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记里，奥威尔不提妻小也不谈文学

　　【本月，《奥威尔日记》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这些日记……它们可以大大扩展我们的认知，告诉我们奥威尔如何把每天的所见所闻、这些粗糙的原始材料，变成伟大的小说和论辩。”已故英国作家克里斯托弗·希金斯曾如是评价乔治·奥威尔日记】        

        “千万要用心对待，这些日记……它们可以大大扩展我们的认知，告诉我们奥威尔如何把每天的所见所闻、这些粗糙的原始材料，变成伟大的小说和论辩。”“这本日记绝不简单是一本指南、工具书或是参考手册。”这是已故英国作家克里斯托弗·希金斯对乔治·奥威尔日记的评价，他真正的意思也许是，别指望从这些日记里找出关于《动物庄园》和《1984》创作的蛛丝马迹，别期待奥威尔日记和他的作品一样精彩，这些日记只是奥威尔本人一丝不苟、废寝忘食的记录。本月，《奥威尔日记》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从日记中可以看到奥威尔不只是写出了《1984》，也是快乐的园丁，对大自然的热爱丝毫不逊于对政治的兴趣，在琐碎的日常生活日记中，他留下自己思想的点滴以及生活的碎片，展示了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战时日记”未出版，怕触怒某些人

        奥威尔一生执着于写日记和清单。他的日记本里记满了所思所想，还有从报纸上抄录粘贴的信息、配方、园艺技巧等。他编制的清单包括国家领袖、流行歌曲、拉丁语、法语及其他外语字词。还把那些他怀疑是秘密共产党员及其同路人的名字编成了那个著名的名单，交给了情报部门。奥威尔的日记都由他本人保存并打字成稿，现存11卷，大体上都是用平实语言写成的对生活、对自然的观察以及当时的政治事件的记录。奥威尔可能还有第12本甚至第13本日记在西班牙内战时期被秘密封存在了莫斯科的俄内务人民委员部。20世纪20年代，当奥威尔初到缅甸担任皇家警察的时候，似乎也随身带了一本日志，但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奥威尔日记》一书由“奥威尔全集”主编彼得·戴维森主编，并添加了详尽的注释。尽管奥威尔作品已经进入公版领域，但上海译文出版社最终还是购买了这本彼得·戴维斯编辑和注释的《奥威尔日记》。

        目前出版的《奥威尔日记》所选日记从1931年8月至1949年9月，在“摘啤酒花日记”这部分中，记录了他在1931年秋前往肯特郡摘啤酒花的经历，体验了英国最底层人民的生活。“通往威根码头之路日记”是奥威尔后来出版的《通往威根码头之路》的素材和原型。在出版人格兰茨的建议下，1936年1月，奥威尔踏上前往矿区威根的旅程，调查英国北部被称为“贫困地区”的生活。过去有人出于误解以为奥威尔为这次北行得到了500英镑的预支款，但现在看来事实不是这样的。而且，这也不符合一个经过验证的事实：格兰茨从不给麾下的作家们开大笔的预支款。从他旅途中极度清贫的生活条件可以看出，奥威尔为这次远行得到的赞助少之又少。直到1936年10月，格兰茨都不知道奥威尔究竟在写什么，那时奥威尔几乎已经完成了《通往威根码头之路》。

        《奥威尔日记》中最有看头的是他的“战时日记”部分，两本战时日记最初都是手写的，后来打字成稿。第一卷战时日记的手写本没有保存下来。奥威尔和伊内兹·霍尔登(1906-1974；作家，记者)曾计划联合出版两人的战时日记作为对那些年的记录。但计划后来不了了之，因为伊内兹想要改动奥威尔日记中她不赞同或她认为不准确的内容。她自己的日记在1943年出版，书名是《那时不一样》。她回忆道，格兰茨拒绝出版奥威尔的战时日记，因为他担心这样会触怒某些人。

