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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杜月笙念念不忘的“严先生”是谁?

祝淳翔
2015-03-25 17:1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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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严先生”

        旬月前,拜读《档案春秋》2014年第九、十两期老作家沈寂先生的《“冬皇”孟小冬秘辛》,沈文基于亲历,可视为研究孟小冬以及杜月笙的第一手材料。文章开头写道,时值1949年,沈的两部中篇被香港永华影业公司收购,公司打算拍成电影,永华老板李祖永便邀其赴港亲任编剧。期间他有幸随李祖永去杜府拜见“冬皇”。文中面觐杜月笙一节,笔触细腻传神,令人如身临现场,足见当时留下何其深刻的印象:

        我在大亨面前,只有侧身而坐。杜月笙和李祖永寒暄,对我这个二十多岁、其貌不扬、又无名声的年轻小伙置之不理。我只得抬头看一只扁长的鸟笼,笼里百灵鸟只跳不叫。杜月笙和李祖永交谈几句别人听不懂的话后,凌厉的目光朝我瞥视。李祖永这才想起,说一句:“他是我从上海请来当永华编剧的——沈先生。”照理,我见大亨应该起身鞠躬。忽然心里有一种不卑不亢的知识分子的自尊心,使我不肯屈从强盗扮书生的落魄大亨。我记起在上海一位老友李之华事先告诉我,到香港凡与杜月笙等辈的人相见,只要提一个人的名字,碰到难事,可以得到方便。于是在李祖永介绍之后,我随即有意无意地说一句:“上海的严先生要我向你问好!”我口气随便,却惊动大亨。他居然撑起病弱的身体,恭敬地回复我:“严先生好伐?”我不知道“严先生”是谁,看到杜月笙如此郑重恭敬地向“严先生”问好,我也只得站起来回答:“好!好!”两人为这位我从未见面,也不知何人的严先生致敬后,坐下,使在一旁的李祖永又惊又呆,一定在猜疑我这个小青年的不明来历。

        当觐见已毕,告辞回家时,杜月笙还将沈先生先前瞩目过的百灵鸟慨然相赠,弄得他手足无措。至于沈寂先生至今未知其详,却能令昔日的大亨一听名字就肃然起敬的“严先生”,究竟是谁?笔者尽管万分好奇,一时倒也无从查起。

杜月笙

再遇神秘的“严先生”

        真是无巧不成书。不久之后,我又读到2014年《新民周刊》第18期里的《一个美国人眼中的抗战》,报道一位美国人海岚•里昂(Hyland “Bud” Lyon,汉名:兰安)所藏张学良档案。这批收藏卷帙浩繁,由数千张照片、底片、书信、杂件等组成。资料毫无疑问是真品,对研究张学良、西安事变等诸多问题均具极大价值。

        据藏品的拍卖公司邦瀚斯拍卖行介绍,里昂出生于1908年,1925年至1934年曾任好莱坞特技演员兼飞机师等职,后来辗转来到中国,并应张学良私人飞行团队负责人朱利叶斯•巴尔之约,出任张学良专机副驾驶,不久后又成为张的随从。藏品中有一册封面烫金字“兰安 上海 中国航空公司”的日记本引起了笔者的注意。日记内夹有一纸片,记录了飞行员应该记住的乘客密语化名。其中有:解如川(川密)、吴瀚涛(尧密)、霍守义(调密)、张桐轩(同密)、宋子文(咸密)、阎百川(进密)、严先生(年密)和杨雨苍(雨密)。

日记本里的名单

        神秘的“严先生”再次出现!

        名单中的阎百川(即阎锡山)、宋子文大名鼎鼎,毋庸多加置喙。余下的人里,解如川后改名解方,抗美援朝战争时任志愿军参谋长,当时则是东北军的情报处长。霍守义是张学良的爱将,率领过张的警卫师。这两人是西安事变前后受张学良委派与中共接触的亲信,前者甚至于1936年加入中共。

        吴瀚涛,东北吉林人,小时候就读南开中学时与周恩来同桌。西安事变后,他被派赴西安,劝东北军服从国民党中央。

        张桐轩,即张荫梧(字桐轩),当时公开提倡反蒋抗日,是阎锡山倚重的心腹大将。

        杨雨苍则是叶剑英留苏时所用化名,西安事变爆发后,他是中共的军事代表,全程参与同国民党代表宋子文等人的和谈。

        其他人个个有名有姓,唯独“严先生”有姓无名,显得分外神秘。

中共情报工作的干将

        据藏品的拥有人杨先生猜测,这个“严先生”也许是苏州木渎人严家淦。可记者的怀疑颇有道理:1937年前后,严家淦年资尚轻,不过是个厅局级官员。当然不够格。

        若猜不透杜月笙敬佩的“严先生”是谁,情有可原,毕竟信息量太少。但“兰安日记本”里的“严先生”则要明显许多了。答案揭晓后会发现,两位“严先生”当是同一人。

        此人曾参与西安事变,名字里又多了个“年”字,于是笔者灵机一动,推断他便是中共秘密战线的杰出代表:潘汉年。

潘汉年

        潘汉年在西安事变前后的所作所为,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中国的历史进程:

