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58名“被落榜”考生最后的命运抗争：只想找个地方说理

距离9月还剩几天，被沈阳音乐学院“减录”的58名艺考生家长表示，宁用生命换录取通知。 东方IC 图

        失落的家长们说，58名“被落榜”考生的命运，扭转过来可能需要奇迹。

        陈辉（化名）今年52岁，辽宁省辽阳人。宁可牺牲一切换取上学机会的孩子们，除了自家18岁的女儿陈丽（化名）外，还有其他57名高考“落榜生”。

        严格意义说来，这些孩子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落榜生。他们作为艺术类考生，既取得了报考院校的专业考试合格证书，又在全国统一高考中顺利通过艺术类院校所划定的录取分数线。有的甚至取得了报考院校“计划名额之内”的承诺。

        但他们却落榜了。

        这58名高考生所报考的学校，是位列全国31所独立招生艺术院校的辽宁省沈阳音乐学院。辽宁省教育厅之前在回应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时称，这些学生的落榜是因沈阳音乐学院违规招生造成。

        本着“学校违规，考生不能当替罪羊”的诉求，58名落榜生的家长从7月25日起，在沈阳音乐学院、辽宁省教育厅、辽宁省政府、教育部投诉维权，但时至今日连材料也没能递出去。

        眼看9月1日高校即将陆续开学，58名“被落榜”考生的命运面临最后的判决。

“被落榜”

        8月27日下午6点，在北京教育部门口举牌静坐维权一整天的陈辉，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暂住的快捷酒店，一脸的愁容写尽他心中的失望。

        如果一切如常，过去的这个8月，陈辉本该是最幸福的父亲之一。他的女儿陈丽，在今年高考中不负家人众望，考得357分。

        这个成绩相对于普通高考生来说，并不算高。但对艺术考生陈丽而言，这已经超过她所报考的沈阳音乐学院文化课录取分数线。

        因为在参加统一高考之前，陈丽已经取得沈阳音乐学院专业考试合格证，且合格证上盖有“计划名额之内”的印章。所以在陈辉的心里，女儿考上一本大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幸福，在陈辉的家庭肆意流淌。如释重负的一家人，先是到广东、浙江一带旅游。为了庆祝女儿顺利升学，陈辉还在当地一家酒店预订了酒席，并计划在升学宴后，一家人去台湾旅游再度庆祝。

        但这些完美的计划，却被7月24日深夜的一个电话砸得粉碎。

        打来电话的是陈丽在沈阳音乐学院的专业课辅导老师。老师在电话那头告诉陈辉的爱人说：“有一个不大好的消息，孩子被拿下来了，原因不详。不要着急上火，身体是最重要的。”

        当这个噩梦般的消息在家中扩散后，悲伤迅速将原本洋溢的幸福统统赶走。陈辉一家人的心里，纠结着“前几天还在提档状态，怎么突然说拿下就拿下？”

        7月25日，陈辉独自从辽阳赶到沈阳音乐学院，想找校方讨个说法。到了沈阳音乐学院，他才了解到，她的孩子并不是唯一的一个被落榜考生。经他在维权期间统计，包括陈丽在内，共有58名考生被落榜。

        但对于这个数据，沈阳音乐学院只承认盖有“计划名额之内”长条章的19名考生为“被落榜生”。澎湃新闻调查了解到，这19名考生，全是音乐表演系专业。另外39名“被落榜”考生则是舞蹈专业学生，他们均取得沈阳音乐学院专业课考试合格证，文化课成绩也通过学校划定的录取分数线。

省内维权

        群情激奋的家长们，从7月25日起，开始在沈阳音乐学院讨要说法。家长希望学校院长出来处理，家长们最终等来的是沈阳音乐学院招生办主任王立宁。

        王立宁承认学校招生工作出现失误，给考生们带来了麻烦。

        对于这个失误，辽宁省教育厅在8月1日发布消息给予明确。

        辽宁省教育厅发展规划处处长于洪江表示，沈阳音乐学院在所发放的本科招生考试专业合格证上加盖“计划名额之内”的行为，违反了教育部有关规定，即“不得在录取工作结束前以各种方式向考生违规承诺录取或以‘签订预录取协议’等方式恶性抢夺生源”，所以此行为应视为无效。

        同时，从2014年起，辽宁省艺术类省内和省外招生计划由学校自主确定，未完成的艺术类省内和省外招生计划不可调出调进使用，也不可用于非艺术类招生计划的调整。因此，对沈阳音乐学院的违规招生不予同意。

        由于辽宁省教育厅严格执行沈阳音乐学院的招生名额，沈阳音乐学院副院长在一次记者会上表示，学校正在与教育厅积极协调。

        在沈阳音乐学院维权的家长们也看出，在这场违规招生中，沈阳音乐学院已是无力回天，考生的命运掌握在辽宁省教育厅手中。

        于是，7月28日起，落榜考生家长们开始到辽宁省教育厅反映情况。

        家长们从于洪江处了解到，教育厅今年2月曾向沈阳音乐学院下发过招生工作文件，但沈阳音乐学院最终却违规招生。教育厅也只是在执行教育部的文件。

        陈辉说，虽然家长们天天守着辽宁省教育厅的大门，但没得到丝毫考生们命运改变的消息。

        8月8日，在辽宁省教育厅跪求无果后，陈辉又赶到辽宁省信访局上访。

        对于陈辉反映的“沈阳音乐学院违规招生问题”，辽宁省信访局依据《信访条例》，认为陈辉的上访不属于信访受理情况，并出具不予受理告知书。

进京上访

        陈辉和其他10多位家长商议决定，带着材料到北京上访。

        8月10日这个周日，陈辉一行乘坐火车前往北京。

        他们的第一站，是主管教育工作的最高行政机构教育部。

        到京后，陈辉和其他维权家长像上班族一样，每天早上7点多钟，就从暂住的酒店步行前往教育部，中午11点左右，又回到酒店。下午3点，他们又准时出现在教育部门口，一直坚守到下午6点左右才收工回酒店。

