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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行止专栏:大师们的作息表

林行止
2014-09-07 19:2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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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图表制作网站Info We Trust 将创作者的日程安排以时钟图表的形式展现。

贝多芬 6 点起床后,早餐是精心准备的咖啡。

达尔文的每日安排显得丰富多彩。

        对笔者来说,书的“功能”只有两种。其一是催眠;其一是摧眠。显而易见,前者令人恹恹欲睡(有人会说,令人心情舒畅),宜于睡前读之;后者令你神采奕奕,好奇心旺盛,愈读愈精神,睡魔随之远逝。今天要谈的这本书,显然属于后者。

        《大师起居注》是一本可读性很高的摧眠书,原名Daily Rituals:How Artists Work,笔者“绕室彷徨”十多分钟,才得此译名;“起居注”本是“古之人君”的言行录,由“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不知从何时开始,此词成为记录一般名人特别是文士日常生活的专用词;不过,由于此书“文本”只有二百三十四页,涵盖过去四百余年的“大师”共一百三十一二位(且附不少“大师”的生活相片),因此所记都非常精简,有的“记言”,有的“记事”,有的简短至不足百字,严格来说,不符“起居注”之义,惟是笔者想不到更恰切的名词,只好暂时借用,有待贤者赐正。

        由于只写“大师”——主要是作家、诗人、音乐家、画家和哲学家(没有经济学家!)——生活中的“一点”,因此作者Mason Currey在“导言”中说:“这是一本浮光掠影(Superficial)的书”,以“大师”的生平看,确是如此;然而,本书所记,大都是“最有特色”的生活小节,读起来既不费力又趣味盎然,睡不着,因起床为文一记。

        鸡鸣即起为不少“大师”的生活习惯,但似乎只限于男性,女“大师”大多懒洋洋宴起。莫扎特(1756-1791)在家书中说:“早上六时整理好头发,七时打扮完毕(Fully Dressed),然后作曲至九时;九时至一时是我授课(学生上门学钢琴修乐理)的时间……(由于下午多有应酬)我在五六时才有时间作曲,若非有演出,我通常工作至九时,九时至十时半或十一时,是去我亲爱的Constanze家里和她相聚的时间,可惜她母亲常说些难听的话,败了气氛。”夜会女友(未婚妻)之后,莫扎特回家作曲,通常凌晨一时就寝,但翌晨六时必起!

        Constanze的母亲不太喜欢莫扎特这位未来女婿,莫扎特的父亲则对这位未来媳妇“大有意见”,因此谈婚论嫁甚久而未能“落实”。1782年8月3日,莫扎特收到乃父寄自老家奥格斯堡(Augsburg)的快邮,允许他们结婚,翌日,8月4日,他们便举行婚礼!

        贝多芬(1770-1827)亦是黎明即起,而且快速盥洗毕便埋首作曲;他自己“煮”早餐——一杯由磨六十颗咖啡豆泡出的咖啡(He determined that there should be sixty beans per cup),他坚持六十粒咖啡豆,因此天天早上“数豆”不疲;唯引文没说贝多芬的咖啡豆原产何地亦未及咖啡有否“加糖及奶”。一杯六十粒豆的咖啡之后,贝多芬便于书桌(不是钢琴)上作曲,直至下午二三时;书上说他于正午(Midday)晋午餐后出门急行(Vigorous Walk),许多时黄昏方回;他的午间步行显然有坐下的时间,以他带铅笔和五线谱上路,其间记下不少灵感突至的“音符”。在气候宜人的季节,他晚间不是在客栈(酒吧)会友便是去听音乐(这大概在他二十七岁耳聋前);冬天他大多在家看书。贝多芬很少在晚间工作,而他的晚餐通常是一碗汤和吃午餐的“餸余”(残羹剩饭)。他最迟十时便睡觉。

        笔者去过马勒(1860-1911)在阿特湖(Attersee)湖滨小镇Steinoach的“马勒小屋”,这是他于1893至1896年夏天来此作曲的“望山居”(见北京海豚版拙作《远游·鹅肝·松露》);《大师起居注》所记则为1909年前后夏季马勒写《第五交响曲》时住于南奥地利沃尔特湖(Worthersee)湖滨的事。

        据马勒夫人阿尔玛(Alma,小马勒十九岁,学作曲,有意成作曲家,婚后马勒说一家不必有二作曲家,遂做职业主妇)的记述,马勒六时至六时半起床,马上以通话机着厨人为他准备早餐(即磨咖啡〔未说用多少咖啡豆〕、牛奶、纤体面包〔Diet Bread〕、牛油及果酱),由于马勒“等灵感”时不想见任何人等及听到任何杂声,厨人因此得爬后山斜坡从后门进入马勒作曲的小石屋。马勒入石屋后必点燃取暖的小酒精炉,常为火柴灼伤手指,马太说“并非他用火柴的技术不到家,而是他经常云游物外”。马勒把咖啡及牛奶壶子放在炉上保暖,然后坐在门外长椅上吃他的面包……当他入石屋作曲时,阿尔玛的“任务”是保持环境绝对肃静,她本人固不敢弹琴,还以歌剧票(时马勒任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音乐总监)利诱邻居禁声及把狗关在屋内以免犬吠扰乱马勒的思绪。

