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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记者姚芳藻4月20日在上海逝世

余之
2014-04-27 08:4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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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汇报》名记者姚芳藻4月20日在上海逝世,走完了她88年不平凡的人生旅程。姚芳藻因反“右”期间采访当时主管文艺的中宣部副部长周扬阐述“双百方针”以及采访钟惦棐敲响“电影锣鼓”而名噪全国。

        去年秋季我去看她,她告诉我因搬一只西瓜而不慎腰闪,从此坐软椅,行走不便。而在这之前她是带外孙、会朋友、上医院看丈夫(即梅朵,曾是中央电影局《大众电影》的主编,上世纪《文汇月刊》创始人,当时住院)、闲不住到处跑的人。但时隔不到一年,她却因多种疾病并发而离世。悲哉,惜哉!

        1957年反“右”运动期间,姚芳藻在《文汇报》驻北京办事处当记者,办事处主任是鼎鼎大名的浦熙修,同仁昵称“浦二姐”——彭大元帅(彭德怀)的大姨子。毛泽东在一次国庆天安门城楼上当面称她是“坐班房的记者!”1957年,毛泽东亲自操刀,为《人民日报》写了两篇专批《文汇报》的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文汇报一个时期内的资产阶级方向》。社论中称“章罗联盟”中“两帅中还有一帅”,此“一帅”即是浦熙修;还直接点名浦熙修“是一位能干的女将”。而姚芳藻当时在北办是一位活跃的女性,是“将帅”麾下得心应手、叱咤风云的一位“女大将”。

        她也是位“坐班房的记者”

        1926年,姚芳藻出生于浙江宁波,父亲姚和清是闻名上海的名中医。1934年,姚芳藻八岁便随父来到了上海,先后在储能中学、沪江大学读书。从学生年代起,她渴望成为一位以笔为武器的新闻记者。而父亲却竭力反对她从事新闻行业,父亲对她说:“从文是没有出息的,没有饭吃,弄不好还要杀头的!”父亲是亲眼目睹过记者遭杀头的事,所以他才会对女儿这样说。

        但姚芳藻并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她考取了上海新闻专科学校研究班。她的国文教师都是一些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学者、教育家:王元化、冯宾符(《世界知识》主编、《联合晚报》总主笔)、徐铸成、赵景深、胡山源、段力佩……

        抗战胜利后,共产党领导的重庆《新华日报》要迁址上海,但国民党政府并不同意,无奈之下改名《联合晚报》。《联合晚报》社长刘尊祺当时的公开身份是美国新闻处的中文部主任,与总编辑陈翰伯及资料部负责人乔石均系共产党员,实际上的《联合晚报》就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华日报》的翻版。《联合晚报》的进步倾向从它的创办开始就受到了国民党政府的注意,以至于它的生存仅有一年时间,1947年即遭国民党封门。五名记者遭到逮捕,其中就有姚芳藻。

        姚芳藻从新闻专科学校毕业后,被时任《联合晚报》总主笔冯宾符招进了《联合晚报》,才20岁的她,就开始了在血风腥雨的日子里经受风霜刀剑般的新闻记者生涯。

        她没听父亲劝告,她以后的新闻路程及其结果,几乎被父亲不幸而言中!当上了新闻记者的姚芳藻,有两件在1940年代轰动上海滩的事值得一记。

        其一,采访国民党警备司令、警察局长宣铁吾。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为了维护其统治,在上海实行更加严密的警管区制,把居民的不同身份在户口中用颜色加以区别:分红、白、蓝三等。这种做法在社会上引起了混乱,民声鼎沸,各种各样的传言遍布坊间,其中最多的议论是“特务做派”,说警察中有“中统”“军统”,以此管制老百姓。姚芳藻想:警察中有否“特务”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去问警察局长宣铁吾。于是,她直闯宣铁吾的家。第一天去她碰了壁,晚饭过后,她就在警察局长的家里等,一直等到十点还不见宣铁吾的影子。第二天她在会上见到了宣铁吾,宣铁吾也同意接受这位“小姑娘”的采访。一开始, 姚芳藻与宣铁吾若无其事随便聊,不入主题,宣铁吾一边说,她一边记,一副“稚嫩”的样子。过会,她放下笔,突然问:“外面传说警察中有‘中统’‘军统’,户口用红、白、蓝三色,到底有没有?”宣铁吾并不戒备一个“小姑娘”的提问,出口说:“有。”宣铁吾的回答让姚芳藻暗自窃喜,但她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采访结束,回到报社,一篇专访警察局长宣铁吾的稿子,很快放到了总主笔的面前,这当然是一篇好稿。

        第二天,《联合晚报》一面世,立即引起了社会上的轰动,上海市民一片哗然,相互传言,争相传阅,《联合晚报》很快销售一空;国民党官员也极为震惊,上下悚然。“小姑娘”姚芳藻,从此也上了国民党新闻检查处的“黑名单”。

