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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红卫兵墓故事|父与子的派系之争

澎湃新闻记者 谢寅宗
2014-08-07 22:2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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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铭】申叶明

        南岸红星民中八一五战斗团优秀战士

        
离世的那个早晨,申叶明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微弱喊出“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澎湃资料

        1967年7月29日的那个早晨,烧伤面积高达72%的申叶明,在奄奄一息之际,仍竭力微弱地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申叶明1949年出生于重庆市南岸区一个工人家庭,他的父亲是长航轮船公司工人。家中兄妹五人,他排行老大。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被1966年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打破。

        妹妹申叶珍回忆说,那年,申叶明17岁,身高1.8米的他很帅气,还在南岸红星民中念初中,但已开始半工半读迎来初中毕业。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红星民中开始出现红卫兵组织。“哥哥非常热衷于那场运动。”申叶珍说,红五类的家庭背景,让哥哥顺利成为红卫兵中的一员。

        在申叶珍的记忆中,加入组织后,申叶明“认认真真”干起了革命——写大字报、四处串联……“在家的时候,总是独处一室,卧室的灯也用黑色灯罩罩住,完全像是个地下党一样。”

        在重庆派系组织出现后,申叶明成为南岸红星民中八一五战斗团中的一员。“好像是他们学校的头头,负责掌管钱、物,还进京见过毛主席。”

        与八一五观点相左的,是反到底派,在武斗尚未兴起时,他们主要进行“文攻”。

        文攻的出现,致使申叶明家几乎每天不可避免地出现辩论场景。申叶明的父亲,是一位持反到底观点的老工人,并在无意中加入了反到底派长航兵团。

        申叶珍解释说:“父亲并未主动加入派系,但船上的工友中反到底派多,父亲也就成了反到底的一员。”

        在加入不同的派系后,父子俩见面一次,便要开始一次辩论。院落公用的堂屋,成为父子两人辩论的场所。每次辩论的话题都是互相指责“你的派别观点不对,我们的观点才是正确的,是坚持毛泽东路线的”。

        “我们家人都支持申叶明,父亲处于孤立无援境地。”申叶珍说,这主要缘于哥哥的口才好,说的话容易打动大家。父亲则显得不善言辞。

        辩论在武斗兴起后,逐渐减少,这主要是父子俩见面的机会少了。申叶明早出晚归、甚至住在八一五战斗团,继续热衷于这场运动;但他的父亲却对武斗没有兴趣。

        申叶珍说,由于武斗中的申叶明有较强的号召力,成为学校反到底派的眼中钉。于是对方寻求机会力求将他打倒。

        这个机会在1967年7月23日出现,它是缘于武汉“七•二零”事件触发。

        “七•二零”事件,同样与武斗有关。1967年3、4月,武汉地区的两大派系群众组织“工人总部”和“百万雄师”之间斗争日趋激烈,规模不断扩大,流血事件频频发生。

        1967年7月14日,毛泽东、周恩来、谢富治、王力等先后抵达武汉,解决“工人总部”和“百万雄师”两派组织的问题。

        “工人总部”,是群众造反组织,而“百万雄师”,虽名义上是群众组织,但实际上它是武汉军区、湖北省委为了对抗造反群众,主要由军队成员及各地区武装部、民间群众组成的声称群众组织的反文革组织。

        7月18日晚,在周恩来返京后。王力、谢富治公开到“工人总部”发表了带有倾向性的讲话,表示支持该派主张,并把“百万雄师”说成是保守派,并接受佩戴“工总”的袖标。这激起了“百万雄师”群众及武汉军区部分指战员的极大愤慨。

        7月20日早晨,“百万雄师”的群众及其湖北省直机关干部、解放军指战员涌进王力、谢富治驻地,抵制中央处理运动问题的精神,武装冲击武汉军区和中央来人下榻的东湖宾馆,揪斗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在全市武装游行示威,形成在文化大革命中具有深远影响的“七•二零”事件。事后,中央认定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1978年得以平反)。

