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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陨落150年︱乱世读书人:太平天国不太平

裘陈江
2014-07-16 16:1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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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末年,战乱笼罩江南。此为太平军作战图。 

       在清咸丰年间,地陷东南,洪杨据有天京,战乱笼罩江南。期间,素称繁华之区,文风鼎盛的浙江全境被灾尤甚。其中省城杭州在咸丰末年两次陷落,其遭兵燹之破 坏更是难以估量。文澜阁之被毁,守城大员两番自尽殉难,第二次陷落时被目为“清妖”群聚的满城也遭攻陷屠戮。用时人的话讲:“数百载繁华之区,至是皆归乌 有。”(《渟溪日记(外三种)》第50页,管庭芬虽讲的是海宁,但江南亦大体如是。)

        本文所谈主要根据的是中华书局2013年出 版的《渟溪日记(外三种)》,外三种包括《花溪日记》(与《渟溪日记》均是海宁人记载当日海宁及浙北史事)、《邵懿辰致蒋光焴函(七十通)》与《太平军陷 海宁始末》,这部史料主要均记载了咸丰末年浙北地区太平天国战乱的史事,其中杭州在咸丰十年和十一年的两次陷落是笔者关注的焦点。而咸丰十一年年末的第二 次陷落,有一位晚清重要的今文经学家——邵懿辰亦在殉难者之中。邵懿辰之所以重要,因其作为晚清重要的礼学家,对《仪礼》、《大戴礼记》等礼书各篇目的新 解释和新发挥,启发了后来的辨伪疑古,邵氏大胆提倡礼经非残缺,未遭秦火之劫难,为康有为后来鼓吹新学伪经,汉儒刘歆伪造“圣经”作了铺垫。

        回 到当时,咸丰十年初(正月初六日),太平天国方面洪仁玕和李秀成商定战略,向天王洪秀全强请出京,谋解第二次天京之围。洪仁玕在日后的回忆中也自述:“京 围难以力攻,必向湖杭虚处力攻其背。彼必返救湖杭,俟其撤兵远去,即行返斾自救,必获捷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第654-655页)

        咸 丰十年四月,因苏州失事,身处杭州的邵懿辰在与好友蒋光焴的书信中便讲:“(无锡、苏州)虽距杭较远,而苏、杭相为唇齿,万一苏城失事,杭之震动尤甚。” (第196页,邵致蒋第二信)果然不久后的仲春时节(二月二十七日),杭城便第一次陷落(第60页),旋由于张玉良回防,李秀成因分围天京之兵的目的达 到,故撤兵而走,杭城失而复得。在浙北局势逐渐恶化之中,身处险境的邵懿辰此次由于护母外避而幸免于难。当日出走途中,便曾落脚海宁,据管庭芬的记载,三 月初五日“适邵蕙西部郎懿辰避乱至硖,主寅昉家谈次,幸其眷属无恙”(第9页)。在这之后的将近一个月中,多有与邵懿辰来往,乱中取静,当日海宁不啻桃花 源(第268页,当太平军初陷南京时,时人都视海宁为桃源,多迁徙至此)。直至闰三月初三,邵懿辰返杭,与管氏告别。实则之后邵氏因家眷所累,更要紧的是 奉老母辗转浙东,躲避战乱。

        文人身处当时乱世,有人身披战甲,以书生领兵希冀挽救名教于既倒;当然也可守本分,存文脉于万一。与 邵氏参与局中不同,管庭芬日记中所载的友朋多为普通读书人、藏书家。在避难流离之中,虽管氏幸未与乱军直接遭遇,但其长子在避乱逃窜时因受伤而患血痢,半 月之后病沉不治而亡。管氏自叹“儿虽不才,略可支撑门户,暮年丧子,情何以堪,不觉老泪之纵横也!”(第33-34页)好友蒋光煦(号生沐,蒋光焴之兄) 别下斋之名藏皆归劫灰,因此也忧愁忿郁而逝。“东南遍遭寇火,藏书家尽化劫灰”(都39页),管氏亲见长子、好友夭亡而不能救,故每每只能借古籍、文字以 逃离现实之苦难。如咸丰十年十月初八日(第36页),录《鹿草囊》一书时,管氏自记:“(好友沈志和——《鹿草囊》原藏者)所居已烬于寇火,身亦流离道 死,家人星散,遗书莫可再问矣。姑存此寥寥者,实以深忘友遭际之悲。”友人之悲又何尝不是管庭芬之悲呢?管氏在乱中,仍录书、记书不辍,藏书家本性如此! 其日记中,更屡见藏书家护书如命的事迹。

        而邵懿辰在经历第一次流离之后不久,母亲病逝。再回杭城之后,在咸丰十一年,杭州城更被 围困数月之久而再次陷落。该年,《粤逆陷海宁始末记》作者陈锡麟当时曾建议守将“必速守硖石镇,以遏嘉兴、海盐之路。盖硖石为海宁门户,而海宁又为杭城之 门户”,可惜未获采纳(第269页)。故此次海宁藏书家与邵懿辰的命运更是同悬一线,之后海宁全境沦陷,桃花源亦不可复得。

        邵懿 辰当日在围城之中,一面颇受大帅优待,参赞军务;一面似乎在与时间赛跑,拼命著述,自道“天牖其衷”(第258页)。其与蒋光焴的通信中,自第三十五通 起,依次提到了对于《春秋》三传、《孝经》、《尚书》、《仪礼》、《礼记》、《孔子三朝记》等的新研究和拟刊行新著等事,从战后同治年间邵氏遗著的整理来 看,其中《孝经通论》、《礼经通论》、《尚书通义》、《尚书传授同异考》等著作大体均是当时成书或仍在反覆研讨之中。这也正如司马迁《报任安书》中所讲, “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邵氏很可能也是以学术之兴奋,或能冲淡围城中之恐慌和心焦。邵氏身处重围援绝的愁城之中,反而促使其拼命著述,真是可敬亦可 叹,若天假以时,或许成就更多。

        读邵懿辰致蒋光焴书信最后的文字,似乎邵氏也可能还未感到极端的危险。当然其最后一信讲到王有龄 祷告哀求上苍,又忧左宗棠援兵何时可到等等,可见也不是对城破全无心理准备。不过即使乐观,其背后定是由邵氏自言的“安命”所支撑。虽然最后命运带来的是 悲剧,但他亦泰然接受。

        后世《清外史》一书中有“书邵懿辰刘蕃死事”一条,其言:“邵仁和举人,官内阁中书,刑部员外郎,直军机 处,性戆直,诸要人忌之,不安于位。咸丰四年,坐防河无效,吏议镌职。十年(应为十一年),杭州再陷,邵麾家人出避,诡词称将出,与其子泣别。三日不食, 骂不绝口。十一年十二月朔,殉难。在围城中,著《礼经通论》。”后又记载刘蓉之弟刘蕃战死事,该书作者自言依《春秋》之例,史书须有褒贬,故文末评曰: “按邵、刘二人,无必死之责也。无必死而必死,其视死也决矣。故其死足记也。”到了乱平之后的同治四年,马新贻的议卹折中提到邵懿辰当日诀别时对其子所说 的话,大体也是无死责,但读圣贤书正为此之意!相较于管、蒋诸人,邵懿辰虽无死责,但仍是局中之人,又兼理学熏染之深,其与杭城共存亡也可谓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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