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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读︱英雄狗熊:甲午海战中的众生相

金满楼
2014-07-24 13:1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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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午年黄海大战结束后,“定远”诸舰悬挂红旗返回旅顺,以示血战而归。事后,临阵脱逃的“济远”号管带方伯谦被逮下狱。看在多年同学的份上,“镇远”号管带林泰曾想与“定远”号管带刘步蟾联名为之说情,但遭到后者的断然拒绝:“此吾不与也。且大东沟一役,彼固知全军将覆,而欲脱身事外,袖手以观我辈之沦亡,彼于大局何?”最终,方伯谦被军前正法。

“济远”号管带方伯谦


        方伯谦系福州船政学堂一期毕业生,北洋舰队成军后任“济远”号管带。据军中洋员回忆,方伯谦喜欢表现,好议论,在军中属于比较活跃的将领。另外,方伯谦私生活上也很会享受,北洋舰队所到之处如烟台、威海、福州等都建有寓所,而且每处都纳有妾侍,这与独居军舰、军旅生涯中仅回过3次家的“致远”号管带邓世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伯谦的生活态度与其个性有关,同时与北洋舰队的待遇有着密切关系。作为“济远”管带的方伯谦,其年薪接近4千两白银,这在当时无疑并不多见。仕途上,方伯谦也是春风得意,尽管比不上学业更优秀的刘步蟾、林泰曾,但在同期学员中毕竟稳居舰队管带之职,其在战争爆发前还屡次上条陈给李鸿章,奏请速添快船,改善装备,将舰队聚零为整,“有事则全队出北洋游弋,若遇倭船,便于邀击”,可见其见识并不算差,而其能与李鸿章直接往来,足以证明其在舰队中的地位。        

        至少在丰岛海战前,方伯谦的表现还算正常。有推测说,“济远”号大副沈寿昌在丰岛海战中脑部中弹,脑浆鲜血喷了旁边的方伯谦一身,后者由此失魂落魄,似乎跟变了个人似的。更离奇的是,有多位目击者证明,方伯谦率“济远”号西撤时,除挂白旗外还悬挂了日本国旗。或许有人要问,其日本旗从何而来?怎么会想到携带日本旗呢?        

        悬挂他国国旗以迷惑对手的战术,日本舰队也采用过,如其军舰即挂过英国旗,开战前才换成本国国旗。但是,提前准备并悬挂敌国国旗,就未免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当然,在以一敌三的不利局面下,方伯谦在丰岛海战中毕竟率“济远”号全身而退,保船而归,挂旗或逃跑之事也就没有被深究。孰料在黄海大战中,方伯谦竟然不顾大局,率舰先行脱逃,这无论如何,都不能为国法所容、为军法所宥。        

        事后,李鸿章在参奏逃将时称:“兹据丁汝昌查明,‘致远’击沉后,该管驾方伯谦即先逃走,实属临阵退缩,应请旨将该副将即行正法,以肃军纪。”可笑的是,方伯谦竟以为自己是总兵衔,而清朝历史上极少有处死总兵的先例,其自认不过革职而为之心存侥幸。直到清廷命令下来,方伯谦这才痛哭流涕,追悔莫及。这时,他还设法央求毅军老将宋庆为之求情,后者冷冷道:“我恨无海军生杀之权。自我操,则七月间已在军前正法,尚复令尔重误国家大事耶!”当年9月24日,方伯谦被押至旅顺黄金山下处斩,时年42岁。     

        方伯谦被正法后,曾有人以《冤海述闻》为之喊冤。多年以后,其后人仍有为之鸣屈的。尽管在细节与动机上可能有些许出入,但总体而言,方伯谦之案事实清楚,处刑得当,算不得冤案。若说冤,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可能更冤一些。      

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


        黄海大战中有一种说法,“定远”主炮首发巨炮时,舰桥因年久失修而被震塌,丁汝昌因此被摔成重伤。但真正的事实是,日舰击中“定远”后,丁汝昌的左腿被破碎的甲板压住,炮弹引发的大火将其烧伤。尽管如此,重伤后的丁汝昌仍坐在主炮后方的甲板上,以此鼓舞全舰将士们的士气。舰上洋员泰勒即在其回忆录《中国纪事》中说,“提督坐一道旁,彼伤于足,不能步立;惟坐处可见人往来,见则望之微笑并作鼓振之语。”同样受伤的泰勒“用半通之华语及英语,互相勉力。终乃与作表示同情,崇敬,且钦佩之握手,凄然前行,心中尤念及不幸之丁提督所处地位之可哀。”       

