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赵一凡西行记 | 藏彝走廊大穿越

赵一凡
2015-01-18 09:36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字号

【作者按】

        1978年费孝通首创“藏彝走廊”概念。他倡议:把甘肃与西藏联系起来,视为一个民族迁徙走廊。又说:“若以康定为中心,向东向南划一条走廊,其间存在诸多语言和历史疑难问题。一旦将其串连起来,就像下围棋,一子相联,全盘皆活”。此前法国藏学家石泰安,也说过“汉藏走廊”,但未有论述。费先生首创此论,居功厥伟。1982年初,尹达、夏鼐、费孝通等著名学者联名上书,建议组织考察。1982年5月,一支科考队在昆明成立,由李绍明任队长,队员70余人,分属民族学、人类学、考古学。科考队出发前,费先生亲赴昆明指导。不料2005年费老仙逝。2009年,李绍明也去世了。

2013年8月3日周日,多云间阴,8-24摄氏度,丹巴县城420公里,经道孚县八美镇、塔公草原,过康定城、二郎山隧道至雅安市,住茗山福隆大酒店,标间298元含早。

        6点起,7点早餐。叮嘱葱头携带海拔表:一旦越过3500米雪线,就要通知贝贝吸氧。另外翻越雪山时,不得叫喊、唱歌、跑跳!我问贝贝会吸氧么?她说昨晚实习过,没问题! 看她英勇不屈的样子,我偷着乐。7点半出县城,向南走303省道:山路蜿蜒,森林浓密,瀑布高悬。9点过牦牛片检查站,交验车本、身份证后,藏族警官打开路障,与我们挥手作别。

        群山挡道,省道盘旋,龙宝发出轻吼,车外景色也变得冷峻而伟岸。葱头大喊3900米啦!我说沉住气,氧气不多,你和贝贝要节约使用。葱头说舅舅不吸氧?我说老江湖用不着。云雾缭绕中,倏然跃出一座大雪山,银光刺目,宝相庄严。我说这是雅拉雪山,她代表甘孜州欢迎我们!雪山主峰5280米,横卧在道孚与康定之间。藏族史诗《格萨尔王》,将雅拉雪山奉为藏区4大神山之一,又说她与稻城的贡嘎雪山南北对峙,是为“第二香巴拉”。我们在垭口停车,集体留影。贝贝和葱头除了兴奋、傻笑,并无明显不适。

        转圈下山,心猿意马。至八美镇,改走省道215,沿途一再停车,拍摄风光绮丽的塔公草原。藏语中,塔公是“菩萨喜欢的地方”:地势起伏,绿草如茵,鲜花点缀,山沟里还有一片片土石林。作为甘孜州最漂亮的牧业乡,塔公乡面积712平方公里,平均海拔3700米,人口7000。自塔公至新都桥一线,南北长130公里,如今成了驴友密集点赞的圣地:沿线雪山耸立,溪水潺潺,寺庙金顶辉煌,藏寨如诗如画,还有星罗棋布的玛尼堆,断断续续的牧歌声,不时飘来的奶茶香,实乃一处摄影家的天堂!

        这一片美丽草原的灵魂,则是塔公寺。该寺作为甘孜州的萨迦派主寺,距今已有千年传承。寺庙四周佛塔成林,寺中保存一尊与拉萨大昭寺相同的释迦牟尼像,相传是文成公主留下的。康巴地区藏民,敬称塔公寺为“小大昭寺”。他们笃信:想去拉萨而未能如愿者,来塔公寺朝拜,具有同等效力。

        行至塔公乡,省道封路大修。我向老乡问路,他让我向东再向南,绕着雅拉雪山走!过海子山,海拔升至4300米,葱头贝贝轮番吸氧。山顶一棚屋内,有藏族大嫂卖酸奶,贝贝葱头各吃一罐,都说好,贝贝娘又买一大罐。我见藏家娃娃小脸红润,胖嘟嘟的,因又问起娃娃上学事,大嫂支吾不清。12点过康定机场:我从高处俯瞰漂亮的塔台、跑道、候机楼,喜不自禁!

