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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造乡”⑤从土地、民宿到文脉:莫干山乡村改造试验

朱胜萱
2015-01-16 21:0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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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转眼间,似乎到处都在谈O2O,也在谈乡村。在网络时代,乡村具备了城市性,可以作为平台,承载更多内容。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件事。

        我们刚开始关注“造乡”时,乡村的概念还没那么热。最先关心乡村并发现乡村的可能性的,或许是文艺中青年;而要能对乡村进行培育,让它发生彻底改变,可能也离不开资本。

        作为一个有能力做点儿事情的人,朱胜萱先生也很有先见,早在2011年就开始了莫干山的实验,其持续至今的努力可谓为后来者做出了很好的示范。一个守着青山绿水的乡村,可以如何营造和发展,变成对城市人有吸引力的地方?这里是他的分享。

        

        我们为什么选择做乡村建设?首先,想想未来20年,做一个大趋势的判断。我认为,未来应该是休闲旅游时代到来,当我国GDP到达一个高度,人的消费方式会转向休闲放松的旅游产品。我们想结合设计事业和爱好,选择顺应时代的方向走。其次,我过去做过很多大型城市景观,却没有太大的成就感,因为,我感觉,做得越多,离真正的田园土地和绿色生命却越来越远。

        而后,我接触了更多关于乡村建设、乡村经济的书,对土地、乡村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当然,有很多问题没想清楚,但我感觉自己急需去做。

        因参与旅游规划的机缘,我2011年进入浙江德清县莫干山山区。这里有莫干山风景名胜区,但景区属于浙江省,本地享受不到任何门票收益;该地又作为湖州水源保护地,所有产生污染的畜牧业、加工业都被清退。整个乡村,几乎没有更多除了小农耕作之外的更多收入来源;小农户经营一年,劳动力投入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小农经济已衰落,年轻人留在村里,也看不到什么希望,他们宁愿离开土地去城市,留下很多凋敝的建筑,社区被废弃,没有业态发展。

        这里有大量所谓良田耕地,却缺乏农村的产业,除了竹笋业,残存的小耕作只够自给自足。很多土地空闲着,也未改善该区域的生态,不少耕地和房屋被废弃。算上被清空的苗圃、破败的村公所、养鸡场等,共计60亩农地和一些茶地,我们向乡政府一起打包租下,租期20年(2011-2031年),想在莫干山做一个乡村改造的实验。

        对设计公司来说,“乡村建设”是全新的,关系到集团的战略部署。乡村建设作为产品模型,精算师要对其计算运营成本、开发价值、未来的土地回报等。这使得“乡村建设”理念落地非常难。2011年底,我决定,用自己的资金自己做,莫干山计划的总投资是5500万元,于2012年5月启动建设。

        看到乡村凋敝的现实,我们引入台湾生产•生态•生活“三生”一体的建设模式,力图在莫干山建立农垦、乡居加集镇的乡村生态圈。农垦关乎农业生产、乡居关乎群体生活,市集关乎生意,让这“三生”围绕土地相互关联,构成乡村的生态圈聚落,以活化乡村。

乡村“三生”建设理念

        考察莫干山基底环境后,我们2011年开始推行“山间民宿、山腰农耕、山下休闲”的联动经营模式,分别对应三个项目:清境原舍、清境农园、庾村文化市集,位置分散在山间、村里、镇上。这是一开始就没有规划,根据自然生长的雏形进行的布局。

莫干山计划平面分布图

农园:恢复土地产能

        先说农园。在一开始拿到的苗圃地上,大片香樟连着泥球已经被挖走,整片土地像被地雷炸开过,留下大大小小的坑。土地雨天积洼,干旱时干裂着,根本无法进行种植。第一年里,这片地里长不出任何东西。我们不着急,任其土地休耕二年多。

        休耕的同时,我们通过种植固氮的牧草、毛豆等这类植物,让土地依靠植物自身恢复肥力,还对周边崩溃的水系做了大量处理,并捡除杂石来提高土壤的平整性。最终,得到可以进行有序种植的肥沃土壤。

        然后,我们采用标准的自然农法种植。由此,清境•农园诞生。土地复耕之后,直到2014年夏天,才首次有了玉米、秋葵、红薯等产出。产值不到5万元,成本达20万元,主要开支是人工,比如请当地农民参与耕种、及时除草等。

        对水系与土壤进行系统恢复后,我们从农品的选择、产品的销售渠道以及产品的包装设计三方面分别入手,制定出了一份详尽的农业运营计划。比如,会员馈赠制度,会员可以在不同季节享受我们的应季农品。之后,我们会出台相关实施计划,比如规划人员、资金运作,收割季是聘请工人还是自己逐步收割等。

请当地农民进行有机种植

        目前清境•农园还在培养期,土地逐渐恢复了产能。复耕后的农园,不只产出果蔬,其生态景观已吸引城市人前往进行自助游、烧烤野炊、下地采摘等衍生活动。

原舍:营造乡情

        再说乡居。我们对清境原舍的定位是,以乡宅示范出乡村建筑与环境的相谐。其中最难的是营造乡情,令外地人和当地人都有切实的进入感。

        清境原舍原址是废弃的溪北小学,旁边是原来的村公所,位于莫干后山的村道旁。旧学堂被废弃约五年,此前多次换主,承担过多种功能,还用来做过养猪场。这样的资源不被村里看好。

