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疗心手记】我要和弟弟一样

        今天的这个故事里有一对八岁的双胞胎，弟弟的智商测试结果是40分左右，哥哥的略高些，50多分。但他们需要隔离治疗，因为可能会有互相模仿的因素。

        一天，儿童康复科的同事打来电话，说他们那儿有两个孩子有一些行为问题，希望我能过去协助判断一下孩子是否存在精神障碍。

        于是，我来到了儿童康复科。这里是一个充满各种色彩的地方，墙上到处画满了可爱的卡通画，色彩斑斓的软垫铺在了地上，上面随处散落着著名的动画人物玩偶，喜羊羊、海绵宝宝，还有些我不认识的。这里是大部分脑瘫、神经发育障碍和自闭症儿童接受康复治疗的地方。

        现在，正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对双胞胎和他们的父母。“坐”这个动词或许并不那么贴切，因为整个检查的过程中，双胞胎中较小的那个大部分时间始终趴在椅子上，或是地上，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能够完整地看见他的脸。当然，略大的那个还是能够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我的，因此我也就不纠结他们的长相了。

        这是一对男孩子，在母亲孕期第32周的时候匆匆降临到了人世，此后身高体重一直明显低于同龄的儿童，在母亲的叙述中并没有提及明显的智力发育迟缓，但仅从他们目前的头围大小可见一斑，明显小于他们实际8岁的年龄。

        先说小的那个吧。大约在长到3岁的时候，父母发现其出现了比较奇怪的表现，喜欢朝人吐口水，开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权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但反复劝诫的效果不佳且愈演愈烈。儿童医院智商测试结果在40分左右。为了控制当时比较明显的行为症状，短暂服用了一段时间的精神科药物，收效甚微。就这样，反反复复，到了入学的年龄，最终进了辅读学校。最近，据母亲介绍，吐口水的行为已有所改观，现在大部分时间不愿与人相处，不愿见生人，并在学校对老师有攻击行为。

        父母考虑到双胞胎的缘故，当时带着老大也测了智商，略微高些，50多分。总体情况，老大也要比弟弟略好些，勉强完成了幼儿园中班与大班的生活，但由于智力水平不足以跟上小学的学习，所以兄弟俩现在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就读。父母亲的眼中，哥哥一直是比较好的，听话的，从来没有过不好的行为，以前还能主动诉说幼儿园中发生的事情。但是这半年来，哥哥的行为出现了明显的改变，开始出现吐口水、骂人、打人等攻击行为。尤其在妈妈的一次体罚后变得越发明显，只要看见妈妈就不停地吐口水。

        父母的叙述就到这里了。在他们的叙述过程中我一直在观察那两个小孩，弟弟就如我之前说的，始终趴着，不愿示人，更加谈不上目光或是言语的交流。哥哥能简单回答我几句，但周围环境的吸引显然远胜于我。不过，吐口水的动作一直存在，还可以看到挤眉弄眼的表情，临走时也不忘踹我两脚。

        我在向父母亲进一步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后，让父亲带着两个孩子先出去。我和儿童治疗师一起，需要和母亲探讨一个残酷而现实的问题。

        如果从精神科单纯的诊断角度来说，这两个孩子无疑都符合精神发育迟滞的标准。哥哥属于轻度，弟弟属于中度，但无论怎样，都足以维持他们的一般日常生活。弟弟在较早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明显的行为问题，发展、消退、转换、变化，无迹可循。哥哥是我比较感兴趣的，他的行为问题出现在半年前，似乎走了弟弟的老路，而且程度更深，指向性明确。我的感觉是，哥哥在拷贝弟弟的行为，动机是什么?我想妈妈应该知道。

        尽管两个孩子在心智方面都不健全，但哥哥还是表现出更好的一面，至少在半年前。父母始终将更多的精力与注意力放在了弟弟身上，弟弟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去关心，而哥哥很听话，很乖。孩子慢慢长大了，不健全的心智并不代表同样缺乏心理活动及需求，当哥哥意识到自己乖巧的行为换不来父母的疼爱与关心，他决定试着模仿一下弟弟的举动。于是，半年前，哥哥开始吐口水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妈妈开始注意到了，尽管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尽管很疼。有时候，负面的行为通过负面的刺激同样可以强化，哥哥继续模仿着，假使哪一天，哥哥也趴在地上，我不会觉得奇怪。

        上面所说的不过都是我的猜想与推断，并没有孩子自己的表述可以作证，而且孩子可能也没有意识到这点。所以接下去，我告诉母亲，她需要和家人一起做一个决定，决定将自己有限的精力投在哪个孩子身上。

        资源的重新分配，并不代表放弃弱小。弟弟需要去儿童精神科进一步明确行为障碍的性质及严重程度，接受必要的药物干预。在行为障碍得到一定控制以后，或许可以更加适应辅读学校的生活。妈妈需要做的只是每日按时地接送，并且放心大胆地将孩子交付给老师，不要过多地去干涉老师的言行。

        此次调整的核心是将兄弟两人拆开，哥哥暂时不需要接受辅读学校的教育，因为从教育的内容上对于哥哥的帮助不大，而弟弟及其他儿童的行为极大地影响到了哥哥。妈妈需要做的是每天送完弟弟以后，带着哥哥来这里进行康复，或者在家花更多的时间陪着哥哥，进行一些游戏或外出活动。相信通过康复训练、行为矫正，最主要的还是母亲积极正向的关爱可以扭转哥哥目前的行为模式，从而进一步提高哥哥的能力，希望哥哥能够成为一个合适的榜样，转而带动弟弟。

        母亲听完我的建议，许久没有言语，眼中泛着泪光。我知道，这是一个冷酷的抉择，放任能力更差的孩子独自一人，要知道没有妈妈的陪伴他甚至拒绝进食午餐。从这对双胞胎降临人间至今，父母已经陪伴他们走过了8年的时光，这8年来，四个人就像一个人在生活着，但是，现在孩子变化了，没有向我们预期的方向前进，所以，我们也不得已要作出改变。

        我能给到孩子父母的只有这些建议，具体的操作实施还有很多困难。所有孩子的教育问题关键都在父母，对于这些特殊的孩子来说，父母更是他们的全部。不论他们智商高低，不论他们行为是否合适，他们都需要父母无条件的关注。

        在这次会诊的最后，我还是非常肯定、鼓励了这对年轻父母所做的一切，我希望他们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希望他们之间能够有更好的沟通，最后那个有效的方法一定是孩子的父母想出来的，绝非是我的只言片语，因为他们才是孩子头顶永远的那片天空。

 (作者系精神科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