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海上志怪】神仙打架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本来是形容人世间的撕逼大战的，比如阿里巴巴与工商总局互相叫板，平西王怒搧王捕头这类政经大戏。屁民是否遭殃说不清，但是都知道搬个小马扎围观。

        那么，神仙真的会打架吗？当然会，神仙又不是个个德艺双馨，哪有不打架的？我们都知道，连神仙调戏神仙的都有，否则哪来的天蓬元帅下凡？或者我们可以这么说，《西游记》和《封神演义》，就是两部神仙鬼怪互殴的历史，而且还打着维护正确价值观的旗号。

        当然，本文不准备谈这两部大家都烂熟的书。在志怪小说中，此类撕逼大战也不少。特别是暴脾气的关云长。

        清代湖北一位姓钟的秀才，在参加乡试前，梦见了文昌神。文昌神主管功名，这本该是吉兆。可是梦中的文昌神一言不发，只是让钟秀才近前来，然后用笔蘸了浓墨在他脸上乱涂一气。钟秀才一下惊醒了，之后就闷闷不乐，这个梦似乎暗示自己考试时可能会有卷面不清洁的厄运。

        进了考场开考，有点累了，他就趴着睡了一会，朦朦胧胧中见关二爷进来，对他痛骂：“吕蒙你这个老贼，你以为把脸涂花了，我就认不出你吗？”说完就不见了。钟秀才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的前世原来是吕蒙（当年吕蒙白衣渡江，杀了关羽，那是世仇。没想到千载下来，吕蒙才刚刚转世，而且关二爷又如此记仇）。

        不过这次考试倒是很顺利中举，一直没什么怪异发生，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十年后，他被任命为山西解梁县知县，这是关羽的老家。钟知县到任三天后，照例去拜谒关羽庙，一拜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家人一看，已经气绝身亡。（《子不语》卷四“吕蒙涂脸”）

        严格来说，这个故事其实不能算神仙打架，因为关二爷欺负的是凡人。不过文昌神本来想让钟秀才蒙混过关的，无奈仍被识破，至少是神仙没有救下凡人吧。

        钟知县死在关羽的主场，只能认命，但是在吕蒙的主场，情形就完全掉了个。

        江苏丹阳的吕城，传说是吕蒙驻军于此所修筑的。这个吕城倒也有意思，没有吕蒙的庙，却有两座极不相关的庙。一座是唐代汾阳王郭子仪的庙，另一座是袁绍部将颜良的庙，不知从哪里辗转传来的。这两座庙倒也颇为灵验。

        不过，吕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方圆十五里之内，绝对不能有关帝庙，否则会有大祸临头。吕蒙与郭子仪、颜良不相干，但吕城既然是他罩着，遍布全国的关帝庙，到了这里也只能避开。

        清代的时候，吕城来了个新县令，偏偏不服这条规矩，心想关二爷赤胆忠心的，连康熙爷都敬重，为毛要避着吕蒙呢？正好遇上颜良祠办庙会，他就故意下令戏班子演三国剧，这里面当然有关羽了。结果正演着呢，狂风暴起，把临时搭建的戏台吹塌了，当场砸死了几个演员。然后是方圆十五里之内，瘟疫大作，人畜病死不少，县令也差点一命呜呼。（《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九）

        县令故意挑战传统，固然有错，但是吕蒙和颜良两位关二爷的死敌联手，因私怨而摧残乡里，这才是真正应该受到谴责的。

        如果说上面两个故事提到的神仙打架还有点勉强的话，下面这个故事就真的是互殴了，比扇耳光要狠多了。

        江苏常州人钟悟，一生行善，但晚景凄凉，不仅没有子嗣，而且贫病交加，一直郁郁寡欢。临终前，他特地交代妻子，死后先不要收殓，他要先去阎罗殿评评理去。

        三天后，他果然又复活了，向家人讲诉了自己上访的经历。他到了阴间，“所见人民往来，与阳世一般”。打听到李大王专管赏善罚恶，就到了李王府，向李王投诉，说自己行善却没有好报，天理难容。大王笑笑说：你行善，这是我知道的，但是没有子嗣却不归我管，你得去找素大王（“李”指理，即天理，“素”指数，即命数）。正好我有事要去找他，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到了素王府，钟老汉见门口全是排队上访的，有“受冤未报”、“逆党未除”的，还有美妇人拉丑男者曰‘夫妇错配’，最奇怪的是竟然还有皇帝也在上访。那位皇帝全身湿透了，说自己是周昭王，南巡的时候被楚人扔到江里淹死了，至今没有伸冤。钟老汉见这些鬼几乎个个都比自己惨，觉得自己的遭遇也算不得什么了。

        正在这时，素王出来，李王迎上去寒暄。两位王爷就坐在各自的轿子里交谈，开始是低语，慢慢的说话声音响起来，似乎是在互相指责、对骂，接着，两位王爷下了轿子，如市井无赖一般在大街上就扭打起来。李王渐渐不支，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怒之下，说要上天去向玉皇告状，素王当然不惧，两位王爷扭打着又腾云而起。

        不一会儿，两位仙女陪着二王下来，传玉皇的旨意说：玉帝有那么多大事要管，无暇处理这类小事。赐两位王爷十杯酒，谁酒量好，就听谁的。两位王爷又开始拼酒，李王才喝了三杯，就摇摇欲坠；素王连喝七杯，却一点事都没有。胜负判然。

        仙女收了酒杯再上天，很快又来传旨：“理不胜数，自古皆然。观此酒量，汝等便该明晓。要知世上凡一切神鬼圣贤，英雄才子，时花美女，珠玉锦绣，名书法画，或得宠逢时，或遭凶受劫，素王掌管七分，李王掌管三分。素王因量大，故往往饮醉，颠倒乱行。我三十六天日食星陨，尚被素王把持擅权，我不能作主，而况李王乎！然毕竟李王能饮三杯，则人心天理，美恶是非，终有三分公道，直到万古千秋，绵绵不断。钟某阳数虽绝，而此中消息非到世间晓谕一番，则以后告状者愈多，故且开恩增寿一纪，放他还阳，此后永不为例。”

        大意是说：自古以来，天理就胜不过命数。李王能喝三杯，所以天下事还有三分公道，那七分要看素王是不是按规矩办。素王要是喝醉了，连自然的运行都不正常，何况其他呢？人生的际遇，三分公道，七分看命，马马虎虎就三七开吧。另外，为了让世人更多地了解这个道理，特开恩再给钟悟十二年阳寿，让他到阳间宣讲。（《子不语》卷三“两神相殴”）

        这个故事，我们当然可以视为寓言，人的命运，有七分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三分公道可寻。粗看起来，我们说什么天道酬勤、天网恢恢之类，最多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实在是不公。可是换一个角度看，我们整天批评古人只知道因果报应，其实他们清楚得很，世界没有那么公平、报应没有那么灵验。他们既相信因果报应，又不会只依赖因果报应；而我们现代人，把任性当成自信，思维越来越单向，以为真有什么宇宙真理（无论文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被神仙们打架波及，也是理所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