废弃的溪北小学

        但我们认为,这块建设用地,面青山背茶园,旁侧是一大片尚未开垦的土地,这正是其独特的地理优势。我们把这块地租下来。我们的考虑是,20年租赁到期后,村民可以涨租,如果村民不愿出租,我们就将土地和在土地上造的建筑一并归还。

        对原舍建筑景观的设计,我们要求,营造回到乡村的感觉。原先的建筑虽然难以修复,但村民的记忆一直在。我们用建筑群的密度营造社区的亲切,以户外院落提供闲话交流的场所,以加厚墙体增添安全感,还注重每一面窗可观察到不同风景等细节。总之,让居住者在此地获得一份田园生活的认可。

        从破败的校舍变成5栋新原舍,这凝聚了所有建筑师、设计师的田园梦想。从十几稿建筑方案中,我们认定“质朴当代乡村建筑”概念,质朴的理念体现在设计和施工的细节:建筑风格要浙北民居的朴素。我们跑遍当地所有的窑厂,选择耐用的手工砖瓦;施工注重横砖竖砖的连接、颜色交错,以及采用便于爬藤植物生长的设计等。建筑完成后的软装陈设,应用当地传统的构筑手法,用原乡器物做摆设,从细微处呈现乡村生活之美。

清境原舍

        很欣慰,原舍一建成,立即成为品牌。原舍投资约800万,回收期5年,共设13间客房。在7月-10月之间,一般需要提前一个月才能订到房。

        原舍服务团队不到20人,大部分是当地村民和返乡大学生,采取管家加主人的模式运营。原舍与精品酒店区别在于,原舍没有标准模块,而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在地化的主人和生活方式。这是不可复制的,即原舍的厨员、服务员都围绕在地化的主人,表达主人的生活方式和偏爱。这样一来,每家原舍都不一样。

        同时,我们也看到,在莫干山也有一些高端休闲地,它们的本质是精品酒店,是以买断土地收益权的方式,筑围墙封闭起来、高价收费运营,这样的经营模式,几乎不与当地乡村发生关联。像这样没有触动乡村变化的开发,是我们应该思考避免的。

文化市集:以交流激发活力

        莫干山早有名声在外:“一座莫干山,半部民国史。”民国时,曾有那么多风流人物曾在此度假、会谈、居住,然而,这些历史记忆都没落了。莫干山整个镇区比较萧条,没什么收益,传统手工艺逐渐流失,饮食文化、乡村布局等也在没落。莫干山缺乏适应现代生活的业态,而老的业态已难以为继。如何植入新业态来激活乡村文脉?

        我们提出文化“市集”的概念,即将空间、场所、舞台、市场、作坊等元素及其职能进行聚集,以之作为城乡互动的空间节点、物资集散的商业节点以及邻里关系的社区节点等,并凸显当地文化价值。

        市集地点在庾村,庾村位于莫干山镇,是去莫干山景区必经之路。此村葬有民国高官黄郛。不过,黄郛墓穴荒凉,镇上图书馆也找不到他的任何传记资料。殊不知,黄郛历任民国政府外交署长、上海市长。1931年黄郛携家人退隐莫干山,发起了“莫干山农村改造实验”,即使在1936年黄郛病逝后,其妻子沈亦云率众还将改造实验坚持到1949年。

黄郛(1880年-1936年)及相关传记

        《亦云回忆》一书中,也详细记录了为改变莫干山乡村面貌,黄郛当时进行的全面改造,如造林植桐,蓄水抗旱,办学,兴建藏书楼,发展牧场等。所有这些举措,在当时已经非常了不起,并为我们做了示范。我们挖掘此渊源,做了一期“莫干山计划展”,展览详细再现了黄郛曾做过的那些乡村改造,并向当地人讲述这一段埋没的历史。

黄郛的改造实践

        其中,庾村被废弃至今的蚕种场,正是黄郛做农村改造的生产基地。我们就利用庾村这11间蚕种场房舍,来做文化市集,其旧的建筑和格局都完整保存下来,加以修补和美化。

改造前的蚕种场

        根据当地习俗,办大事前,一般要先搭棚。我们请来知名建筑师庄慎,在10万元的预算下,做了一个“搭棚计”。材料采用当地山里常见的绿竹,用竹棚把蚕种场所有活动空地串联起来,用河滩的石子铺好路面,营造“市集”。并对市集统一规划屋顶,改为一个与民宅风格迥异的双廊建筑群。

建筑师庄慎对蚕种场做的市集模型

        然而,改造后最难的是,植入的新业态,是否切合当地文化根基?对在地文化资源再利用,是否可行?或者,引领一种新的文化生活,是否正是时候?企业做文化产业,一般而言得经过精细计算;而我们选择先去尝试。

