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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最后一位因“计生”而死的父亲

澎湃记者 赵孟
2014-06-05 15:1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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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1日,贵州省兴义市万屯镇下坝村,傍晚时分,儿子靠在母亲吴金敏身边看着电视,父亲王光荣离世后,儿子变得有些粘人,喜欢跟着妈妈。 澎湃记者 杨一 图

        37的贵州农民王光荣自杀了,留下了妻子和一儿三女。

        因为超生,他面临22500元的罚款;因为贫困,他东拼西凑也凑不齐这笔钱;因为凑不齐这笔钱,他的孩子可能不能上学享受义务教育。

        当同为国策的义务教育撞上了计划生育,却逼死了一位父亲。

        被计划生育“绑架”的不只是义务教育,还有低保、医保、结婚登记、身份证明等。那么,王光荣的结局是否是“计生”悲剧的终曲。

被“吓死”的超生父亲       

        王光荣被吓坏了。但这个性格固执的男人不善排遣,甚至最亲密的妻子都没觉察到他不对劲。直到他出事之后妻子才意识到,丈夫自杀前几天偶尔对孩子读书的唠叨,在往常是少有的。

        “超生父亲”王光荣的的悲剧,与其说是被绑架执法的计生政策逼死,不如说是被吓死的。一个妻子的丈夫、四个孩子的父亲、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在面对22500元罚款的时候,束手无策;而当传言说过期不交,可能加倍罚款的时候,他信以为真,突然慌了神。

        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能力分辨真假,在高高在上的“国家政策”面前,只有言听计从。这是一个农民的悲哀——不只是在经济上毫无抗风险能力,在思想上亦无任何独立性可言。

        王光荣也并未放弃过努力,开始张口向朋友打电话,甚至出事前一天还去计生站打探消息,不过得到的消息都是失望。妻子试探着问他怎么办,这个无计可施的男人说:“那就等报名那天再说吧。”

        回头看,也许他还残留过一些希望——或许通知是假的,或许时间可以再缓一缓,总之,报名那天就知道了。但就在报名当天早上,女儿再次催要“计生证明”,随后亲戚由串门时说道借钱的事,王光荣或许想着,所能借钱的地方都借遍了,银行里还欠着3万元贷款,他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不知道义务教育法同为国家基本政策,“凡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适龄儿童、少年,不分性别、民族、种族、家庭财产状况、宗教信仰等,都有依法享有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这与他是否缴纳“计生罚款”无关。

        他更不知道,所谓过期加倍罚款,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违法行为。送走四个孩子后,在恐惧和绝望中,这个年仅37岁的男人,用他在广东打工时带回的美工刀片,了断了自己。

        事后,妻子在他身上找到了600块钱,其中500是大哥早上给的,100是母亲中午给的,加上3家破旧的土房,是他留给妻子和4个孩子所有的遗产。

        后来,我找到万屯镇计生站站长吴万斌,他非常确凿的说,“绝对没有加倍罚款一说”,他认为这种说法可能是村民的误传。至于“打折”,吴万斌称,这笔款项都是按《贵州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的相关规定计算出来的,“是不可能减免的”。

        空穴如何来风?我当然有理由怀疑,这些虚虚实实的传言,是他们故意释放出来的。要知道,计生部门为了征收“社会抚养费”,可以发动所有政府和相关单位表态,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说的?

被“绑架”的不只计划生育       

        悲剧的成因,往往是个体和时代的综合塑造。王光荣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他因为债务问题坐过牢,出狱后病痛缠身,四处打工遭遇诸多不顺。

        但这还不能导致他突然自杀,22500元的“超生罚款”,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这种捆绑式执法,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很“柔和”了。少了十多年前牵牛牵猪的暴力色彩。

        其实,如今的“柔和”执法也是被逼的。2004年当地发生的一起杀人事件,导致计生站两名工作人员死亡,间接影响到了计生执法方式。当所有合法渠道被堵死后,暴力自然成为唯一的选择。

        当地没有多少人觉得凶手可怕,反而觉得他是个“英雄”。十年后,行凶者的儿子刘进阳坐在父亲留下的老屋回忆那起血案,他表情平静,说父亲的做法“深得民心”。在这间老屋里,我甚至看到村民送来的锦旗,上面写着“为民除害”。

        如今,计生单位的执法方式终于“柔和”了,但这种捆绑式的执法,却无任何法律依据。王光荣的大哥王甫就说,以前赶牛赶猪都无所谓,因为还可以再养,但不让孩子读书,却断送了一个家庭根本的的希望。

        悲剧发生前,“双诚信双承诺”被冠以计生执法的“创新举措”,宣传口号满街都是。(村向群众承诺,向遵守计划生育政策的群众,在“发展生产、脱贫致富,就学、保障等方面提供全力扶持和帮助”;而群众向村承诺,自觉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履行计划生育义务。许多地方要求按照“一处守信,处处受益;一处失信,处处受制”原则贯彻落实。多地的计生部门,召集其他单位开会,“就联动执法做出表态”。)

        在下坝村,红色巨幅的村委会承诺内容公示张贴在村里的一个篮球场旁边。村民们说,公示是半年前贴上去的,究竟什么意思他们也看不懂。

        人们所能感受到的直接变化是,遇到事情找村委会盖章时需要去万屯计生站。“村子里的公章都被计生站收走了。”不少村民向反映,每次办事需盖章,都需要到计生站“按揭”100-500元不等的“超生罚款”。

        村民唐永江在广东读书的大儿子为了申请一个贫困补助需要到村上盖章,为此他交了500元的“超生罚款”。我问下坝村支书李明炎怎么回事,他称公章“村里在用,计生站也在用”。吴万斌则说,村里安排了一个村支书助理在计生站,专门管理公章。

        至于村里为何会安排村支部书记助理驻进计生站,二人都未正面回答。吴万斌委婉地承认这种做法与“双诚信双承诺”有关,“这个活动全省都在搞,兴义地区还算松的了”。

        王光荣出事后,万屯镇党委书记李高智,调任义龙新区担任政法委副书记。一位匿名人士透露,此次调动与王光荣的自杀有关,“虽然看起来是平级调动,但是权力削弱了”。

        经过协调,当地民政部门给王家补贴了6万元和一些粮食,免去了两个读小学的孩子的生活费。最近,政府又承诺帮他们建房子。4月29日,新房建设破土动工。村民们说,王光荣死后,学校也再未说过“计生证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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