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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烟看市〡中国经济还能牛多久?

徐远/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教授
2014-12-11 09:2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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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靠教经济学糊口的人,笔者最近常常被问到一个问题: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到底是多少?言下之意,过去那么高的增长率看来很难持续了,但是还剩下多少呢?正面回答的话,我的答案是“不知道”。被问得不耐烦了,我会反问:倘若站在1978年测算当时的潜在增长率,结果是多少?1978年改革还没有开始,估计很少有人能够预见到后来的“中国的奇迹”。就连三十多年来一直看好中国的林毅夫先生,也还没有从对岸游过来。

        倘若1978年太遥远,不妨看一下1998。当时中国经济进入严重通货紧缩,银行惜贷,企业破产,国企倒闭,职工下岗,农民工回乡,WTO谈判进入僵局——后来谈成了还被不少人骂“卖国”,高喊“狼来了”,说“民族工业”“危在旦夕”。那时候,又有谁“测算”到了后来中国经济10多年接近10%的高速增长?

        笔者对这个问题不耐烦,不是觉得这个事情不重要。其实,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枯燥的数字其实事关无数人的福祉。GDP增速从2007年的超过14%,一路下行到目前的7%左右,腰斩一半,而且看起来还要下行。你看,刺激政策一出来,过一两个月效果就没了,看起来更像是强心针,说明“潜在”的增速可能更低。倘若潜在增速低于实际增速,那么任何刺激政策都是兴奋剂,最多有短暂的效果,却可能带来长期的危害。反之,则说明经济增速还有上升的空间。所以,这个问题和货币、财政政策的制定,以及人们整天谈的股市、债市、理财,都是息息相关的。

        不过,和问题一样重要的,甚至比问题本身更重要的,是问题的问法。好的问法,是正确答案的一半。坏的问法,则容易让人误入歧途,事倍功半。

        像“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是多少”这样的问题,很容易传递出一种潜台词,就是这个增长率是“自然”的,是给定的,是和我们的所作所为无关的。事实上,的确有不少人用“自然增长率”来替代“潜在增长率”的概念。可是,稍微看一下世界的长期增长历史,或者看一看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历史,我们都会明白,经济增长并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我们的每一步增长,都不是“自然”的,而是人为努力的结果。佛曰:种因得果。春天里种下什么种子,秋天里就会有什么收获。春天里什么都不做,秋天里就没有收成。明天的经济增长,并非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而是取决于今天我们做什么。

        比方说,制度变迁在我国的经济增长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要测算潜在经济增长率,就必须把现行的改革政策和由此引发的制度变迁考虑进去。不考虑制度变迁的静态测算,基本上都是耍流氓。

        那么问题就来了,制度变迁的效果怎么量化到潜在增长率上?笔者好歹也在这个领域混了将近20年,据我所知,能把制度变迁的效果量化为经济增长率的工具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有号称这种工具存在的研究,但是倘若不大声强调自己的方法是极为粗糙的量化,误差范围为比无穷大还要大,也基本是耍流氓。

        那么,换个问法:目前中国用制度变迁促进经济增长的空间还大不大?当然很大。一个坐拥全世界最多人口、最大市场的国家,人均收入只有高收入国家八分之一左右的国家,怎么会没有增长的空间?

        关键在于怎么做。具体一点,在于怎么把阻碍经济增长的因素化解掉。比方说,现在城里整天喊着用工难,用工荒,劳动力成本上升,人口红利消失,竞争优势下降,产业被迫外移。可是农村的农业劳动力还有2.4亿,倘若把这些人中的一半从农业中释放出来进入工业、服务业,这些人的收入就要翻好几番,整体的人均收入也会增加很多,这就是经济增长。考虑到我国目前农场规模这么小,农业劳动力还有这么多,释放一半的农业劳动力是完全可能的,也是完全应该的。

        到底是什么使得这2.4亿劳动力不能进入城市就业市场?因素很多,重要的两方面是土地和户籍制度。土地是集体所有的,土地财产收入农户带不走,完全进城的人面临“失地”风险。另外,农民进城还面对落户、子女教育、医疗、养老、就业、住房等方面的不平等待遇,人生地不熟等诸多不便,和当地人的排斥与冷眼。再加上农村的生活也已经大大好转了,这样很多人自然不愿意进城了。

        随遇而安,本来就是人的天性。要释放隐藏在这些人身体里的经济潜能,就需要城市对他们更友好一点,吸引他们来。这样长期的蛋糕可以做大,对大家都有好处。倘若因为短期的困难不做这个事情,那么长期的好处也就没有了,经济增长也就没有了。

        除了劳动力以外,我国还存在很多资源错配,导致效率下降、产出下降,减少这些错配也会释放经济进一步增长的空间。比如,我们的大中型国企的效率虽然有所改善,但是相对于民企效率还是很低。尽管如此,国企依然占据着大量的信贷资源、劳动力资源、土地能源等等重要资源。倘若国企改革可以释放这些资源,则经济增长的空间又会大很多。

        资源错配的例子还有很多,每一个领域的改进都意味着经济增长潜力的释放。例子不多举,最后再说一下利率市场化。以前我国一直存在利率管制,存款利率比贷款利率低了3个点以上,相当于是广大的储蓄户补贴借贷的企业。现在利率市场化已经有了大幅的进步,国民收入分配向家户转移,对于消费是重大的利好。消费增长又会反过来促进有关产业的增长,算是一个正向的循环。

        行文至此,可能会有人说:我问的不是中长期的增长潜力,“长期我们都死了”,我只关心短期、今年、这个季度的增长速度。好吧,这是个经济周期的问题,同样取决于经济政策,取决于政策上怎么做。所以,短期的“增长潜力”,倘若我们允许自己如此滥用这个术语的话,也是测不出来的。

        行文至此突发奇想,1979年林毅夫从海峡那边游过来,事先并没有测算过未来的“潜在增长率”吧?事实上,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有学过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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