        我们将入口的旧厂房改造成餐厅,定位为乡村的本色清新。莫干山一带有很多骑行者,由此,我们植入自行车主题,以一位台湾收藏家的20件藏品做展览,营造骑行氛围。

        装点好餐厅后,我们又招聘厨员,开始运营。由我定菜系,观察村民饮食特色,采摘当地有机食材,根据不同时节引入当地的做法,加上大厨的创意,列为餐厅菜品。切合当地的口味,又提升了传统的品质。

        除了提供配套餐饮,主题餐厅还承载骑行文化。目前,自行车餐厅成为去莫干山的必游之地,还有全球知名的山地车品牌,选择在此举办新品首发。主题餐厅逐渐成为莫干山骑行大会中的一个站点,并联合其他业态,让整个庾村文化市集成为骑行者的补给站、文艺人的集结地。

庾村自行车主题餐厅

        我们看到,乡村祠堂等被推倒后,乡村公共文化空间出现空白。对此,我们考虑植入书屋。政府部门的图书室,硬件虽好,却不够可爱,或偏隅一角,孩子不愿进去呆。对照之下,我们做了一间“属于乡村的书屋”,布置上简单亲近,便于乡间孩子随意进出。算上桌凳、书架、沙发等所有物件,预算不过五万元。

乡村书屋

        书籍则向城里人和集团员工募捐得来,图书分类上架,人们可以带走自己喜欢的书。书屋建成后,为持续运转下去,我们又嵌入了一个商业模式:书店里植入些茶水点心,将每月几千块的所得滚动下去。还有三名设计师参与义卖,利用当地的素材,如竹片等,手工制作灯具、竹篮、优盘等实用品出售,所得收入划入书屋公益基金。2014年5月正式运营后,不少路过的游客,都自己带书来丰富书架。如此,通过激发参与,庾村又多了活力。

        早在2013年10月,我们在庾村市集里开起咖啡厅,一位老村民起初对此质疑:在这个村,这个业态一定不会成功。第一年,咖啡厅也的确冷清,偶尔路过的人,多是参观一下;然而一年后,今年4月,村民看到了人气,咖啡厅已运营持平。还有面包坊,我们请来蓝带甜点师,一开始成本高,销量也少,但后来逐渐适应了村民以及游客的消费。如此一来,在乡村的人同样能享受到城里好品质的东西。

面包坊让村民好奇

        当然,在引入新业态上,也有不太成功的地方。比如,做青年旅社,我们原先设想,做些简单的小房间,请了8名设计师,任其想象发挥。结果,每个房间创意都不一样。比如,有一间房间设置了大型的海洋球,不少孩子喜欢,但海洋球很占空间;一间房开了天窗,让人躺着就能看星星,但床距离天窗很近,居住舒适度不够。整体上,住宿的功能要求考虑不足,值得反思。

        有了新业态,更需要多样的活动,让市集活跃起来。我们定期设摊,开农夫市集,任由周边村民卖自家东西;还筹备“庾村百年影像展”,以一张20元的面包劵向村民换来一张老照片,这激发了很多村民参与。以此,我们收集了大量民间老照片,进行扫描输出,在展览上呈现,村民在展览上会看到自己或乡邻。我们试图以这样的影像,激活他们对这片土地的记忆。

村民老照片展

        每个月有不少本地团体组织的各种文化活动,如骑行、音乐节等。庾村市集提供场所设施支持,并做各种业态的指导。围绕市集,庾村周边业态也活跃起来。比如,法国山居举办了竹制品专卖会,也开设了面包店;周边民宿开设了茶室,以及手作艺人创立的手工家具工作室等。也即原有的村民与有意识的投资商,共同投身于庾村的活化乡村计划。

        同时,村民看到废弃的房子重获活力,认识到原有房子的价值,也自发保护模仿改建,开发出新的民宿或新的业态。比如,当地的农人也会将自家种植的农品与手作,放到我们市集上来展示售卖。除了村民的自发改造,政府也一定程度上给予了支持。看到游客聚集于此并喜爱这里,政府方面也加大了资金投入,新建了停车场、公共设施配套,对整个街道进行了外立面整治等。

庾村市集小型音乐演出

        另外,乡村有其区别于城市文明的逻辑,加之乡村资源缺乏和组织结构不健全,使得在乡村做任何事比城里难得多。厨师、面包师等人才,在乡村几乎没得招聘;而从城市来乡村的人才,也需要重新适应山间的慢节奏;当然,也有不少内心真正喜爱与向往田园生活的高素质人才,愿意留下来。

        2011-2013两年里,我们以60亩土地做的乡村改造,逐渐吸引众多设计师、建筑师、艺术匠人、文化创意人、城市农耕践行者、绿色生活倡导者等,合力活化了凋敝的乡村。目前,每个月都有全国各地的团队考察庾村市集,不少企业高管以及谭盾等艺术家,也在清境原舍入住。我们的管理层中,不乏高学历人才。所有这些城里人的活动,都在持续地、积累式地参与改变这个乡村。

        至2013年5月,莫干山计划完成投资1700万元,到2013年10月时,一期园区开放,正式投入运营,目前第二期也正在推进中。

        (作者系东联设计集团首席设计师,本文由蒋晓娟依据2014年12月2日朱胜萱先生在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讲座整理而成,经作者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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