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编剧徐皓峰与李敬泽止庵聊“武侠的规矩”

徐皓峰编剧电影《一代宗师》海报。

        今年4月徐皓峰因《一代宗师》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编剧奖，陈凯歌执导的由其同名小说改编的《道士下山》的拍摄也近尾声，而在7月1日，他自编自导的电影作品《师父》即将开机。6月29日，作家、编剧、导演徐皓峰与读者进行《藏身与下山：徐皓峰的武侠镜像》新书交流会，评论家李敬泽、止庵、史航与演员张译等出席座谈。

传统中国叙事的留存

        与前两部电影一样，《师父》也改编自徐皓峰的武侠小说，该同名小说还曾获得《人民文学》2012年度短篇金奖，获奖词认为：“凭借武侠小说的叙事形式，以电影剪辑式的明快节奏，完成了对1933年中国社会片段的文学想象。”

        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认为，徐皓峰身上留有中国叙事传统的底子。相对五四以来“高大上”的、被知识分子话语所裹挟的小说，李敬泽认为传统的小说现存于“江湖”，即传统文化中相对主流叙事之外的生活世界与意义世界。“在那个生活世界里，人们对于人生，对一个人活得对不对、好不好、应不应该有一套很悠久、通过无数人的生活而形成的不言自明的东西，但这个根基现在已经碎裂了。徐皓峰的小说几乎是在不可能中探索一个可能性，也就是说，依靠我们对人世间的情谊与经验的充分分享所确立的叙事传统，在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不可能，而徐皓峰在这个时代写出了这样的小说，一方面回归了传统，另一方面反思了我们的现代性。”

        仅仅从小说看徐皓峰的武侠世界仍然不够，要呈现这个远比小说丰富且真实的世界，他还撰写口述历史、文艺评论，乃至丹道论文、修行方法；除了发表在《人民文学》、《小说界》之类的专业文学刊物，也能见于如《中华传奇》等通俗读物，乃至《中国道教》、《佛教文化》、《武魂》这样的专业杂志。

        这些差异化的文学平台似乎证明了他的定位尴尬，而在电影上，在人们对武林的想象被武侠小说、港产电影所驯化之后，他的探索格外尴尬。处女作《倭寇的踪迹》参展频繁而票房惨淡，2012年拍摄的《箭士柳白猿》至今没有定档。而陈凯歌执导的《道士下山》，已经被宣传成“民国功夫喜剧大片”。在交流会上，有读者问对于该片的搞笑造型作何感想，徐皓峰淡定回答：“陈导的电影还没有拍完，现在连一个30秒的片段都没有出来，只是几张剧照，我们不好去评判。对于艺术品，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一样的。”

与传统中国的武林相遇

        武侠世界一向是徐皓峰所着迷的。因为二姥爷李仲宣是形意拳传人，徐皓峰少年时便偷偷随其习武。中学进的是中央美院附中，大学读的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但毕业后，徐皓峰不务正业地从还原二姥爷生平做起，整理了形意拳留存的拳谱心法，为许多民间武学老人完成口述历史，并保留相关武学资料，同时为了更好地接近这个江湖世界，他还大量阅读、研究相关的历史与释道典籍。

        “那些口述历史可以说是宝贝，但我记录得很压抑。因为接触的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采访的时候，他们说的都是同样的话。包括我的二姥爷在内，他同样的话说了一年；其他的老人一个礼拜拜访两次，说的都一样，三年之后我忍不住了，说你能不能讲点别的，然后遭到了批评：‘你不会学习，每次我在相同里都有一两句不同，这一两句就是关键，但你没有听出来。’”徐皓峰回忆。

        徐皓峰通过这些老人，遇到了传统中国的武人与江湖：“中国传统的文人，严格地说，在清末书院体制被取消后就不存在了，新出现的是海归留学生。文人不存之后，武人还残留着文人的影子，把过去的一些东西保留了下来。”

        因此，在一个百无禁忌的世界里，徐皓峰的作品里仍有“规矩”。止庵看《一代宗师》，最让他感动的是反面角色马三：“马三是个汉奸，国家大义都不要了，师傅被他打死了。但宫二要跟他比武，他没有一枪把她毙了，还是在遵守着他不必遵守的规矩，而且他根本没想过可以不遵守。为什么徐皓峰花那么大精力、时间，那么辛苦去记录？就是因为他想着过去有这么一帮人，共同在这遵守着这样的东西。”

        相比这个武人世界，我们被刀光剑影神技特效所驯化武侠想象就显得太平面化了，武道与人情并不可分。徐皓峰的《武人琴音》写的是李仲宣师兄韩伯言的故事。韩伯言收孙子韩瑜为徒，要求他在自己百年之后帮助清理门户。但与武侠片中的“清理门户”不同，韩伯言要求韩瑜要讲究方式方法，去的时候不是摆明上门较量，而是“师兄我来看看你，我给你打套拳求指点，那我就在您这住上几天，我跟你徒弟聊聊？”“这样不伤师兄的名气、面子，也能把师兄教得不对的地方掰扯回来，和平演变。大师兄招生，小师弟教学，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自我修正的生态。不伤人情，又把事办了，把道传着。”史航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