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产的变态育儿经

        美国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多年陪跑诺贝尔文学奖，今年又落空。她的读者不禁愤慨，诺奖高冷个什么劲！但要是明年欧茨拿奖，其他读者又会说，诺奖怎么如此放低身段。

        是的，欧茨获不获奖都是件尴尬的事。众所周知，她极其勤奋，出版作品百余部，写得又快又好，但不免粗糙。欧茨现年76岁，仍写个不停，被誉为1960年代以来最重要的美国小说家之一。美国作家里粗糙派和精致派都大有人在，只要写得够好，这些都不是问题。

        欧茨的勤奋在于涉猎过令人惊叹的广阔题材。她每日读报，在社会版上发掘题材。1996年，美国六岁小女孩惨死在自家的地下室。这件事触动欧茨，她虚构出一本小说叫《我的妹妹，我的爱》。这故事表面讲谋杀，实际上是写一对变态中产阶级父母如何育儿。

        欧茨出生于工人家庭，但她所虚构的这对蓝派克夫妇却异常贴切。如同所有中产家庭：丈夫进取，妻子顾家。欧茨写这位男主人毕克斯·蓝派克高大健壮，长得像施瓦辛格，典型的美国男人（方正阔大的脸如同美国国徽）。他事业有成，任公司高管，永远很忙，飞在世界各地谈生意；妻子贝茜·蓝派克长得漂亮，身怀巨乳，育有一子一女，永远等待丈夫回家。他们的房子占地百平，坐落在风景优美的山区，周围有一亩草坪。

        这对成功、优异的夫妻看起来很完美，但他们养出了什么样的孩子呢？女儿是风靡全美的滑冰童星，却在六岁时惨死；儿子在妹妹死后，患上精神疾病，往后数年持续接受治疗。

        这种古怪的矛盾是书中重点。贝茜·蓝派克生活寂寞，一心培养孩子，为他们发展各种兴趣爱好。她让儿子和女儿都滑冰，可惜儿子胆小，而女儿却真正的滑冰天才。而后她又让儿子练体操，男孩却意外摔下单杠成了瘸子。夫妻俩没有气馁，一面积极为儿子治疗，一面把女儿培养成滑冰童星。

        夫妻俩的努力得到回报，女儿真的成了冰雪公主——随着收入和名声增长，他们喜不待言，努力结识当地名流，申请加入高不可攀的的俱乐部。而在此之前，他们曾被拒绝过数次。贝茜·蓝派克曾让儿子根据同学父母的名望交朋友。有天她让儿子去同学家玩，因这同学的母亲经常出现在时尚杂志上。两个孩子却合不来，儿子意外吃错药，呕得满屋都是。贝茜·蓝派克接儿子回家时异常紧张，但更担心这位同学的母亲再也不与她往来。隔天，她给同学母亲打过几次电话，对方都没有回。她对儿子说，没事，下次我们可以更努力一些。

        女儿成名后，贝茜·蓝派克更是格外用心，即便是小小女童也要每日烫染头发，穿蓬蓬裙，甚至在额头上植发——母女俩外形无懈可击，期待着巨额商业广告。

        但两个孩子都不快乐，一个瘸腿，一个孤独。他们尽力配合与满足父母的美梦，只是蓝派克的婚姻摇摇欲坠：毕克斯作为成功人士，数度出轨，车里丢着用过的避孕套；而贝茜在扮演完美主妇时屡屡受挫，终日酗酒——这个看似完美的家庭危机四伏。

        人们解决麻烦最有效的办法是制造更大的麻烦。

        果然，小女孩在生日前晚失踪。毕克斯·蓝派克接到妻子电话，回到家中发现女儿死在地下室。母亲暗示是儿子在游戏中误杀了妹妹。两人为保护儿子，决意对凶案闭口不提。但这个九岁男孩却因妹妹的死大受刺激，被送进医院。往后他就住在医院或特殊护理学校。他长大后，某天在电视上看到母亲精神焕发地谈论如何克服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并为新书做宣传。他再度崩溃，被逼治疗，还成为瘾君子。

        直到母亲去世，男孩才再度见到父亲。贝茜·蓝派克留下一封信，说当年是自己喝醉后失手杀死女儿。她本意只是把女儿藏起来吓唬丈夫，让他从别的女人身边回到家里，不想却失手杀死了她。这就是蓝派克夫妻看似完美生活的真相——自私的父亲，崩溃的母亲和被牺牲的孩子。

        生活中的悲剧那么多，欧茨只是在报纸上读到一则谋杀案，就细密地布置了这对中产阶级夫妻的人生，精确定制符合他们身份和个性的行为方式，并让不可思议的变态行径合理化。美国作家格外喜欢描写与讽刺中产阶级，而只有欧茨才能把皮肉掀开来。

        同样写生活，她往往更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