        “百万雄师”抵制中央、反对毛主席的消息传出,“打倒‘百万雄师’”的大字报标语,开始在全国各地出现,重庆也不例外。

        7月23日晚上8点左右,得到消息的申叶明,从家赶往位于重庆第五人民医院附近的“红星民中八一兵团”驻地。途中,他碰到了下班回家的父亲。

        “七七”打响重庆武斗第一枪后,重庆武斗转入热兵器作战阶段。混乱的局势,让申叶明的父亲不得不提醒儿子说:“晚上别出去喲!”

        “放心,我不会出去的。”申叶明回答说。

        但三个小时后,写好大字报的申叶明和另外三名战友,手拿刷子、提着浆糊,前往离驻地约1.5公里的红星街粘贴大字报。

        红星街是当地当时最热闹的地方,四面皆有道路相连。其中,北连第五人民医院、南通长江边、东接菜市场、西往航修站。

        当申叶明一行面对墙壁张贴大字报时,东、西、南三条道上,手持钢钎的反到底成员潜伏而来。在靠近他们时,反到底大喝一声“冲”,就将申叶明等人围住。申叶珍说,他们一行人,只有2个人逃脱,申叶明和战友刘兵(音)被抓住。

        申叶珍记得,刘兵被抓后被砍断脚筋,或许是反到底的成员心有不忍,便将刘兵丢到下水道,让他捡回一条命。

        但申叶明却没那么幸运,反到底的人将其打翻在地,并将他所粘贴的大字报扯下来堆在他身上,泼上汽油点燃。反到底成员则照着申叶明围成一个圈,用磨得明晃晃的钢钎对准申叶明,不让其逃脱。

        在申叶明被烧得奄奄一息时,逃脱的两名战友搬来救兵。围攻申叶明的反到底派听到对方的冲锋号后,一哄而散。

        家人得知申叶明出事儿的消息,是在7月24日早晨送饭时,听人说“有个姓申的人被烧死了。”

        姓申的人,在申叶明家居住的一带很少。“当时我们家人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申叶珍说,得到这个消息后,父亲就急忙赶往“红星民中八一五兵团”驻地。

        兵团的很多战士都认识申叶明的父亲,看到他出现,这些年轻人边喊“申伯伯”,边围过来说一些安慰的话。

        听出话里有话后,申叶明的父亲正色问道“他是不是出事儿了?”

        眼看瞒不住了,这些年轻人只好点头回答。

        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申叶明的父亲栽倒在地。

        家人再次见到申叶明,是在重庆第五人民医院的病房内。申叶珍至今还记得哥哥的惨状,“整个人面目全非,浑身像被烧过的腊肉一般,白肉乱吐,开花开条的”。

        申叶珍凑过去和哥哥说话,但奄奄一息的申叶明却微弱地吐着“毛主席万岁”,这让申叶珍很无语。

        申叶明的烧伤面积高达72%,因重庆第五人民医院条件有限,他必须转到烧伤治疗技术较好的西南医院进行进一步治疗。

        转院事宜在7月25日早晨进行,医院派出两名医生随行陪护。当运送申叶明转院的汽车驶出第五人民医院1.5公里左右时,在南岸区觉林寺附近便被设卡拦截的反到底派人员截获。

        检查人员在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申叶明后,便问“这是谁?多大年龄?为什么被烧的?”

        申叶明的父母只好撒谎说,被烧的叫王兴才,34岁,在家耍火时被烧的。

        当反到底派准备进一步检查时,已得到汽车遭拦截消息的八一五派赶了过来,并吹响冲锋号。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反到底派立即撤退。运送申叶明的汽车通过卡点后,顺利抵达西南医院。

        虽经西南医院的医生抢救,但伤势过重的申叶明还是在7月29日早晨去世。

        离世的那个早晨,申叶明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微弱喊出“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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