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500取水口的化学危局：4亿人用水如何免遭航运污染

CFP  图

        4月27日傍晚，一艘轮船驶离万州港，由东往西向重庆方向溯江而上。此刻，在船舱的二层甲板上，李克强总理正扶栏认真察看航道情况，畅谈着长江黄金水道的未来发展大计。

        “依托黄金水道，建设长江经济带”此前已被写入2014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上升为国家战略。但是站在甲板上的李克强也特别强调，要注重保护好长江及沿江重要水系的水质和生态环境。

        数据显示，长江干流两岸，密布着大小500余个居民生产生活取水口，是沿江4亿余人口赖以生存的饮用水水源。

        专家认为，随着长江经济带的崛起，“黄金水道”运输物资总量必然会大幅增长，事故发生的概率也会提高，危化品运输对水源安全造成的风险也会随之加大。

        一边是数亿人口的饮水源，一边是航运发展可能带来的更多危化品污染源，在长江经济带腾飞的同时，水安全的隐患不得不引起重视。

沉船谣言反映客观威胁

        5月9日，靖江自来水厂长江取水口附近突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农药味”，随后是全城停水。

        “农药船翻船”的消息在网络和靖江当地不胫而走，尽管当天下午靖江警方就做出辟谣，但时至今日，这次异味的污染物和污染源仍旧没有查清。靖江市委书记倪斌、市长赵叶，在公众的追问和质疑声中，在居民家中喝下一杯自来水，以示水源安全。

        无独有偶，一年前同样是在5月，江苏仪征也突然传出“运输燃油船舶沉没”谣言，当地市民信以为真，抢空了超市的瓶装水。

        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张明泉认为，水污染事故频发，长江危险品运输对水源安全造成的威胁客观存在，是引起市民猜测和谣言的原因所在。

        长江海事局近日公布了今年一季度安全形势分析，该局辖区内前3个月发生水上交通事故27起，相比去年同期有所下降。其中，危险品船舶事故5起，油船4艘，化学品船1艘。所幸这几起事故未对长江水造成严重污染。

        据长江航务局最近的统计数据显示，自1988年以来，长江干线共发生388起船舶污染事故。长江危化品运输船舶事故，导致的水污染事件，曾在长江航道发生过多次。

        1997年，“赣抚州油0005”货轮在云阳水域发生触礁事故，149.3吨纯苯落入江中； 2010年，载有690吨甲苯的化学品船“赣荣顺化01”在长江下游芜湖水域，与一散货船发生碰撞，差点酿成重大污染事故。

        2000年6月18日，“衡山机0018”在长江岳阳水域发生碰撞事故，49.1吨瓶装甲胺磷剧毒农药落入江中。这起事故被称为建国以来，长江水路上最严重的剧毒农药污染水体事故。

        全国人大代表、交通运输部长江航务管理局局长唐冠军指出，当前危化品运输安全形势不容乐观，“这些危化品如果在长江流域发生重大泄漏事故，势必会给长江生态环境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 。

化学品运输泄露难监控

        往来于长江上的数千艘运输危险品船舶，被称为“流动的炸弹”，威胁着沿岸居民水源安全。

        2012年2月2日，韩国籍货轮“格洛里亚”号满载着苯酚等化学品，从泰国出发，沿长江来到靖江市上游的镇江市。就在该货轮卸载化学品时，意外发生了。

        “格洛里亚”号卸货时，其中的2个阀门没有关闭，导致苯酚泄露至长江中，整个过程无人察觉。第二天，镇江当地市民发现自来水有异味，甚至能毒死鱼缸中养的鱼，当地自来水公司还认为是“氯气超标”，未引起重视。

        紧接着，传言四起，抢购矿泉水风波愈演愈烈，下游江阴、如皋等地相继传出苯酚超标。事态开始变得严重起来。5天后，镇江当地政府才发布通告，基本确定这起水源污染事件的罪魁祸首是“格洛里亚”号。而此时，“格洛里亚”号已经离开镇江，并在张家港再次卸载化学品后，于2月5日停靠南通市。

        “格洛里亚”号船舶污染事故最后被定性为“非法不当操作引起挥发酚的泄漏”，“是一起偶发水源污染事件”。

        靖江长江取水口“异味”事件之后，当地环保局一位工作人员曾谈及“格洛里亚”号船舶污染事故，认为长江航道危险品运输船只流量大、流动性强，一旦发生泄漏，比化工企业违法排污更难监控。有媒体曝出，该船只在驶离镇江之后，曾在张家港卸化学品时，再次造成泄漏。

        “格洛里亚”号苯酚泄露事件之后，镇江市环境监测中心站吴英红等人研究过长江水域危化品运输的监管问题。

        吴映红等人认为，“格洛里亚”号违法排污造成的长江水域危化品污染事故，暴露出长江危化品船舶运输安全仍存在许多薄弱环节。虽然我国在水上危险品运输安全监管方面，出台了一系列法规条例，开展了大量工作，但针对危化品运输的安全监控和事故应急处置能力还相对薄弱，难以适应危险品运输市场迅猛发展的新形势和新要求。

500取水口分布长江干流

        2013年，长江干线货运量达19.2亿吨，同比增长6.7%，再次刷新世界内河航运纪录。自2005年长江干线货运量超过美国密西西比河、欧洲莱茵河之后，已连续9年居世界第一。

