国光”一直以普及京剧、吸引年轻观众为使命——“使命”可能还是个客气的用词,背后恐怕隐藏着求生存的无奈。虽然戏曲在大陆的生存土壤也越来越贫瘠,但与台湾相比,总还有富农看贫农的优越感。多年以来,两岸戏曲人在培养观众这点上的认知是共同的,投入的努力也都是巨大的。在普及戏曲的道路上,大陆基本上走的是送戏进校园、进社区,着重点在于“送”,但对送进去的戏甚少有周全的考虑,常常是挑选一些看似比较通俗易懂的现成剧目,以为这就是普及京剧。反观“国光”,它走的是一条截然相反的路,而且这些年大有一条道走到底的劲头。

        从“伶人三部曲”以小见大地剖视:选材新颖,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引发观众的好奇;“戏中戏”结构,将京剧与其他艺术形式混搭,避免单一的表现形式引发观众的观赏枯燥感,但叙事抒情的肯綮之处必由京剧表达,彩头永远留给京剧。几位主演尤其是魏海敏唱作俱佳,能以几近于“点送”的准确度和强度在短时间内让观众领略到正统京剧的魅力。这样的设置让初接触的观众既尝到京剧的甜头,又藏起了戏曲的沉闷,不失为“勾引”新观众的好方法;强调剧本的文学性,虽然目的是普及,却并不降格以求,反而更端起文化的架子。

        我最喜欢的《水袖与胭脂》乃是取《镜花缘》的意境,故事在《长生殿》、《长恨歌》和新编杜撰之间交织穿梭,纵横捭阖,丰富的想象力令人惊叹,剧中还充满了典故、借喻、讽刺,信息量极大,表现形式又忽京忽昆,没有文学或戏曲积累的观众难免看得哇哇大叫:跟不上啊看不懂!可是,有多少看“云门舞集”的观众在演出结束后一头雾水地走出剧场,下次却还是第一时间去买票?台湾的戏剧人屡屡给我们上这样一种课:看懂不是观众对舞台艺术唯一的诉求,剧场艺术的一大魅力是观众在同一个物理空间里在精神上与艺术创作者展开了交流甚至角力。“国光”在文化上的“拔高”,有种“我是一座山峰,爬上来你才是好汉”的姿态,挑逗观众的文化好胜心,制造观众对京剧艺术的仰视,与我们这边“喂饭吃”的低姿态戏曲普及正好相反。

        我有一位留英的朋友,平日酷爱音乐剧和摄影,对戏曲的态度是“笑而不语”,却是魏海敏的粉丝,起于《楼兰女》和《金锁记》,喜欢魏海敏的多变和演技,“不像我们这里的戏曲演员,看上去什么角色都演了,其实只是在演他/她自己”。有一次魏海敏在上海大剧院演传统京剧《白蛇传》,他特意去看,看到一半却逃掉了,事后评论两点:一是受不了单调的舞台感和冗长的叙事,二是以后有魏海敏的新编剧必要再看。此人绝对是京剧普及的对象,但魏海敏的京剧普及显然在他身上成败对半了——他是魏海敏的观众,却不能说是京剧的观众。不知前一周的上海大剧院,类似此君的观众有多少?微博上给“国光”点赞的人里,这样的观众又占多少?

        可是,魏海敏与京剧能分吗?有必要分吗?在这个时代,戏曲越来越边缘化,戏曲普及的首要任务是扩大观众群,消除大众对戏曲的陌生感和排斥感。有兴趣钻研门道的观众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观众并不关心京剧与昆曲、舞剧、话剧的本质区别,他们要的就是一个“让我走进剧场并坐下来看戏的理由”。这方面,“国光”做到了。他们的作品真的很像《功夫熊猫》,看上去是很熟悉的旧玩意,却生生散发出诱惑人的吸引力,看完了觉得还不错,还想再看看续集。而且,以“国光”所拥有的资源来衡量,他们的作品不得不令人叹服。剧场里,常听到人们赞叹“国光”作品呈现出的虔诚和敬业,就这一点,同样坐在观众席里追看“伶人三部曲”的大陆同行,不知他们做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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