        其二,直击摊贩事件。1946年,大量美国库存积压的廉价商品进入中国市场,直接冲击了中国的民族产业,上海许多商店倒闭,店员、工人失业,加上大量外省农民进入上海,一度失业人数高达30多万之巨。大量无业市民就得靠摆摊、卖小商品,以微薄的收入度日。小摊贩多具“游击”性质,国民政府失去了大量的税收,大大削弱了“内战”所需的财力。在这样的背景下,国民政府遂下了“限摊令”,限定在多少时间内取缔所有摊贩。警察出动,红色警车开道,警铃大作,一时市区街面一片恐怖。摊贩失去了生活来源,何以生计?于是,成千上万的摊贩起来造反,包围警察局,用石块、木棒、竹扛等工具与警察对垒,一时间青年学生也来助阵,市面大乱。警察局长宣铁吾、市长吴国帧发表广播讲话,扬言对“危害公共秩序者,格杀不论!”政府的强硬态度激起了更大的对抗,许多摊贩被捕。姚芳藻当时作为《联合晚报》的记者,直接在现场采访,并混进警察局与被捕摊贩面对面接触,逐个清点被捕人数。第二天,《联合晚报》上刊登出了记录摊贩闹市的详尽报道:《混乱的五小时》。摊贩聚众造反事件越闹越大,政府怕收拾不了,只得退兵,将黄浦警察局长杜醇调离黄浦,宣铁吾不得不公开道歉,市长吴国帧也下令放人。姚芳藻向吴国帧当面揭穿警察没有全数放人,令警察局对姚恨之入骨。第二天一早上海的报纸就传出了《联合晚报》记者姚芳藻被打的消息。当时,鲁迅夫人许广平还托人给姚芳藻送了鲜花。

        由于《联合晚报》的进步性,被国民党政府视为眼中钉,1947年5月,内战开始后,《联合晚报》《文汇报》《新民晚报》遭封门,5名进步记者遭逮捕,姚芳藻就是其中之一。她被关进当时的特务机关“亚培尔路2号(今陕西北路,近马勒别墅)”,关在一个小小的厨房间里,晚上蜈蚣、老鼠、臭虫做伴。姚芳藻就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度过了九十多天。要不是她的名中医父亲托人、花钱,营救女儿,还不知她的最后结局会是怎么样。这就国民党在大陆的最后岁月,大批共产党员、进步人士遭逮捕枪杀,姚芳藻此时若不逃到海外,其命运不堪设想。

        在《文汇报》的两件大事

        《联合晚报》被关闭后,姚芳藻失业了。更为可怕的是,她有可能面临国民党政府的再次迫害。祸不单行,姚芳藻的弟弟也在这前后因参与学生运动被捕。姚芳藻感觉到国民党特务不仅注意到了她,还注意到了她的家,更重的迫害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于是,她决定只身潜往香港。姚芳藻经《文汇报》采访部主任唐海的介绍,由总编辑徐铸成拍板进了香港《文汇报》当记者。

        应该说,再次进入新闻生涯的姚芳藻,她的新闻事业辉煌于《文汇报》,她的新闻记者生涯的终结也是在《文汇报》。她在《文汇报》的遭际比她在《联合晚报》时更惨、更灭顶。

        去香港几个月后,大陆解放了。上海《文汇报》复刊了,姚芳藻又回到了她日夜梦萦的上海。她在《文汇报》跑的是文艺这条线,曾任文艺组组长。在她这个“文艺组”里多的是后来都成了名家的“大将”:徐开垒、黄裳、全一毛、容正昌、朱嘉树、陶颖昌等。在《文汇报》的日子里,由她亲手经历的、轰动全国的两件大事值得一记:其一,发生在上一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电影锣鼓”。

        1956年,毛泽东提出了繁荣文艺的“双百”方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汇报》在当时作为国内唯一的一份知识分子大报,在政治、思想、文化的中心——北京,设立了驻京办事处。姚芳藻调到北京办事处。

        一天,《文汇报》编委会给北京办事处发来了一封信,指示:为了给“双百”方针鸣锣开道,决定在全国发起一场“讨论”,要求北办记者集思广益,多多征求各方的意见。接信后,姚芳藻就开始在首都文艺界广泛征求意见。她找到了中宣部文艺处的干部、著名的电影评论家钟惦棐。钟作为国内电影方面的权威,当即表示:“电影问题非常多,完全值得讨论。题材狭窄,故事雷同,内容概念公式,看了开头就知道了结局,谁爱看呢?。”姚芳藻即时向报社编委会反映了钟的意见,并建议报社发起电影问题的讨论。

