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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亚观察 | “毒品之国”阿富汗:罂粟盛开,毒枭当国

Matthieu Aikins
2014-12-21 09:5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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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品之国”,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国家可以担此称号,那只能是阿富汗。经过13年的反恐战争,阿富汗没能摧毁塔利班,却成了一个受大毒枭们统治的国家。

阿富汗今年罂粟大丰收,占全世界鸦片供给量约90%。

        赫尔曼德省位于阿富汗西南,以横穿首都拉什卡尔加的宽广河流而命名,如果你在四月造访,会发现这座城市上下弥漫着的都是期待的氛围,就像捕鲸小镇等待大货船进港。学校空无一人,交战区的警察和塔利班同样都放下了武器——这是鸦片收获的季节。

        纵贯全省,数百上千的阿富汗人正在进行一场这个国家史上最大规模的鸦片收割,总计224,000公顷的种植田,将产出约6,400吨的鸦片,占全世界鸦片供给量的约90%。毒品和阿富汗政府高层及阿富汗经济间的纠缠非常密切,相比之下,哥伦比亚埃斯科瓦尔时代的可卡因贸易微小的不值一提。1980年代,哥伦比亚的可卡因生产和走私额达到最高峰时,曾占本国GDP总值的6%;联合国统计显示,在今天的阿富汗,鸦片产业已经占据了本国GDP总值的15%,以美国为首的联军撤退后,这个数字还在增长中。

        自美军主导的入侵之后,阿富汗的毒品贸易愈演愈烈是个不争的事实:整个国家的鸦片产量是2000年的两倍。在当今世界最强大、最先进的联合军事行动的打击之下,阿富汗的鸦片经济为何还能繁荣至此?其原因部分在于前总统卡尔扎伊在与西方争夺权利时的不择手段,部分在于美军忽视了其盟友在对抗塔利班时发生的腐化。为了赢得反恐战争的胜利,美国输了打击毒品的战役,它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的这同一批人,使阿富汗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海洛因输出国。

        正是在赫尔曼德省,近千名美军及联军士兵在战争中丢了性命,伤亡人数在阿富汗各省居于首位。也是在赫尔曼德省,单独就占据了阿富汗鸦片总产量的几乎一半;据说当地的政府官员和警察已经和毒品贸易深深地纠结在了一起。不过阿富汗政府却宣称鸦片种植仅存在于塔利班控制区域。就在距离拉什卡尔加不远的马尔亚,罂粟花正在开放。

罂粟田里的军人。

        马尔亚,原本只是赫尔曼德河西面的一片荒漠,因为一场始于1946年的大型灌溉项目而被改造成为农田,此项目受美国国际开发署资助,在当时作为“冷战”的组成部分,用以对抗苏联的影响。游牧民族从周边迁移而来在此定居,陆续种植了小麦、甜瓜、石榴等作物,将此地培植的越发肥沃,而在40多年前,当战争爆发后,鸦片种植开始了。

        在当地居民米尔扎·可汗的身后,可以见到一大片罂粟田,其中遍布绿色茄包,这是去年11月份他和家人撒播下的小小黑色种子的收获。米尔扎的儿子正站在齐胸高的花茎丛中,手里拿着切割工具,一个顶端有四处浅浅切口的圆弧形木器。切割罂粟花球是一项既辛苦又精致的活儿。他在一个个花球中顺次移动,左手扶住的同时用右手的刀片在花球顶端划开十字型裂口。“你不能切的太深,否则它一下子就干瘪了。这样一个花球我们能反复收割四到五次。”米扎尔的儿子边熟练地舞动双手边解释说。

        花球的切割时间在下午,乳白色的汁液会在夜晚慢慢渗出,层层累积氧化,直至成为褐色。到了早上,采摘者们会用平滑的刀片从一个个花球上把这层褐色物质刮取下来,放入脖子上挂着的小锡罐中。15个人一周能收割一公顷。在收获的季节,赫尔曼德省至少有100,000公顷的罂粟花田需要收割,由此可以想象到需要动员的劳动力数量有多庞大。

开始渗出罂粟膏的罂粟球。

        在另一片罂粟花田,当被问及难道从不担心会被抓进监狱,毕竟马尔杰是一个安定的、政府治下的地区时,哈吉·阿普杜拉回答说:“政府已经被选举搞得分裂了,而且不管怎样,他们是腐败的。明年,我会种两倍的量。”