        截至8月28日，陈辉等人虽在教育部门口坚守了18天。

        一位保卫处处长告诉陈辉，教育部领导已经知道了此事，并督促辽宁省教育厅处理此事，也希望家长们早点回辽宁去，不要让有理的事最后变成无理。

        陈辉说，他和维权的家长们不是不想回去，就这样毫无结果的回去，让他觉得对不住孩子。

        “孩子让我很骄傲、自豪，但她遭遇了不公，我作为一个父亲，一定要为孩子讨回公道。”说完这话，陈辉说，教育厅执行教育部文件，没有错。但从法律、情理来说，违规的是学校，无论教育厅怎么处理学校，始终都不能改变“孩子们是无辜的，孩子们没有丁点过错”的事实。

威胁与内部会议

        在北京毫无进展的同时，家长们还面临着来自沈阳音乐学院明里暗里的威胁。

        在这一点上，陈辉是比较幸运的，他至少没收到这方面的压力。但和他一起维权的傅艺（化名），则接到了老师的电话。

        这名老师和傅艺关系还算不错，老师在电话里说，这个电话我实在不愿意打，但学校要求我告诉家长，不要再去闹了，如果再闹，就将孩子列入黑名单，即使今天有机会录取也不会录取。如果没法录取，复读后报考沈阳音乐学院也不会被录取。并且会影响到孩子报考其他学校。

        也有家长认为这是老师的“好心劝告”，毕竟孩子还要在艺术这个圈子里，即便报考其他学校，那些学校的老师也有很多都是沈阳音乐学院有关系。如果是复读，更不敢闹事。

        一位中途退出的家长给一起上访的同伴发来短信解释说：“拿孩子来威胁我，让我太难了。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再带头闹，有机会上学我家孩子也不让上。”

        一个多月的上访下来，陈辉还深深的认识到，沈阳音乐学院在对待沈阳音乐学院附中考生的态度和其他学校考生的态度截然不同。

        同样是在辽宁省教育厅集体上访，沈阳音乐学院舞蹈学院的院领导，亲自到辽宁省教育厅信访室，单独给沈阳音乐附中的家长开会。

        此外，沈阳音乐学院院长刘辉上周五（8月22日）带着辽宁省教育厅的几个处长，专程赶往北京找到沈阳音乐学院附中的6名家长，在北京西单西西酒店召开会议。

        刘辉一行人在会上表示，省教育厅2月份的招生文件丢失，造成如今的局面。但目前招生名额肯定没有了。所以今年上学是不可能的，如果选择复读，学生一年的复读费用全部免除。

        当陈辉等维权家长得知学院一把手来京的消息，赶到会场时，刘辉等人已退房结账走人了。沈阳音乐学院的做法，让外校考生家长异常愤怒，同样是落榜考生，沈阳音乐学院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

最后的命运抉择

        离9月1日高校开学的时间所剩无几，陈辉说，虽然他心底明白，孩子今年被录取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因为当初孩子只报考了一本沈阳音乐学院。

        但他仍觉得不到最后一刻，还是有希望。他说，在这个命运审判日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即便极不情愿去为孩子谋划另一条出路，但残酷的现实却不得不让他提早做好打算迎接最坏的结果。

        在维权期间，陈辉也经常接到女儿的电话，他明显的感觉到，社会的不公，也让孩子失去了念书的兴趣。

        而陈辉无法接受孩子选择复读，尤其是在被迫的情况下。

        “她明年很难考上。”陈辉知道，艺术生的艰辛是常人理解不了的，他们几年如一日一心攻克专业课。在通过专业课考试后，又要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恶补高中三年丢下的文化课。

        在这样一次不公正的打击后，孩子的世界观、人生观肯定会有很大的变化。陈辉说：“复读，是断然不能选择的。”他心底的想法是，如果最后还是不能被录取，就让孩子出国去学习。而他自己，将开始动用法律手段来为这段不公讨个公道。

        相对于陈辉当初孤注一掷的选择，何明（化名）当初则抱着“空着也是空着，不填白不填”的想法，将女儿志愿一本、二本、大专志愿都全部填报了。

        这个看似保守的做法，最终在这次违规招生被落榜时刻挽救了何明的孩子。他的女儿退而求次，去了一所二本院校。

        让何明不解的是，他们的上访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我们不是犯罪分子，即便是犯罪分子，还能通过法庭上诉、申诉。”何明说，事情发生后，我们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只想找一个说理的平台，给孩子上学求得一个机会。

        不过，辽宁省招生办主任张学广8月28日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目前辽宁省高校招生工作已经结束。他说，沈阳音乐学院被辽宁省教育厅宣布违规招生至今，省招办没有接到学校任何有关录取计划的报告。

        而后，澎湃新闻联系辽宁省教育厅媒体联系人，但对方手机无人接听。

        家长们说，58名“被落榜”考生的命运，改变可能需要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