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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战百年·战前37天⑪|不想服兵役的茨威格

澎湃记者 石剑峰
2014-07-10 16:30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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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4年6月28日上午9时正,奥匈帝国王储斐迪南遇刺,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英国BBC在今年3月播出的3集迷你剧《战前37天》真实描述了费迪南大公遇刺到8月4日英国向德国宣战的这37天时间里,欧洲主要大国间为避免战争爆发所作的政治博弈。
        受《战前37天》启发,我们准备用37篇短文介绍1914年6月28日至8月初战争全面爆发前的那些天里,欧洲、美国甚至一些亚洲的作家、学者、艺术家、音乐家,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持什么态度。】   
1914年,32岁,因为体检不合格,军队不需要他,茨威格感到很高兴。

        “可是,一九一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在萨拉热窝的那一声枪响,刹那之间把我们在其中培育生长和栖身卜居的安全而又充满理性的世界,像一只土制的空罐似的击得粉碎。”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这样形容萨拉热窝枪声。

        1914年初夏,茨威格在奥地利。七月,他计划先待在维也纳附近的小镇巴登,他在那里要集中精力完成《陀思妥耶夫斯基》。巴登,曾经也是贝多芬的避暑之地,“讲究实用的低矮屋舍仍然保存着贝多芬时代的简朴和优雅的风格,零零落落地建立在小山坡上,掩映在一片美丽的树林之中。到处都是露天的咖啡馆和餐厅。”

        6月29日是奥地利为纪念“彼得和保罗”而举行庆祝的日子,维也纳人提早就来到巴登这个小镇过节,过暑假是最重要的。斐迪南大公夫妇之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个小镇。6月29日那天,茨威格“坐在远离公园人群拥挤的地方,读着一本书。 我今天还记得,那是一本梅列日科夫斯基著的《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读得非常专心。”突然,公园里的乐队声停止了,人们也停止了走动,茨威格感觉到肯定发生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大事,他看到人群正在议论一条令人瞠目的消息。“几分钟之后,我打听到,原来是传来一份急电,说弗朗茨·费迪南皇储陛下和他的夫人在前往波斯尼亚检阅演习时,成为政治谋杀的牺牲品而丧命。”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说,他从那些人的脸上看不出特别的震惊或愤慨,斐迪南大公被刺的消息并没有引来同情和悲哀,因为这位大公并不受人爱戴,相反人们觉得,这位皇储之死对国家是好事情,这下可爱的卡尔皇子有机会继承王位。

        第二天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刺杀事件的报道,茨威格注意到,当时的报道并没有说要采取行动报复塞尔维亚的,在他看来,对王室最麻烦的事情是如何举行葬礼——斐迪南大公当然可以安葬在哈布斯皇族陵园,可是他那位只有伯爵门第的夫人怎么办,宫廷里的女人们算计着一定得阻止大公夫人安葬在皇家陵园。家族内部争斗,经常远比国与国矛盾更为优先。最后那位可怜的伯爵夫人和他的皇储丈夫安葬在奥地利外省的阿尔茨台腾。但宫廷斗争很快被民族情绪覆盖。茨威格观察到,报纸在一周后的言论突然激烈起来,斐迪南被形容为“备受爱戴”,言论指责塞尔维亚政府幕后支持了刺杀,即便如此,“谁也没有想到战争。”

        茨威格则忙着打包行李,去比利时看朋友维尔哈伦,“我的稿子正写得顺手; 躺在石棺里的死了的皇太子跟我的生活有什么相干?夏天从来没有这样美 过,而且看来还会越来越美。我们大家都无忧无虑地看望着世界。我今天还清楚记得,我在巴登的最后一天和一位朋友走过葡萄园时的情景。一位种葡萄的老农对我们说:‘像今年这样的好夏天,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了。如果天气一直这样好下去,那么我们今年的葡萄收成将会比任何时候都好。’”茨威格说,这位老农说对了一句千真万确的话:“我们永远记住这个夏天。”

        离开奥地利,茨威格去了比利时西北部奥斯坦德的勒科海边浴场,他在那度过了两个礼拜。那里同样也是无忧无虑,来自欧洲各国的游客在那平安相处,讲德语的也不少。谁会想到几天后德国人会先进攻中立国比利时。可是,这样的平和是如此脆弱,茨威格说,报童们的叫卖声很容易把游客们分成你我他。茨威格记得报童们喊着:““奥地利向俄国挑衅”、“德国准备战争总动员”。茨威格看见那些买报纸的人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可是人们很快又高高兴兴的去玩水了。这种危机,在欧洲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后来不都解决了么,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可是,坏消息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带有危险性。“我也不再整天呆在那块偏僻、闭塞的小地方了。我每天乘电车到奥斯坦德去,以便消息灵通一些,而消息却越来越坏。海滨依然有人游泳,旅馆里依然客满,堤坝上依然有许多来消暑的客人在散步、欢笑、聊天。不过,在这样的生活中,第一次加进了新内容,人们突然看到比利时士兵的出现,而平时他们是从不到海滩上来的。”茨威格甚至看到拉着机枪的狗,那天茨威格和比利时画家朋友詹姆斯·思索尔等其他人在咖啡馆看到了这一场景,他们在谈论怎么高价卖画。他们谈到了德国人是否会进攻比利时的可能性,“不可能!即便发生了什么事,法国和德国互相打得只剩下最后一人,你们比利时人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坐着!”茨威格是这么对比利时朋友说的,他甚至夸下海口,“如果德国人把军队开进比利时,你们就把我吊死在那根夜灯杆子上。”后来他说,还好朋友们没有把我这句话当真。

