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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谈曹禺:父亲的创作危机源自改编巴金《家》

澎湃记者 许荻晔 发自北京
2014-07-04 17:41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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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3日,在京首发的《曹禺经典剧作》首度将曹禺四大名剧《雷雨》、《日出》等结集,曹禺女儿万方在首发式上回忆了父亲晚年的创作和思想。]

 
 

图为万方手捧《曹禺经典剧作》

        今年是曹禺《雷雨》发表80周年。7月3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曹禺经典剧作》首发式。该书首度将曹禺的四大名剧《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集结,首录了相关作品创作、出版、上演时的手稿、照片、书影等珍贵资料,并将曹禺当年的创作感受、自我评价附录于后。曹禺女儿、作家万方为本书作序,并于昨日来到首发式现场。

        “虽然他是我父亲,我也只能说,他是一个天才,不然不可能23岁就写出《雷雨》。”昨日在首发式现场,作家万方评价父亲曹禺。

        1933年,23岁的清华大学外文系学生曹禺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写出了四幕话剧《雷雨》,次年得到巴金的赏识,剧本发表在郑振铎主编的《文学季刊》上,随后被一代又一代人搬上话剧舞台。

        

 
图为青年曹禺和早期作品书影        
 

图为曹禺《日出》手稿

        这位年少成名的剧作家,几乎在30岁以前,就完成了自己的重要作品,而之后再也没有超过曾经的高度。这种创作危机不仅令曹禺困扰,也被学界进行了种种阐释,但在万方看来,父亲的创作危机,其实是在将巴金的《家》改编成剧本之后。“写《雷雨》的时候,他根本不懂阶级,不懂主义,但当他被当作‘进步人士’之后,他脑中生出了别的标准:写东西要有对错。要求进步成为他创作的标准。”

        曹禺从来未与万方提过自己解放后的代表作《胆剑篇》和《王昭君》,但万方对他的创作过程犹有印象:“这两个剧用一个词概括就是遵命文学。《胆剑篇》创作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当时强调的是卧薪尝胆、发愤图强;而《王昭君》在‘文革’前就开始创作,我记得他当时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念台词,后来中断了,‘文革’后再接起来。对于当时很多同类作品来说,这还算是其中的佳作,但不是他发自内心的东西。”

        “文革”之中,《雷雨》被打为“毒草”,曹禺则被揪斗,在北京人艺传达室工作。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晚年曹禺对《雷雨》的价值有所怀疑。万方认为,曹禺性格之中有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成分,经历“文革”之后,这种感觉会越发强烈。“后来我去看《雷雨》,他问我,观众还能坐住吗?我说剧场非常安静,针掉了都听得见。他听了非常欣慰。”

        相对各种解读,万方认为,曹禺这四部代表作,与其说反映了各种主义,不如说体现了曹禺性格中对自由的追求,“自由是这四部戏中非常重要的情愫,人们都在寻找自我,人生是一个寻找过程,除了选择自由,人没有别的路解放自己。”

        万方第一次看《雷雨》是四五岁的时候,曹禺带她去首都剧场,小孩子完全看不懂,反而在第三幕电闪雷鸣之时被吓哭了。“我父亲其实是个特别自由派的父亲,但那时候,他一把抄起我,胳膊肘特别粗鲁地那么一夹,弯腰埋头跑出剧场。”“他怕我哭影响周围的观众,剧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很多年后,万方回忆道。

        再大一些可以上后台,她看到了当时吓哭她的雷鸣声效是如何制造出来的,“震撼得要命,知道舞台是多么神奇的地方。”作为曹禺的女儿,万方看过的《雷雨》不计其数,收到邀请时,她第一反应往往是“我还去看吗?”但随着阅历增长,她对其中人物的理解也不同从前。“我以前想,鲁侍萍那么不愿意见周朴园,那她干嘛不走呢,有很多机会的啊。后来我忽然明白,虽然戏里面说她想看周平,但实际上,她是想见周朴园。想明白的时候,我特别难过。《雷雨》没变,是我成熟了。”