        机场路走到尽头,就是折多雪山垭口:艳阳高照,白塔耸立,彩幡飞舞。制高点上有一石碑,上书“康巴第一关,海拔4298米”。贝贝头一回登雪山,嚷嚷要拍照留念。葱头听北大同学说:每年有上万大学生骑车进藏!今日他目睹骑士风采,未免好奇:只见人家戴头盔,扎绑腿,面色黢黑,神情刚毅。他们下一站是哪里?当然是新都桥,然后是理塘、巴塘。

        雅砻江、大渡河的猛烈切割,致使夹金山、折多山一带雪山皑皑、激流纵横。大山以东,是人气旺盛的雅安地区,向西则是高寒缺氧的康巴藏区。2011年我走318进藏,住过理塘县城,那是全国海拔最高的县城(4014米):当晚我头疼胸闷,难以入眠。半夜有成都女孩高反严重,要送康定州医院救治,偏偏暴雪成灾,国道中断,成都驴友出重金,硬是雇不到车!

雅拉雪山下
塔公草原美

        我还有一个朋友在理塘挂职,他说理塘是半个省的面积(1.4万平方公里),一个乡的人口(6.5万人),一个村的产值(2011年6.4亿元)。原因是: [1]理塘含氧量不及内地一半,雪灾、地震连年不断。全县24个乡镇,距离遥远,道路破损。[2]理塘是国家级贫困县,也是康巴藏区核心片。该县素以牧业为主,经济发展滞后。[3]农牧民多未去过内地,唯以喇嘛教为寄托,宗教氛围浓厚,文化水平低下:多数居民看不懂藏文,半数认不得汉字。

        由此念及藏彝走廊的贫困问题:2011年颁发的《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首次划定了14个连片特困地区,合计521个贫困县。14个特困区中,有西北的六盘山区,华北的太行、吕梁山区,华南的罗霄、乌蒙山区,中南的秦巴、武陵、大别山区。另有4片涉及藏彝走廊。它们分别是:滇西边境山区,滇桂黔石漠化区,川滇甘青4省藏区,西藏自治区。

        1995年,美国出版一部藏学论文集《中国民族边境上的文化冲突》。该书序言称,藏彝走廊自古是一条文化冲突的边界线:自唐宋以降,中华帝国在此分封酋长、推行土司制,继而改土归流,派兵驻守,试图将其纳入儒家文化圈。而此地能与中原文明抗衡者,唯有政教合一的喇嘛集团。通过寺庙、神话、转世活佛,喇嘛教改变了藏区族群的信仰,令其膜拜神权。所以藏彝走廊历经千年,一直“卡在中华帝国及西藏神权之间”。赵评:美国人强调冲突,过犹不及。但书中提及的民族边界、宗教隔阂、生活方式差异,确属历史遗留问题。怎样打破地理屏障,促进文化融合?兹事体大,亟须从长计议之。

        上车再走,318国道一路向东,络绎不绝尽是驴友:他们或骑车,或自驾,或开摩托车,还有几个东倒西歪的背包客,走近一看,居然是老外!葱头受了刺激,开始打听他们的进藏花销。我说你可受不了那份罪!不妨坐飞机到拉萨,再去林芝玩几天。葱头不服气,又说起狗狗小萨:它随主人一路奔跑,不也到了拉萨?我说小萨是只流浪狗,它在雅安饥寒交迫,碰见一个大学生,喂它吃炸鸡腿,从此死心塌地,跟着车队疯跑。葱头又问318国道,我便介绍说:

        318国道是茶马古道,景观大道,也是中国最长的国道。它全长5500公里,起点在上海,终点在西藏樟木口岸。上海至雅安路段,现已建成高速。但从雅安到拉萨,仍有1500公里老旧国道。沿途雪山耸立,江河奔涌,其中最难走的800公里藏南路段,即邦达-八宿-波密-林芝一线。那儿地震、塌方、泥石流频发。每晚投宿客栈,缺水停电。吃饭主打牛羊肉、方便面。赶上连阴雨,整天泡在泥水中。自行车坏了,全靠自己修。还有生病、掉队、迷路、藏獒追咬等等风险。所以骑车进藏,最能检验一个男生的体力、毅力、责任心!

康定新机场
折多山垭口

        说话间,龙宝走过泸定桥:前方30公里群山险峻。任强一家已掉队,可我不管不顾,连续超车,一气掠过甘露寺、瓦色坪,直奔二郎山隧道。此时下午2点,车流稀疏,绿灯成串。行至隧道口,竟然没有排长龙!我赶紧打亮大灯,小跑过隧道。出洞口,葱头松口气。二郎山隧道全长8.6公里,这个长度在国内排不进前10名。如今中国第一长隧,是陕西安康终南山隧道:双洞计长36公里。然而终南山的名气,却比不了二郎山。这是为何?