        水路运输成本低，载重量大的特点，让长江成了许多危险品运输企业的首选。近年来，随着长江“黄金水道”建设力度加大，沿岸的化工企业、危险品运输码头遍布沿江各个城市，危化品运输量也日益增大。

        唐冠军在今年3月份介绍，长江沿线化工产量约占全国的46%，干线港口危化品吞吐量已达1.7亿吨，年均增长率达9.4 %，危化品种类超过250种。2012年，仅江苏海事局辖区危险货物运输量达1.18亿吨；长江海事局辖区达3146万吨，总体呈14%增势。

        据统计，在长江干流两岸，密布着大小500余个居民生产生活取水口，沿江4亿余人口赖以生存的饮用水水源。南水北调工程全面完工后，全国将有近8亿人饮用长江水。另外，长江中下游地区江苏、浙江、上海等地的沿江城市，饮用水取水口大多处于长江，甚至其备用水源也引自长江水。一旦长江水被污染，这些地区便无处取水。

        唐冠军呼吁，长江危化品生产和运输点多线长，涉及面广，安全管理和应急处置难度大，希望各部委形成合力，科学研究，共同加强长江危化品生产和运输安全管理，从源头上保障长江生态环境和居民饮用水安全。

水运发展增加污染风险

        历来有“黄金水道”之称的长江，犹如一条珠链，串起“长江经济带”上的11个省（市）。长江经济带占国土面积约21.4%，国内生产总值占全国约40.9%。今年4月27日，李克强总理视察长江，提出“依托长江黄金水道，建设长江经济带”发展战略。

        早在今年3月，就有媒体报道，国家发改委和交通部制定的《关于依托长江建设中国经济新支撑带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出炉，有望年内出台。上海、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重庆、四川、云南、贵州等11省市将纳入“长江经济带”统一发展。《意见》中明确提到，要加强水上危险品运输安全监管和船舶污水排放控制。

        水利部长江委员会长江流域水资源保护局总工、教授级高工穆宏强告诉早报记者，长江经济带的崛起，会带来沿江产业布局的改变，以及长江流域运输的大发展，同时，长江生态环境也将面临巨大压力考验。可以说，依托黄金水道，建设长江经济带，对于长江流域来说，是机遇和环境挑战并存。

        穆宏强说，沿江企业、长江航运对水安全的潜在威胁，目前我们在监测、监控方面还比较薄弱。核心问题还是政府的监管“到不到位”，“监管职能一定要到位，不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要有大局意识”。

        复旦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环境系学术委员会主任、博士生导师郑正认为，长江航运与沿岸工业发展是相辅相成的。随着长江经济带的发展崛起，长江航道船舶数量、运输量也将随之增长。

        便利的长江水路，吸引了众多化工业沿江布局发展，同时又增加了长江航道的运输量。郑正说，长江航运本身与水源安全就存在矛盾，“黄金水道”的主要功能体现在运输能力上，运输物资总量的越大，事故发生概率也会增大，危险品运输对水源安全造成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加。

长江水源很难预留缓冲区

        2012年12月27日，交通运输部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长江危化品运输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从源头防治、运输监管、应急处置等方面采取综合措施，加强长江危化品运输安全管理，确保长江沿线饮用水安全。

        长江航道危化品运输存在哪些安全隐患？吴映红等人认为，危化品码头选址不合理，设备设施不配套。比如“格洛里亚”在镇江的卸载危险品码头，位于镇江市饮用水源取水口上游，如发生危化品泄漏事故，极易导致饮用水污染事故发生。此外，长江主干航道船舶流量大，航道相对拥挤，缺少危化品运输船舶专门的抢险、停泊区，一旦危化品运输船舶发生交通事故并处于航行密集区，容易造成事故难以控制。

        同时，危险化学品运输安全监管上也存在不到位。水上危险品运输安全监管主要由海事部门负责，其对水上危险品运输静态管理较为成熟和完善，但对水上危险品运输动态监管薄弱，未能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从静态监管到动态监管的转变。处理危化品运输泄漏事故的应急反应能力也存在许多薄弱环节。

        武汉理工大学航运学院刘鄢立，主要从事船舶运输管理方面研究工作。他在《长江危险品运输事故原因分析及对策》中指出，目前从事危险品运输的船舶设施简陋，无防撞隔舱，并且大量的危险品运输船舶夹杂于普通货船当中，容易受普通货船擦碰，引发事故。

        单壳船运输危化品，被称为是“生态炸弹”，一旦发生碰撞或搁浅，极易导致危化品泄露，造成水体污染。2012年年底，交通运输部便发通知，要求加快推进内河危化品运输船舶的船型标准化，淘汰单壳油船。

        近年来，长江沿岸各地一直在开展单壳危险品运输船淘汰工作。但时至今日，仍有运载危险品单壳船存在。今年3月，长江海事局将辖区内17艘装运一类危险货物的非双底双壳船，纳入重点严管船舶范围。

        刘鄢立建议，应该严格把关企业和船舶准入危险品运输市场的资质，对从事危险品运输的企业和船舶实行严格的资质管理。从事危险品运输的企业须按规定建立和实施安全管理体系，建立公司危险品运输事故应急反应机制。

        中国饮用水源的先天不足，导致了水源遭受诸多威胁。复旦大学教授郑正告诉早报记者，按照规定，饮用水源周边应该预留足够的空间、缓冲区保护区，但这点在长江沿岸很难实现。但取消长江危化品运输可能性不大，理论上可以去平衡，管理上严格一些，会降低事故发生，但不可能降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