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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访谈︱周振鹤:我们是非常时代的平常人

澎湃新闻记者 罗希
2014-11-21 19:01
来源:澎湃新闻
私家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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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应该是读大学的时候开始接触周振鹤教授的著作的。印象较深的是《中人白话》,素淡的封面,那是华东师大出版社“九歌文丛”中的一种。而且作者是厦门人,在厦门岛上读厦门作者的随笔,无端的又加深了一层印象。印象更深的好像是他和游汝杰合作的《方言与中国文化》,把语言和历史地理结合起来研究,对本科生来说,总是有点新奇吧。周教授早年师从谭其骧先生,专业是历史地理学,他的《西汉政区地理》我也从图书馆借来,感觉有些地方很是精妙,但又形容不出。当然,他这些年的研究早已超出了历史地理的范围。

        至今只见过周振鹤先生两次,都在今年。一次是随《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的同事去做采访,他在家里穿着睡衣接待了我们;一次是他在上海古籍书店的讲座,大体是介绍他的新书《中国历史政治地理十六讲》。

        读周振鹤先生的书,读关于他的访谈和文章,感觉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只独立起舞的鹤,志向高远,治学严谨而又充满自信。他说自己是庄子式的性格,所以第一本随笔集名叫《随无涯之旅》。

        周先生2012年出版的《余事若觉》开篇是纪念谭其骧先生的,其中提到一个小故事:“老师认为自己不能诗,不善书法。所以几乎不做诗,也很少为人题字。但在我知天命之年,却主动提出要为我写一幅字,并征询我愿意写什么内容,让我喜出望外。我因为喜欢辛弃疾,就跟老师说,辛词我很爱读,但一般可能都欣赏他的雄浑豪迈的字句,我则钟情于‘我见青山多妩媚’,我刚念到这里,老师就接着背下去:‘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于是师生相对而笑。至今我还深深记得这个场景。”这篇文章题为《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而我总觉得,“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大概也是周先生自己的一种写照吧。

复旦大学特聘资深教授周振鹤。

        澎湃新闻:您最近在读什么书?(可以不止一本,不限体裁)

        周振鹤:每天都读报纸(一定要读),其次是各种到手的杂志,然后是与教学研究有关的书,有余暇就读闲书,读的面比较宽一些,但从来不赶潮流读书,也不关心排行榜。至于经典文学名著,大致在大学以前就读完了。暑假里读的书,《东方早报》已经登过了。现在手头上正在看的一部书是:《陈乃乾文集》。由研究兴趣需要,做什么研究就要读相应的参考书。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看小说了,只看学术方面的书。其实很多小说是很好的,尤其是翻译的外国小说,应该看的,但因为在职任教嘛,实在没有时间看。现代作家几乎一个一个地看过来,但当代文学却完全是门外汉。

        澎湃新闻:您最喜欢的历史书?为什么?

        周振鹤:在古人的著作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恐怕就是钱大昕的《廿二史考异》。这本书基本上是没有可读性的,因为它是笔记体,不是一本内容连贯的创作。也不像赵翼的《廿二史札记》,那是一篇一篇小论文的集合。这是一条一条的考证,他从二十二部正史中把有问题的地方找出来考订。可能我是理工科出身,适合看这类东西。

        如果要说现代作家,应该说鲁迅对我影响最大,我到现在都很崇敬鲁迅,有些话只有他说得出来,说得一针见血。那些激烈批评鲁迅的人,我觉得很可能一个原因是没有读懂鲁迅,另一个可能是因为历史感不够,根本没有理解鲁迅生活的时代背景。        

        澎湃新闻:您最得意的论文是哪篇?为什么?

        周振鹤:《西汉政区地理》。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用这种方式进行研究。        

        澎湃新闻:您最喜欢(敬重)的历史老师是?