        在美军陆战队进驻之后,得益于各种罂粟铲除运动以及美元的大量涌入,马尔亚地区的罂粟大部分都被清除了。现在,来自国外的资助已近枯竭,当地政府对种植者的惩罚也逐渐衰弱,对米扎尔·可汗和哈吉·阿普杜拉这样的人来说,只需遵循一条简单的赚钱逻辑:小麦价格太低根本无利可图,所以在今年,罂粟种植将遍布整个马尔亚。

        在收获的季节,从当地农民种植田中产出的鸦片将流通于一个由毒贩、腐败的政府官员以及强大的势力集团构成的全球贩毒网络。阿富汗是一个内陆国家,鸦片会沿着边境线渗入临近的5个国家。最近几年,在其北面,经由塔吉克斯坦通往俄罗斯和欧洲的贩毒路线重要性上升,但是经由传统的南部路线,即穿过巴基斯坦俾路支省,输出的鸦片量仍占据最大比重。

        俾路支省的边境地区位于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伊朗之间,是世界上一处最偏僻的蛮荒之地。200,000平方公里的沙漠中分布着狭长的花岗岩地带;荷枪实弹的俾路支人和普什图人控制着这一地区,数世纪以来一直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走私活动。一些人名义上同政府保持合作,另一些人则参与进一支成分复杂的叛乱组织:从巴基斯坦寻求独立的俾路支叛军,逊尼派反伊朗组织,各类伊斯兰激进分子,如塔利班。因此,这里是进行各类违法活动的天堂。

        这个世界的中心是巴拉卜恰地区,阿富汗边境靠近贾盖山这一侧的走私巢穴,距离南部150公里,自2001年起就脱离了政府的控制,大部分的鸦片贸易正是在此中转。当地的交易商从米尔扎·可汗这样的农民手中收购数量不等的鸦片,之后即发往巴拉卜恰,巴基斯坦人和伊朗人在此地购入后再销往海外。大生意在彼此信任的团体之间进行,使用的货币是“哈瓦拉”,经由非法的货币交易系统流通,“哈瓦拉”也是全球洗钱系统中的关键货币。

        巴拉卜恰地区被塔利班和一撮势力强大的走私家族联合控制,后者之中最突出的是大毒枭哈吉·朱马·可汗,他在2008年被美国缉毒局(DEA)在雅加达逮捕。如今,哈吉的亲戚沙拉弗丁控制了这里的所有走私者,塔利班则负责加强安保。塔利班在当地设立法庭,用于解决人们的各种问题,对于当地人来说,他们能够从整体的安全形势中受益。

        美国和鸦片走私者联手要追溯到1980年代,当时中央情报局(CIA)展开了一场战争以打击苏联对阿富汗的占领。虽然鸦片在阿富汗已经存在了数个世纪,但是真正大规模地将鸦片种植引入赫尔曼德的人是圣战组织的指挥官毛拉·纳西姆·阿洪德—扎达,他正是从巴基斯坦情报局(ISI)和中情局那里获得支持的。美国国际开发署的灌溉工程使得农田适宜于种植经济作物,而阿洪德—扎达从共产党手中夺取领土控制权后,引入了生产配额制,并向种植鸦片的农民提供预付金。

        2000年夏天,塔利班幕后领袖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颁布了一项针对鸦片种植的全面禁令,为何他会做出这一号召,至今仍是个迷,但是塔利班的确通过他们严厉的习惯法将领袖的这一决定严格执行了。在赫尔曼德,种植鸦片的人一旦被逮捕,将会遭受鞭打,脸被汽油涂黑后在村中游行。次年春天,唯一的鸦片种植重地仅存在于东北一角,那里是塔利班抵抗者北方联盟的控制区。鸦片产量从2000年的约3276吨减少到2001年的185吨。

        然而,9·11之后,小布什政府和包括北方联盟在内的塔利班抵抗武装联手,以取得对阿富汗的控制权。在复仇心理的驱使下,美国政府允许在阿富汗内战时期被控犯下践踏人权罪的人物掌权,这些人物包军阀穆罕默德·卡西姆·法希姆,阿卜杜勒·拉布·拉苏尔·赛义夫,他们彼此之间的混战摧毁了整个喀布尔,而他们本人后来竟然分别成了阿富汗的副总统和议会的主要领导者。