        二郎山位于雅安市、甘孜州交界处,它也是大渡河、青衣江的分水岭。这一带自古为汉藏边地,盛行茶马交易。作为入藏咽喉,二郎山隧道的战略意义,不言自喻。此其一。其二,1950年开建进藏公路,其间卡脖子工程,即二郎山隧道。当年它打破3项全国纪录:主隧最长、埋深最大、海拔最高。1951年,筑路部队的一支战歌传遍全国:二郎山,高万丈,工程兵,铁打的汉!18军苦战4年,牺牲4000官兵,终于修通川藏线。此后隧道单向放行,但堵车严重。1995年重点改建。如今驱车5分钟,即可穿越川藏线上第一高山。

        我们从泸定县别托山进隧道,出来已是雅安市天全县:路边青山绿水、人烟稠密。我担心贝贝大半天没吃饭,饿坏了,于是找一家路边店,询问“有鱼吃吗?”老板娘扬声高叫:有青衣江的鲶鱼,有罐罐鸡!说着让女娃拉水管,替我洗车,又请我进店喝茶。至此,我已看出她是四川“聊把”(能干)女人,因与她敲定300元菜单,接着案板咚咚敲,油锅吱啦响,只等开吃了。

        此时3点,任强夫妻的手机,全都打不通。我让葱头到路边,拦截他家的车,不料任强一心赶路,眼睁睁地从饭馆门前冲了过去!我们舅甥二人,如何吃得下这许多菜?老板娘一面数落任强“宝气”,一面退还我50元。我和葱头索性大嚼,吃得打噎,这才谢过老板娘,上车追赶任强。行至紫石、青石一线,2次经过塌方段,警察封路,轮番放行,排队过车。

        我问货车司机,得知4·20雅安地震,国道破损严重。由于抢救及时,死亡失踪200多,还算可以!偏偏新震中芦山,紧靠老震中汶川:还记得2008年汶川8级大震么?死了8万多!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敢抱怨,慢慢挨到天黑再走。晚8点抵达雅安市茗山区,入住福隆大酒店。当晚任强要请客,可我在雪山上受了寒,不敢进食,自回房间喝姜茶、泡澡,发一身汗。

        当晚拜读李绍明遗著:老李是中国民族学学会副会长,四川省民族研究所学术顾问,1982年他率队考察六江流域。2009年病故前,又主编一套《藏彝走廊研究丛书》,还留下一组论文,其中《费孝通论藏彝走廊》、《藏彝走廊研究中的几个问题》,对我启发良多,摘记如下:

        何谓藏彝走廊?1980年前后,费孝通反复提出“藏彝走廊”说。据李绍明回忆,1978年费老在全国政协民族组发言:“需要把北自甘肃、南至西藏察隅这一带联系起来,分析研究这个走廊的历史、地理、语言。这个走廊正是汉藏、彝藏接触的边界。”1981年12月,费老在中央民族学院又一次阐发走廊学说:“西边从甘肃南下、直到云南西陲的这个走廊,历史上系属不同的集团,曾在这里建立强大政权(南诏、吐蕃与大理),它们正处在汉藏之间”。

川藏线驴友
雅安路边店

        藏彝走廊范围:至于范围,费老概括为“以康定为中心,向东向南划一条走廊”。请留意,此即横断山脉地带,又称六江流域。其行政区划包括:西藏昌都市,云南迪庆州、怒江州、丽江市,四川甘孜州、阿坝州、凉山州、攀枝花市,合计8个州市,面积约60万平方公里,人口1000余万。其中少数民族500多万,分属藏、彝、羌、白、傈僳、哈尼等20多个民族。依照语言学分类,又以藏缅语族的藏语支、彝语支民族居多,所以费老统称“藏彝走廊”。

        六江流域考察:1982年春,费老赶赴昆明,发表《支持六江流域民族调查》的讲话。他表示:“今后要用整体观念,研究中华民族形成过程,研究我国多民族大家庭几千年里各民族不断流动的状况和趋势。”费老强调:“西南民族研究学会组织6省区的有关同志,对六江流域进行考察,这是很好的。第一它打破行政界限,第二它打破学科界限,进行综合研究。”

        (未完待续)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