        马勒工作至正午,回住所换泳衣,吹口哨召妻子共去湖滨,“晒热”后落湖游泳,不一会上岸,摊在湖滨“晒干”后跳入湖里游泳,如是四五回,才回家吃不会致肥的简单午餐——阿尔玛形容“如病人的食单”(An Invalid's Diet)。午饭毕,马勒“强拖”(Drag)阿尔玛和他去湖边散步,每次都要三四小时,当然,和贝多芬一样,他亦带备铅笔五线谱,常常停下埋首疾记,有时长达一二小时,其间阿尔玛坐在草地上,不敢和马勒有眼神接触,以免搞乱他的“烟士彼利纯”(Inspiration)!

        精神分析心理学派鼻祖弗洛伊德(1856-1939)是工作狂,除了工作,可说什么“俗务家事”都不过问不沾手——太太玛塔是“有高度效率”的管家,她不仅为乃夫选择日常衣着,怎样配搭鞋袜手帕袋巾亦一手包办,还为他挤好牙膏请他刷牙……弗洛伊德因此可以心无旁骛“一心一德”专注于工作。

        弗洛伊德七时起床,吃早餐(“菜色”不详)后,理发师上门为他“修葺”胡须及“修发”;八时正开始“听”病人的“心声”。他的午餐(Dinner)时间为一时正,他什么都吃,只是不喝酒不食鸡肉;他不讲究饮食唯晋食时全神贯注且显得非常享受。偶尔会邀友人来“饭叙”,但他常常心不在焉,陷入沉思的宁静,令客人很不自在(Discomfited Guests)。

        午饭后弗洛伊德出门狂走(通常是维也纳的Ringstrass),其子回忆时说乃父散步“有如操兵”;途中有时停下买雪茄;三时回家“听”病,直至九时方休。此时才进晚餐(Supper),餐后有时与妹夫玩纸牌,更常做的事是与妻子出门散步,时间短长不一;晚上他在书房读书写论文及写信,凌晨一时后才上床休息。

        令长时间工作不致拖垮身体的“补品”是吸雪茄和长暑假。他“烟”不离手,从二十多岁至弥留前,日吸雪茄二十支。他的暑假长达三个月,通常是住进山间的矿泉疗养院(酒店),日间以行山、采菇和摘草莓消磨永昼。

        勤奋是本书所记“大师”的特色,这使笔者想起格拉德威尔(M. Gladwell)那本畅销书《异类》所创的“一万小时法则”(The Ten Thousand-hour Rule),真是所言无虚。除了不懈工作,步行似为大师的共同“健身运动”;不过,步行最大得益应该止于脑筋清明、思想快捷,与寿元短长似乎无关(这是笔者不嫌麻烦记下他们生卒年的底因)。

        喜欢散步、急行的,还有理查·施特劳斯(德国作曲家,1864-1949),他通常早上步行半小时,午后四时步行至六时;本杰明·布里顿(英国作曲家,1913-1976)午餐后出门散步,同时“计划”(Plan Out)写什么。埃里克·萨蒂(Erik Satie,法国作曲家,1866-1925)住于巴黎近郊Arcueil时,每晨步行约六里路赴巴黎市区工作、会友(是否步行回家,不详;2012年夏天笔者曾路过他在翁弗勒尔〔Honfleur〕如今名为“萨蒂之家”的故居);G.格什温(美国短命作曲家,1898-1937)晚餐前散步一二小时;柴可夫斯基(俄国作曲家,1840-1893)早餐后步行四十五分钟,不论天阴天晴,午餐后再作长时间散步(A Long Walk),他坚信每天散步两小时有益健康,有时因故散步少于两小时,他便闷闷不乐甚至感到不适!

        无意间写了多位比较熟识的作曲家(及心理学家)的“起居注”,作家有怪癖(如雨果、海明威站着写作)、钟情散步同时携带笔记记下所思的亦比比皆是(尤其是卡夫卡和雨果),只是已写得太长了,“有待下回分解”吧。陆灏的《听水读钞》中有篇《娴小姐》,写“红学专家”俞平伯居杭州时常偕太太和娴小姐(妻妹)去清河坊“雅步”的“逸事”。“散步”原来称“雅步”——希望不久后能见识描述我国文人墨客“雅步”的大作。

《大师起居注》,原名Daily Rituals:How Artists 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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