        周振鹤:那当然是我的老师谭(其骧)先生了。第一,他是有学问的;第二,他是不张扬的。这是我很敬佩的。

        西方有一种观念,教你不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我们中国教育强调,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谭先生比较接近西方那种理念。有一次,我陪谭先生散步的时候,他指着路灯底下打牌的人说,我们念这门学问,最大的好处是年老了不必像他们那样。我们能够完善自身,一辈子都可以此为生。        

        澎湃新闻:您为什么选择历史学作为职业?

        周振鹤:其实你这个问题是向正常时代的正常人提的。但我们这代人是非常时代的非常人。比如说,为什么选择历史专业,其实历史专业并不是我选的。因为当时我首先想的是要念书,怎么样考进学校去念书。因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专业要考的专业课是我最有把握的,因此我报考了这个专业,并不是因为我对这个专业有多少了解,恰恰相反,我当时一点都不明白这个专业到底是历史还是地理。对于谭先生,更是闻所未闻,根本不知道谭先生这位老师。你看刚刚去世的俞吾金教授,他报考志愿填的是文学、历史、哲学,什么都填的。

        不过,我倒很庆幸我选择了这个专业。第一,它里面很多考证很适合我,因为我是理工科出身的;第二,它里头的历史部分呢,也很适合我,因为我喜欢想问题。历史本来是教大家聪明的学问嘛。等于是选对了。        

        澎湃新闻:在您去过的历史纪念地当中,最喜欢哪里?(或:您最想去哪里?)

        周振鹤:我大概什么地方都想去。(笑)我去过的地方的确比较多,无论国内国外,都不算少。但是南美还没有去过,比如印加帝国马丘比丘那样的遗迹,我还没去看过。很多地方当然都想去了,但我最想看的还是人类文化的遗迹以及当今的人文社会。自然风光当然很好,但最要紧、最想看的还是人类文化的遗迹。        

        澎湃新闻:如果让您选择,您最向往历史上哪个时代?为什么?

        周振鹤:这个问题不是很好。现在好像很多人愿意做宋朝人。我对中国历史上任何朝代都不满意,唯一满意的一个时期是先秦时期,那是百家争鸣、不定于一尊的时代。这倒也不是说,我愿意生活在那个时代,但我觉得百家争鸣是最好的时代,可惜只有那么一次。

        澎湃新闻:要是您有机会和三位历史学家(无论在世与否)共餐,您会选择谁?为什么?

        周振鹤:三位太多了吧。我选两位吧:一个是钱大昕,一个是王国维。如果更古一点呢,是庄子,不过他不是历史学家。我最欣赏的是这三个人,前两位是历史学家,跟我专业有关的;后一位是跟我性格有关的,所以我第一本随笔集叫《随无涯之旅》,就是这个意思。

        王国维是近代以来最有才华的学者。有个别人认为王国维读书还不够多,但我觉得在世变那么剧烈的时代,他能在文学、史学、美学方面取得那么大的成就,提出自己的见解,而且一直到现在我们还要不断引用。这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如果讲学问的深度,钱大昕是乾嘉学派里头最厉害的。他的逻辑思维是非常清楚的,他的历史眼光也是非常高明而且非常深邃的。他不但在历史学,在金石学、音韵学方面也是成就很大的。在专而深的研究方面,同时代的人都比不上他。无论是戴震还是赵翼,更不要说王鸣盛了。

        我觉得这两个人(钱大昕、王国维)是大学问家,一个是面很广,一个是深度很深。

        然后呢,性格很特别的是远处的那个庄子。(笑)

        澎湃新闻:您有什么珍藏的历史读物吗?搜集跟历史有关的物品吗?

        周振鹤:对于文献收藏,我最感兴趣的是近代文献,1800年以来的,到大约1920年以前的,这个时段的文献。大家不太注意的东西,我比较注意。比如,关于中外语言接触的东西,近代新闻出版的史料,我很感兴趣。这些东西呢,以前公家的图书馆和私人收藏者可能都不认为是重要的,但实际上是很重要的。

        澎湃新闻:对于希望以史学研究为职志的青年学子,您有什么建言?

        周振鹤:两个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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