        报社采纳了姚芳藻的建议,并征得宣传部的同意,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电影问题的大讨论。一场“电影锣鼓”由此在全国敲响。讨论由一则标题为《国产片上座率情况不好》的新闻、两封“读者来信”牵头,配以社论《为什么好的国产片这么少》。一时间,“声讨”国产片质量的文章从全国各地涌向编辑部,更有电影界著名的导演、演员陈鲤庭、吴永刚、石挥、上官云珠等以自己的经历,提出当前电影存在的问题;同时还发表了钟惦棐的两篇权威文章《电影的锣豉》与《为了前进》。

        毛泽东对《文汇报》发起的电影讨论起先是肯定的。1957年3月,全国宣传工作会议期间,毛泽东和新闻界人士举行了一次座谈,文汇报总编辑徐铸成与会。毛泽东说:“现在的电影,我就不喜欢看。当然也有好的,不要否定一切。批评凡是符合事实的,电影局必须接受,否则电影工作不能改进。你们报上(指《文汇报》——笔者注)发表的文章第一时期批评的多,第二时期肯定的多,现在可以组织文章,把它们统一起来,好的肯定,不好的批评,电影局不理是不对的。”(见《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第188页)。

        可是,毛泽东的话音刚落,风云很快起了突变。一篇《人民日报》:《这是为什么?》的社论,把政治风向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电影讨论成了“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第一炮!”时任上海市委第一书记的柯庆施在大会上训斥《文汇报》:“你们挂着牌子天天骂我们,是什么意思?”而时任文艺工作部部长的张春桥则恶狠狠地责令《文汇报》:“你们要给电影厂恢复名誉!”电影界召开批斗钟惦棐大会,勒令姚芳藻参加。中央电影局负责人王阑西在大会上发言点名批判姚芳藻:“《文汇报》的电影问题讨论是姚芳藻主谋发起的!梅朵就是她的后台!”

        其二,就“双百”方针,采访周扬。

        就在《文汇报》展开“电影大讨论”的同时,姚芳藻还就“双百”方针专访了当时的中宣部副部长周扬。

        自“双百”方针提出后,各种思想空前活跃,对“双百”方针的理解也是各不相同。姚芳藻想:对毛泽东的“双百”方针到底怎么理解?经过一番思量,她决定找周扬。周扬是中宣部副部长、文艺界党的最高领导人。

        于是,她壮胆给周扬写了一封信,信中要求他接见,她讲了她的目的,并拟了要他回答的当时文艺界最敏感、最集中的五个问题:(1)自从去年党中央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政策以来,在学术界、文艺界有什么重要收获?(2)你觉得在这几个月中“百花齐放”是不是放够了?“百家争鸣”是不是鸣够了?如果不够的话,你以为什么阻碍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政策的贯彻执行?(3 )你对陈其通等四同志的《我们对目前文艺工作的几点意见》一文有什么意见?对文艺评论员《电影的锣鼓》一文又有什么意见?批评这些文章,对开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有什么意义?(4)你对我报所进行的电影问题讨论有什么意见?(5)你认为应该怎样进一步开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使科学、文艺更加繁荣起来?

        几天后,她接到了中宣部的电话,周扬决定接受采访。回办事处后,姚芳藻很快以“一问一答”的形式,整理好采访笔录,周扬在小样稿上又作了详细和周密的修改。1957年5月9日,《文汇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了这篇“问答”,全国轰动:新华社转发,全国各大报全都刊登了《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扬同志就双百方针答《文汇报》记者问》。《人民日报》要全报社的记者学习这篇“问答”。朋友们纷纷向她祝贺:“你现在是名记者了!”姚芳藻也沉浸在快乐之中,那时女儿才一岁,她看着睡梦中的女儿,笑呵呵地对她说:“小宝贝,你将来长大了也当新闻记者呵!”

        天真、年轻的姚芳藻高兴得太早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右”风暴将姚芳藻和她的丈夫梅朵双双打成“右派”,工资连降几级,丈夫被发配到边远地方去“劳教”。孩子还小,收入微薄,生活一下落入了冰窖……此时此该,她才想起父亲的教诲:“当新闻记者没饭吃,记者是要杀头的!”

        回望姚芳藻的一生,作为记者,她问心无愧——在中国的新闻史上,留下她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作家,她努力耕耘,著作颇丰:《柯灵传》《秦怡传》《朝鲜的水》《失踪在莫斯科》《七人集》(与罗洪、欧阳文彬、欧阳翠、黄宗英、黄屏、彭新琪合集)。《六月飞霜——1957年的〈文汇报〉驻京办事处》(年前刚完成)等。尤为可贵的是,她晚年的著作比她年轻时多,越老笔越健。三部重头大著《柯灵传》《秦怡传》《六月飞霜》均是她在退休后创作的。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她离开新闻单位后去了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作为一位阅历丰富和文字功底深厚的编审,她默默无闻地为许多作家的作品作了“嫁衣裳”。我的第一本小书《中外诗话》就是经她的手出版的。借此机会,我向我尊敬的恩师深深的鞠躬:恩师芳藻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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