        “家庭日记”部分既有趣又无聊——奥威尔每天记录养鸡产蛋情况，炫耀自己的园艺成果，当然还有天气和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日记》里，奥威尔种田、捕鱼、剥兔皮、观察鸟类……但并不是以治学态度认真打理这些事情。他养了几十种花，采摘水果蔬菜，研究怎样更好地放牛、煮兔肉、烧炭、给鸡蛋保鲜……奥威尔懂得使用各种农具，犁、钻头、渔网……他猎杀兔子，用风吹落的果子做果酱。某位农民“花了大约两小时把一头牛弄出沼泽”，也被他饶有兴味地写进了日记。1950年，乔治·奥威尔去世，前来料理后事的亲朋好友，在病房一角发现了几根鱼竿，到辞世前一刻，作家依然向往田园。        

日记中不同的奥威尔

        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宋佥是该书的译者，他从2010年开始翻译此书，用了2年时间，他说翻译不是太难，只是考证历史背景花了很多时间。“《奥威尔日记》跟他的小说写作完全不同，比如你读《1984》和《动物庄园》，呈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反抗极权的自由斗士，但看日记，你会强烈感觉到他是一个左翼人士，对政治的判断、对丘吉尔政府的意见，都非常鲜明。”奥威尔对琐碎家庭生活的认真记录堪比一本农场劳动指南，宋佥认为，奥威尔购置了田地 ，像农民一样种田养鸡，他有一种想法就是，用自己劳动所得来生活。他详细记录鸡下了几只蛋，作物的长势，把劳动实践当做社会实验，认真地去做。但他的劳动都不成功，他没有天赋，反而是他生重病后，他亲人帮他打理农田，倒是非常好。"

        一般来说，阅读日记的乐趣之一是窥见隐私，尤其是作者对他人的评价，但在《奥威尔日记》里没有，奥威尔很少提到妻子、养子或别的亲朋好友，更多的时候是在自说自话，“他不谈文学，不谈八卦，连他创作《动物庄园》和《1984》的过程，也都没有在日记中提及。”宋佥说。即便如此，读者也可以从《奥威尔日记》里找到关于《1984》创作素材的源头。在《奥威尔日记》中，他从不相信苏联发布的任何信息。在战时日记第二卷中，他好几次写到俄国人宣称取得的胜利和战果大多是虚假的，与纳粹德国的宣传谎言几乎如出一辙。宋佥说：“在1942年5月22日的日记中他写道，如果将所有的宣传数字累加起来，俄国人此时应该已经挺进到大西洋了，而德军此时也已经打死1000万俄国士兵了。这些内容其实与《1984》中的真理部遥相呼应。”

        战时日记中，奥威尔还写到那个由苏联执导的、由英国共产党主演的和平运动“人民阵线”吸引了不少缺乏头脑的英国民众；但他预言，一旦苏联决定同英国结盟对抗德国，那么英国共产党不出三天就会彻底转换口径，喊出“一切权力归丘吉尔”的口号。果然一语成谶。在《1984》里也有相似的一段情节，大洋国谴责欧亚国的动员大会上突然传来了大洋国和欧亚国结盟，与东亚国开展的消息，所有与会者立刻一分钟之内调转口径，开始愤怒谴责东亚国的阴谋。

        那么对于斯大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奥威尔什么态度呢？在《奥威尔日记》中的许多评论暗示他可能会赞同——只要目标足够正义，情势足够危机。他曾不止一次地嘲弄英国当局愚蠢地尊重西班牙的中立国地位，不能先发制人地攻击弗朗哥；哀叹英军不能迅速行动，在法国投降后立刻夺取法国舰队及其还外地领地以防落入德军之手；批评英军在遭到当时亲德的伊拉克政府拒绝其入境的表态后浪费时间，没有把那只可怜的伊军在5小时候炸成碎片。在日记中，奥威尔认为英国政府的所作所为都缺乏果敢、缺乏效率。其实此时奥威尔的逻辑，不正是几年前苏联吞并波罗的海和入侵波兰的逻辑？

        奥威尔平生非常反对有人给自己写传记，讽刺的是，这些日记恰恰是对他自己大半个人生中思想生活的一本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