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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铭:一位不死于病榻而倒在画案之上的丹青英雄

谢春彦
2014-09-23 20:20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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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编者按】

        海上画坛名家张桂铭先生,于9月22日凌晨,被发现伏倒在他的画案之上,呼之不起,溘然长去!享年75岁。

        张桂铭,1939年出生于浙江绍兴。1964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名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同年入上海中国画院创作。曾任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刘海粟美术馆执行馆长。张桂铭的画作并不注重单体形象的完整,却十分讲究整体造型的美观,常以极其简练的数个或数十个单体构成一个严谨完美的画面。

        消息传来,画界同仁纷纷表达哀意。知名艺术评论家、 张桂铭的好友谢春彦为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连夜撰写了悼念与追忆文章。以下为全文。

        

      

20世纪60、70年代,张桂铭(最右)和画院画师在外写生。
张桂铭(右二)和林曦明、吴玉梅、吕丁、张雷平、张迪平等在老画院合影。

        是雨骤风狂的“凤凰”摧折了他么?还是“天妒英才”强收其去?海上画坛名家张桂铭先生,本月22日凌晨,被发现伏倒在他的画案之上,呼之不起,溘然长去!由(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张坚馆长传来的消息,令我如闻惊雷,心肝绞痛,不胜哀哀……

        他那些滴沥流转的红樱桃,铺张天然如蛮笺舒展的绿芭蕉,一掌掌神似小儿嫩指初生的荷花,开口大笑爆出无数红牙、硕大天真的丰收石榴,涌动在以祭蓝为主调中斗彩缤纷古艳的瓷瓶瓷罐,可张可挂还流淌着汉砖汉刻生命血脉又仿佛站着几许禅意的自在裸女,以及“张家样”孤坐孤思的八大、拄杖率真含笑的白石老人,颇如泥塑滚动于西天路上的唐僧悟空师徒,飞翔如止如进的鸽子,秋月春花中不知鸣和什么的胖鸟们,莲塘碧水间倏然一现带着生意活泛的长条黑鱼,包括那些浑然圆大在干了的宣纸上依然渗化如动的点子……这一切,这一切的生命绚丽,现如今真的一去而不复返了吗?真的成了一逝而不复再生的绝响了吗?

《冷艳》
《莲池逸趣》

        面对一天风雨,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桂铭这个同道的朋友,这个在当今画坛上能走出难能可贵一己之路,本还可以继续开拓他深具独异之美文章可更老成的“张家样”来的哥儿们,就此罢手,就此归入冰冷的历史!人才难得,人才难遇,桂铭之遽然离去,无疑是当今海派画坛的一个巨大损失和深长遗憾!

        我与桂铭相识于“文革”之中,他那时已入上海中国画院数年,据说出身于一个绍兴的贫寒之家,老成寡言,说起话来总带着很浓的绍兴味。绍兴人一向个性特强,极不容易软化,我想旧时的越中徐渭、鲁迅诸先贤大概也是如此一括两响的罢。初时,并不觉得桂铭的画有什么独异之处,曾经遵命凑在一起画过“革命样板戏”的连环画,后来我被“工宣队”剔除,相见渐稀。那种“集体创作”的连环画,必需忠于“样板”,几无个性可展,对于桂铭的所作,我只留意过一张《春燕展翅》的中国画创作,画一女电工高据电杆之端作业,斜出,真实生动,造型准确,却也在精细中透出几分拘谨,方正画人也。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以降,忽然开始大变,他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主攻人物画,那是浙派新人物画的据点,以素描色彩为切合点加上中国画笔墨来表现工农兵新形象新题材,几乎笼罩国中一时人物画风,致使所有现实中国人物难越此一应时走红的独门。想不到从此教养出来的规矩人却一反故常,开始一番形式感别异的减笔写意人物,他的《齐白石》即这一时期的优秀代表之作,在北京获奖,大得叶浅予先生的嘉许,叶老师曾对我说,只有上海人敢这样画。华君武先生也喜欢这样的画,尤其色彩,他托我要了他一幅小的,老人家还画了一张《虎下兔上图》答谢。相仿时期的《八大山人》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制,笔墨简灵开张而具沉静之美,与数百年前之奇人奇才的八大,真有心灵撞击的火花在也。这些画恬淡却有生命激情孕于平简之中,颇生大家气象。我尝与桂铭论画曰:凡大家必平必简,桂铭信然。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鼓动他,以他的减笔人物之法来画他家乡的越中先贤和近贤的人物长卷,断言必有可观。又一个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毅然决然地开始了他新一步的花鸟画征程,这近二十年来,为海上画坛献出一派完全出人意表的奇花异卉,在放达一写的底子上,填色敷彩,直弄得烂漫天地、一派天真的生机来,洗了吾人的眼目,动了吾人的心魄,诚有花卉一道以来见所未见者也。他的平,打破了三度空间的积习;他的简,唤回了天然和人造的一体。中国人好尚同伐异,若在生命活泛,自然界本身存在于变异发展之中,百花万卉不该总是同、同、同的重复,齐白石的花鸟以民间健硕的血气一变所谓有教养的规矩而开出新象,林风眠又从西方艺术的体悟中于古旧宣纸上创一新耳!呐于言的他,真也胆够大手够狠的了。去岁上海水墨戏曲人物研究会的同仁们被邀在桂铭老家他的艺术馆展览,他也请了绍兴的地方曲艺人击板高唱,慷慨激昂,一时兴会。现时想来,真也人生难得。会后我们趁兴畅游兰亭和城南的青藤书屋,汉水分源前,我抚着尚未著花,徐渭十岁时手种的那株名噪古今的老藤古干,不禁歌出“青藤萝瘦石榴红”的土句;后来我对桂铭说,这也算是我送给你的句子吧,是不是有点切意呢?试看桂铭笔下的新创写的既新且美的石榴,他与这位中国表现主义大师,不正是一根血脉上的瓜吗……

《齐白石》

        人太切近了,往往认不清其面目。九年多以前的春天某晨,陈逸飞遽然夭折,使我震惊,前岁陈德曦兄竟在握别十小时后一去不起,眼下桂铭又这么极其意外地罢手画案,人生与生命真个如此残忍无常吗?他走的前日,也是风雨,在徐汇艺术馆的卢辅圣师生展,我和他都被邀讲话,数日不见,他仿佛有些怆弱,还是讲了不少,此当其作为同道的最后遗言吧,只是嘈杂让我分辨不出他的意思,只听见几个“卢教授”的开头主语,分别时我站在门口还跟他说了,他含笑回身行去,就在那恼人的秋风秋雨中……昔人总云“盖棺论定”,有多少次的电话中,我们探讨说不清道不明的艺术和人生,二十多年以来我也真心实意地写过几篇论他的拙文,然而要讲得更明白清楚,现在是应该认真研究的了,原来文化和历史就在我们身边。

        桂铭,也当是当今上海画坛一张明亮的文化名片了;他不死于病榻而倒在他的画案之上,那么,也算是画坛的一位英难……

        2014年9月22日晚急就于沪上浅草斋

《芭蕉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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