        这也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一系列决策使得阿富汗的鸦片经济以匪夷所思的规模复兴扩张。美军入侵阿富汗的6个月内,军阀重新开始经营鸦片贸易,2002年春天,鸦片产量激增至3400吨。与此同时,国际社会和阿富汗政府仅是口头承诺将采取禁毒措施,并在随后给出一个官方的策略,宣称鸦片产量在5年内将缩减75%,10年内全部清除。

        

        美国禁毒高层官员托马斯·施魏希如此写道:“毒品导致的腐败已经渗透到阿富汗:毒品 政府高层,的确,卡尔扎伊的对手,塔利班武装从毒品中获利,但是他本人有更多的支持者也同样在做毒品生意。卡尔扎伊完全是在耍我们。”

        阿富汗作为毒品之国的一个显著特征,即是警察涉毒的程度之深,频繁更换他们也无济于事。一个来自赫尔曼德的毒品贩子被捕时,从他身上搜出了由阿富汗禁毒警察签署的安全通行证。一个被定罪的海洛因走私者,曾被卡尔扎伊任命为反贪污部门的最高长官。

        尽管阿富汗作为毒品之国已是事实,奥巴马2010年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仍带来了一系列新的规则。成千上万的士兵和数十亿美元的花费本来有望解决毒品问题。然而,相反的情况却发生了,和小布什时期一样,军队照样和军阀建立了合作。如果说之前的行动之所以失败,借口是因为军队太少,那么现在则是军队太多了。

        

        “毒品治理并不是首要任务,降低人员伤亡才是,这就意味着要和不同的利益团体建立不光彩的联盟,事情就是如此。”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2009-2013年阿富汗代表勒马修如是说。

        据美国官员称,美国缉毒局、联邦调查局(FBI)、司法部及财政部之间达成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不追捕涉嫌进行毒品交易的阿富汗盟军,调查和起诉均暂缓,集中力量打击和塔利班有联系的走私贩。

        理解了阿富汗作为毒品之国的存在,在美国花费了数十亿美元用于禁毒、投入的士兵数量激增之后,这个国家的鸦片产量不降反升也不难理解了。2001年的阿富汗,一个完全被倾覆了的国家,在猖獗的毒品贸易之下不可能实现重建。走私贩无须理会一个没有实权的政府或是毫无存在感的警察机构。在这样一个“自由天堂”,从事毒品者发达。

        由于责任感和法律的缺失,政府官员们开始围绕自身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政治经济黑幕,和政府有联系的大毒枭掌管毒品贸易,而那些出不起毒资或是得罪了政府官员的人,则很有可能被杀或是被逮捕。

        当然,普通的阿富汗人因为身处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生产国,也深受其苦。历史上一度降低的海洛因上瘾率在最近几年超过两倍的增长。在拉什卡加尔,一美元就可以买到等量的海洛因。联合国统计表明,约有100万的阿富汗人毒品上瘾,占阿富汗人口总量的8%,是全球平均值的两倍。

        而美国政府也已经意识到了并没有现成方案可以迅速地解决毒品问题。布鲁金斯学会的威尔巴·布朗妮一直研究阿富汗的鸦片经济,她提醒说,降低鸦片种植量必需数十年的时间,在短期内采取严厉的清除行动将会加重当地的贫困状况。

        此外,非法经济自有其独特的适应性。缅甸的金三角,在鸦片种植被成功缩减后,转而成为冰毒的生产中心。更令人震惊的是,冰毒的生产和消费继在伊朗和巴基斯坦稳住阵脚后,又开始在阿富汗显形了。“这个国家真的不需要再出现冰毒了。”一位西方禁毒官员称。

        正如美国的一些边境城市建基于煤炭和棉花,赫尔曼德首都拉什卡尔加建造在鸦片经济之上。如今,在过去几十年中积累起财富的大毒枭们正努力巩固自己的社会地位,更多的投资合法生意,而把鸦片走私交由更年轻的一代。每一项制度建设背后,多少都有点来自毒品生意的投资。

        (雷静宜编译自《滚石》杂志2014年12月18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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