        很多人认为,丁汝昌是骑兵出身,没有海军经验,让他担任北洋舰队提督完全是个错误,是李鸿章为控制海军而任用私人所致。这种说法固然有一定道理,但对丁汝昌本人来说未必公道。当然,海军是高技术兵种,非经长时间的学习训练不能胜任,但当时的中国海军属初创时期,又上哪里找具有海战经验的高级将领呢?对那些学堂出身、毫无军事经验的年轻将领,李鸿章又如何能放心得下?毕竟,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军校生,很难称得上真正的军人,像方伯谦这样的不就很快垮掉了吗?持平而论,以知识相对欠缺但有实际战争经验的丁汝昌为北洋舰队提督,只能说是相对不坏的过渡性选择,如过分苛求未免有些脱离实际了。        

        北洋舰队覆灭后,丁汝昌顺理成章地成为整个海战失败的替罪羊,死后也不得安生。当丁汝昌的灵柩被运到烟台后,李鸿章上奏朝廷,称其“誓以必死,孤忠惨烈,极可悯伤。恳将丁汝昌所得处分开复,以示大公”,并请求朝廷将丁汝昌和刘步蟾、张文宣同等从优赐恤。        

        但是,山东巡抚李秉衡却上奏朝廷说:“丁汝昌以旅顺失事,奉旨革职,拿交刑部。其历次罪案,已在圣明洞鉴之中。战败死绥,仅足相抵。”由此,刘步蟾、张文宣等人都获得朝廷优恤,而对丁汝昌的谕旨却成了“毋庸议恤”,刑部还下令将丁汝昌的棺柩加上三道铜箍捆锁,棺材和铜箍都用黑漆涂抹,以示戴罪。   

        对此,很多正直之士都为之不平。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夏,威海、荣城、烟台、旅顺沿海绅士商民,京外官梁世烺、刘宗汉、潘庆澜等300多人,甘肃提督姜桂题、浙江按察使王仁宝等10人,广东水师提督萨镇冰、直隶候补道曾兆锟等114人,都先后呈请北洋大臣袁世凯为丁汝昌伸雪。袁世凯据以入奏,称其“始终艰难委曲之情,亦为天下中外所共谅”。后来,连大学士孙家鼐也奏请为丁汝昌昭雪。      

        就这样,丁汝昌的灵柩一放就是十几年。直至1910年,清廷为筹办海军,海军大臣、贝勒载洵奏请为丁汝昌平反,朝廷才以“力竭捐躯,情节可怜”为名批准其奏请,将丁汝昌开复已故前北洋舰队提督原衔,以示昭雪。由此,丁汝昌的灵柩才得以解除铜箍,入土为安。        

        死了的人不能放过,活着的人也不好受。被“康济”舰送至烟台后,北洋舰队剩余将领叶祖珪、邱宝仁、林国祥、程璧光等人被遣回原籍,听候朝廷的发落。不久,朝廷发布谕旨,将这些人和牛道台等岛上官员全部革职,听候查办。再后来,除“康济”舰改缺为差外,清廷干脆将北洋舰队的所有武职,从提督到总兵,从千总到把总,加以彻底裁撤。换言之,北洋舰队在编制上已被一笔勾销。当时在北洋舰队中担任二管轮的黎元洪,也是在这时弃海登岸并改投老领导张之洞门下,由此飞黄腾达并当上民国大总统的。       

        自此后,北洋舰队便永远的成为了历史。那支曾经龙旗飘扬的舰队,那些雄视亚洲的军舰,那些勇敢英武的舰长,那群忠诚活泼的水兵,都永远的消失在历史的深处。和这支舰队一起消失的,则是国人曾经的舰队梦和强国梦。如今,梦想破碎,痛彻心扉!      

        几乎所有的海战,都是以一方的全军覆没作为结果,而惨痛的失败足以让人忘掉那些海军军人们曾经战斗的英勇。在残酷的战争中,北洋水师的将士们曾勇往直前,义无返顾,以至于战死或者自杀殉国的将领竟占到高级指挥官的半数以上,这在整个世界海军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然而,北洋水师这一切的奋战和牺牲,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仍旧没有资格说“虽败犹荣”这四个字。       

        北洋舰队14名管带中,“致远”管带邓世昌、“经远”管带林永升、“超勇”管带黄建勋和“扬威”管带林履中,均在黄海大战中壮烈殉国。四人中,除“经远”管带林永升当场阵亡外,其他三名管带都是座舰沉后不顾救援而决意与舰同亡。“镇远”管带林泰曾则因座舰不慎受伤而自责过度,自杀身亡。“定远”管带刘步蟾是在炸毁自己座船后,在极度悲愤的情况下自杀身亡。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在山穷水尽之下,生服鸦片自杀。同晚,护军统领张文宣也以同样方式自尽殉国。之后,“镇远”号继任管带杨永霖用步枪自殉。帝国的海军精华,一时俱去。这是何等的惨烈!

        

        (本文选自《重读甲午:中日国运大对决》,金满楼著,人民日报出版社2014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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