        在7月的最后几天,大家都感觉到形势越来越严重,海滩冷冷清清,人们各自收拾行李离开旅馆。在听到奥地利向塞尔维亚宣战的消息后,茨威格赶紧订了一张火车票,那次奥斯坦德快车已是从比利时开往德国的最后一趟列车。“我们站在车厢的过道里,焦虑不安。每个人都在和另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能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或者看书。每到一站,就有人急急匆匆走下车厢,去打听新的消息,内心却暗暗抱着希望:能有一只坚强的手把这脱缰的命运重新拽回来。大家还是不相信这已经是战争,更没有想到会向比利时进攻。”火车进入德国境内,突然停了下来,茨威格看到了对面货车上用帆布盖着的大炮。进攻比利时的行动开始了。

        到达奥地利时,茨威格看到每个车站上都张贴着宣布故争总动员的告示。“在维也纳, 我发现全城的人都头脑发昏,对战争的最初惊恐突然变成了满腔热情。其实,谁也不愿要战争,各国人民不要,政府不要,这次战争原来是外交家们用来虚张声势和作为讹诈手段的,但却违背他们自己的意图,从笨拙的手中弄假成真。”

        但在街上,茨威格看到的是人们喜气洋洋地迎接战争,连他本人也被这种崇高感感染,他感受到战争的激情有诱人之处。“那种可怕的、几乎难以用言词形容的、使千百万人忘乎所以的情绪,霎时间为我们那个时代的最大犯罪行为起了推波助澜、如虎添翼的作用。”

        可是在1914年,人们对战争又知道些什么呢?人们已经享受了半个世纪的和平,他们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情。“在他们看来,战争是奇遇,恰恰是因为离得遥远,从而赋予战争一种英雄色彩和浪漫色彩。”所以,在一九一四年八月,新兵们笑着向母亲们高声喊道:‘圣诞节我们就回到家了。’”茨威格说,战争被描述成一场短途旅行和冒险,年轻人甚至担心失去一生中最美妙的事情。“他们急急忙忙地跑去报名参军,在开往葬身之地的列车上欢呼、唱歌。”“那是无知的一代人的战争,恰恰是各国人民一味相信自己一方事业的正义性,成了战争的最大危险。”

        茨威格没有像托马斯·曼那样陷入那种爱国主义的一时狂热,他说,这都是因为他在战争爆发前两天的比利时生活,他深信不疑,比利时人和他的同胞一样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对战争毫无所知。“此外,我长期过着一种世界性的生活,要我一夜之间突然憎恨另一个世界,这是做不到的,因为那个世界就像我自己的世界一样,也是我的祖国。”他还对一切政治表示怀疑,但他惊恐地看到,无论是在德国, 还是在法国、意大利、俄国、比利时,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都顺从地为‘战争宣传’服务,以此来鼓动群众的战争狂热和战争仇恨,而不是与之斗争。

        1914年,茨威格32岁,因为体检不合格,军队不需要他,茨威格感到很高兴。他甚至想过当一名“拒服兵役者”,但他知道自己缺乏勇气去这么做。茨威格找到的出路只有一条:隐居到自己的内心和保持沉默。但他也感到了孤独,老朋友们都跟他疏远了,后来他在军事档案馆服役时居然遇到了里尔克。里尔克跟茨威格一样,因为健康原因免于上战场。茨威格这么形容穿着军装的里尔克:“他看上去非常笨拙,脖子被衣领束得紧紧的,完全被这样一个念头弄得心慌意乱:他得随时把靴子猛地并拢向任何一个军官致敬。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即使对那些微不足道的陈规陋习他也是要模范地遵守,所以他始终处于张皇失措的状态。他轻声地对我说:‘自从上完军事学校以后,我就一直讨厌这套军服,我想,我再也不用穿它。可是现在,到了快四十岁的时候,又把它穿上了!’”里尔克对茨威格说了这么一句话:“战争始终是监狱。”(本文引用茨威格《昨日的世界》和参考《茨威格画传》) 

1900年的茨威格
1920年茨威格与第一任妻子温德尼茨结婚
书桌前的茨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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