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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陨落150年︱攻破天京之后:喜惧悲欢,万端交集

张光润
2014-07-15 23:1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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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兵戎之世,生民的悲剧总是涂炭至极。图为油画作品《太平天国之乱》


        150年前的那个甲子年夏天,像往常一样溽暑难熬。那一年,太平天国的都城金陵,已经被困两年。城外的五万湘军冒着盛暑,日夜抢挖地道,希冀早日破城立功;城内的万余太平军(罗尔纲考证)则是艰苦万端,已到无人可用、无粮可食的境地。

        两年前,金陵刚被围困两个多月时,城外有过一次惨战。据被俘诸王的回忆,当时有两套驰援金陵办法,一是佯攻湖、杭,迫使清军回援,从而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洪仁轩引李秀成语);一是多解送钱粮回金陵,与清军坚壁清野,以期不战而劳敌师(李秀成自述)。但城外的二万湘军首先迎来的却是一场大疫,然后满目所见的便是数十万众太平军的直接驰援,自己陷入反包围之中。湘军方面的记载说,那次惨战是“军兴以来未有如此之苦”,将士苦战四十余日,“皮肉几尽”。大战之后,城内日夜思望的援军不会再有,城外的攻势也在挖地道、被截断、再挖地道、再被截断中反复。虽然金陵之围渐成牢不可破的局面,但城内城外的僵局并未发生急剧变化。

        时间就在这样的胶着中过了两年。这年五月,北方的捻军突破防线,楚北吃紧,清廷深恐金陵之围功亏一篑,接连三次下诏严催李鸿章会攻金陵。李鸿章深谙世故,不愿在此时与湘军抢功,藉由盛暑不利火器等多种理由拖延时间。但六月十五日那天,城外的湘军接到李鸿章来信,信上说前来助攻的二十余营兵士,拟于十六日拔营。围城两年的湘军,自进军雨花台之初就是志在必得,功在垂成之际,更是耻于借力于人,忿激之中,抢挖工事更是异常拼力。当晚,一处地道便被挖通。

        六月十六日中午,城外霹雳一声巨响,砖石飞崩,烟尘漫天,湘军在呐喊声中厮杀进了城。这一天,金陵陷落了。甫即王位两月的幼天王洪福瑱,这一年虚岁十六,他当时正与四个幼娘娘在楼上,遥望战况。前几晚,幼天王在梦里得到一个不祥的征兆,因此这几天他看得格外急切。他后来在供词里说“望见官军入城来了,我就望下跑,幼娘娘扯住我不放,我说下去一看就来,便一直跑到忠王府去了”。城破之时,忠王府里,个个垂泪,一片死寂。

        后来的叙述,总会把这样的事件与读史者梳理的历史进程相联系,并给事件安排恰当的位置,谓之理解历史。有人把城破与“永垂不朽”联系起来,也有人把城破与成全湘军首领摧毁民族革命之全功相联系。

        按诸并无后见之明的时人记述,相比太平军的亡国之痛,苦战得胜的湘军方面亦是五味杂陈。当天下午,主帅曾国荃破城回营时,是“汗泪交下”。营中幕僚赵烈文,由城中火光烛天,想到了几年前家乡陷落时的旧景,也是数年繁华一炬成焦土,顿时“五中纷乱,惝恍无主”。几天后,驻守安庆的湘军主帅曾国藩得到捷报后,则是彻夜未眠,“喜惧悲欢,万端交集,竟夕不复成寐”。第一个攻入城内的湘军将领朱洪章,因为后来的赏不副功,便在光绪年间自撰了有带有表功性质的回忆录《从戎纪略》。朱洪章在多年后重说这段破城经历时,用的也是“章哭曰”云云。

        湘军将领内心的五味杂陈,与捷报后的“览奏之余,实与天下臣民同深嘉悦”的上谕不对,折射出兵戎乱世里个人的遭遇和生民的悲剧。四年前,曾国藩在安徽被困得几乎山穷水尽。曾国藩自知可能不免,曾预作过遗书(咸丰十一年三月十三日),长叹自己在“古文与诗”方面初志未遂,叮嘱两个儿子,“尔等长大以后,切不可涉历兵间,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尤易于诒万世口实”。这个时侯,曾国藩本人涉历兵间已有年所,靖港和鄱阳的前两次重挫早已让他深识世事不易。“易于造孽”一说既是深自刻责的传家之语,也是他见惯兵火后的忧世之言。每逢兵戎之世,生民的悲剧总是那么涂炭至极。拿太平军起事之初来说,其所过之处,“逢村取食”,凡拜上帝会之家,都要将房屋焚毁,家中无食之人,只能随着大队走,“乡下之人,不知远路,行百十里外,不悉回头,加之后有追兵,而何不畏”。而湘军破金陵后,则是“尸骸塞路,臭不可闻”,“沿街死尸十之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满二三岁者亦(被湘军)斩戳以为戏,匍匐道上。妇女四十岁以下者,一人俱无,老者无不负伤,或十余刀,数十刀,哀嚎之声达于四远”。

        崇尚理学修养的曾国藩,素来讲求正心和克欲,为何既知兵事易于造孽于前,却仍然带出了这样一群蹈滔天大罪的将士呢?这正是曾国藩一再深自刻责而又无可如何之处,个人的意愿在易于造孽的战乱年代,总会显得不能自主和无足轻重。曾国藩自己虽然讲求省身克己的工夫,但用人不同交友,只能取其大者,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是君子。幕僚一再建议他降格以求,多作保举,才能招揽人才,收众人之力。至于属下为何目的前来报效,只能听其自然,所谓“流俗之情,大抵求利耳”,“使诚无求,将销声匿迹于南山之南,北山之北,又肯来为吾用耶!”。这与曾国藩在家书中说的“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余太直”是一个道理,兵戎之事总容易把人教坏。《道德经》上说,“夫兵者,不祥之器”,殆有此意乎?

        太平军兵败之后,十六岁的幼天王只有一个遗愿,“到湖南读书,想进秀才”。昭王黄文英,并不曾带过兵,不为敌我所重,被俘之后只是求死,“我是无用之人,投诚也无用处,放我回去也无可归,只愿死了。心中就是挂念两件事:我王兄抚养之恩未报,他生前轰轰烈烈,病死时,干王(洪仁玕)怕官兵知道来挖了尸,不用棺木,只用破棉絮包他,埋在水沟里头,口中啣些金叶,手上有个玉镯而已,我心中万分难过;我子六岁不知死活,只得由他了。”

        与之同时,大获全胜的湘军,在自行裁徹一半后,亦是“军气愤郁惨沮”。攻城主帅曾国荃不得不自我贬抑“心血过亏”,“忧劳过甚”和“读书太少”,然后解甲归里。克城受封的其他将士,既有人觉得赏不副功,也有人没有等来封赏就病故,还有人虽“蒙逾格天恩,锡封一等男爵”,却不能做官,只能回家守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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