        因此《雷雨》80年,被一代一代戏剧人所演绎,不仅有搬演,也有越来越多的改编、阐释,比如林兆华的《雷雨2014》、王翀的《雷雨2.0》,乃至孟京辉《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中,都有对《雷雨》的反讽式运用。“我觉得怎么用都没关系,这只是说明这东西是有影响力的,你才要把它拿过来用。时间给了作品生命,雷雨的生命力依然旺盛。”        

图为上世纪80年代曹禺父女在家中

        身为编剧,万方自己也在创作话剧《雷雨》的剧本,写了半年,改了7稿,她希望通过自己对人物的认识,用不同的舞台表现形式演绎这个故事,“如果还是现实主义,那写不过原来的《雷雨》,我还弄来干什么?我首先要做的是打破形式。”

        “我是50年代生人,那时候中国的话剧舞台只有现实主义作品,现在的各种主义、各种流派丰富到令人叹为观止,也有人说现实主义的《雷雨》已经过时了,但我觉得,所有创作者都没想过要创作一种主义,而是要对人类的境遇、生存状况做尽可能深刻的思考,尽可能生动的反映,并找到最酣畅淋漓的通道表达这种思索,《雷雨》就是这样的思索和追寻后的作品。万方说。

        出生于文化家庭,万方觉得从文是注定的。但曹禺本来并不主张女儿从事写作,“这大概是出于对我的保护,因为他的东西曾被说成毒草,一文不值,‘文革’时候他最羡慕我们胡同扫大街的老太太,因为她一字不识。他愿意我们学科学,因为准确。”

        但后来看女儿走上了这条路,他就以一个同行的标准来要求万方:“每天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记下来,他要求我用活页本,把记下来的东西重新归类,而且要看。我被退稿的时候,他轻描淡写说,杰克·伦敦你知道吗?他被退了多少稿?你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小爬虫。”

        曹禺曾带万方回天津老家,当年万家的小白楼住着十几户人家,他跟万方感喟了一句:“我当时放学回来的时候,楼里还是安静的。”因为家人抽一夜大烟,早上才开始睡觉。曹禺的父亲曾向他抽大烟的哥哥跪下:“你当爸爸,我做你儿子。”这一幕后来被曹禺写进《北京人》里。而看到小楼,万方才领悟:“他的戏之所以这样,因为他的生活环境那么压抑,对一个敏感的孩子有决定性的作用。我们经过岁月磨砺才体会到的东西,对于他这样敏感的孩子可能很短时间就能体会。”

        因为曹禺教育孩子的开明,万方觉得,自己从事写作,本以为没有受到父亲在先的压力。“他在我面前,我不会觉得他是多么了不起的剧作家。但到2006年的时候,我写的第一个剧本叫《毒药》,那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可能还是构成压力的,不然我不会50多岁以后才开始写,小说、电影、电视剧都写过了,但就是因为他的压力所以那么晚才开始写话剧。”

        万方编剧的电视剧《空镜子》曾多次获奖,但她表示,自己早已退出了电视剧编剧市场。“电视剧是娱乐产品,要满足娱乐需要,而在现实当中,妥协已经不够了,还需要迎合;而我一开始写电视剧,也有为了稿费,改善一下物质的需求。但觉得到了这个年纪还要违背内心去做事没有必要。写话剧我没有金钱和合同的束缚,比写电视自由。”

        在50多岁后,万方追随父亲,成为了一名话剧剧作家。在她看来,目前的话剧市场发展多元,各种类型的戏都有上演,但在成功学与功利心的影响下,也有一些问题,比如她曾听到一个导演表示自己的戏要让观众两分钟笑一次,她惊讶于话剧需要去挑战相声小品二人转的功能,“有人说活着太累,需要减压剧,但我想因为感动而流泪是不是也是一种减压呢?减压是一个技术性问题,但人生不是技术性问题可以解决的,而需要你增强对生活的理解,对自我的认识,这才是戏剧所擅长的。”

        2011年,万方看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樱桃园》,最令她震撼的,是最后女主人柳包芙与樱桃园沉默告别,仅以目光一一抚过。当时剧场的反应,不是掌声,而是巨大的寂静:“这是戏剧所能带给人的最美好的体验,也是戏剧人所能获得的最大的享受。但对我们中的很多人来说,生怕观众没反映,哪怕我自己,总想从观众那里要点掌声,但实际上,我们需要耐得住,最有力量的就是这种绝对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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