        1935年底,中共与国民党高层开展多渠道的试探性接触,潘汉年是居间的重要联络员。1936年8月下旬,潘在西安秘密会见张学良,讨论东北军与红军进一步合作的具体事宜。同时,潘还秘密会见杨虎城。这些活动无疑加强了张、杨联共抗日的决心。甚至于有人说张学良还秘密加入了中共,我想这也未必是空穴来风的事。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后,潘又赶往南京,秘密住进宋子文公馆会见宋子文、宋美龄,与他们商定由英籍顾问端纳陪宋氏兄妹去西安,最终促成了事变的和平解决。

        在上海话中,“严、年”不分,这或是潘汉年化名“严先生”的原因。但这仅仅停留于猜测,并不让人信服。好在“严先生”是潘汉年的代名,有着更直接的例证,见于夏衍《懒寻旧梦录》:

        (1937年)6月间(已记不起具体的日子),我接到王莹转来的一封信,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送到电通公司,请她转交的。我一看,信封上写的是:“请交黄子布先生亲收”。信是密封的,后面只有一个“严”字。因为不久之前有过袁殊那一件事,所以王莹要我特别当心。可是我看了信封上的笔迹和那个“严”字,就知道这是潘汉年写的。我拆开信封,只有一张便条,内容大意是:他已回到上海,要我于7月×日晚8时到爵禄饭店×号房间一晤,具名是一个“凯”字。我们过去一直叫他“小开”,所以“开”、“凯”与“严”(年),都是他常用的代名。我要王莹放心,说这是一个从外地来的熟朋友。

        此前袁殊因“怪西人案”锒铛入狱,拖累王莹也一度被捕,她因此有点后怕。而出于组织原则,夏衍(化名黄子布)并没有告诉王莹“严先生”的真实身份。但这身份,知道的人应不在少数。

        夏衍继续回忆:

        看时间不早了,我问他今后如何和他联系,他告诉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还说最好清早和深夜打,叫小开或严先生都可以。这一点很出我意外。从1929年以来,他的住地和电话一直是保密的。临别的时候,我问他今天所谈的可不可以告诉“文委”的同志,他说当然可以,不过很快他会和周扬见面的。        

        两人的谈话内容既可以传达,则“严先生”化名对于“文委”的同志该不是机密。

        沈文所提老友李之华,生于1911年,浙江鄞县人,曾用名忻礼一,笔名李一、忻欣等。据阿英之女钱小惠回忆,李早先在上海一家小报《铁报》当记者,以后才到《文献》月刊社、上海剧艺社和一些戏剧团体作编辑,任宣传工作。

        更为关键的是,据夏衍回忆,早在1932年7月左右,经“文委”同意,在“剧联”领导下成立松散组织“影评人小组”,李之华便是组员之一。另有材料说李1938年11月由扬帆介绍入党。后一度中断了与党的组织关系。1950年2月经周新武介绍重新入党。

        也就是说,上海解放之初,作为曾经的夏衍、扬帆一条线上的中共党员,李之华当然清楚“严先生”即华东局统战部副部长潘汉年的化名。但显然未向沈寂细说。

        当潘汉年找夏衍谈话时,西安事变已然尘嚣落定。潘便向其交代接下来的工作,如打算等蒋介石正式承认工农红军改编后,在上海设立公开的办事处。两个月以后办事处成立了。

杜月笙与潘汉年

        1937年10月,杜月笙应时任八路军驻沪办主任的潘汉年的要求,向晋北前线的八路军将士捐赠防毒面具。当时杜的身份是“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筹募委员会主委。这是目前所知两人的首度公开合作。

        但私下里,潘、杜之间早有渊源。1929年秋,潘汉年介绍杨度入党,而杨是杜月笙的门下“清客”。当时两人即使未曾接触,相互间总不至陌生。

        同在1937年10月,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在美出版,得知消息的胡愈之随即组织一批人翻译,却因资金短缺而出版无门,于是潘汉年让艾思奇找到杜月笙,获其私人资助一千元。换言之,这部红色经典的中译本能顺利面世,一定程度上也见证了潘、杜的私交。

        上海解放前夕,杜月笙携眷避居香港。为争取他回归,潘汉年做了不少工作。虽然杜月笙最终由于种种原因未能返沪,但遵照潘汉年“尽可能范围内多为人民服务”的指示精神办事,不反共也未投向台湾。

        对于杜月笙来说,潘汉年长期代表党,又在全国解放前后身负统战之责,这么一来便不难理解杜月笙会对这位“上海的严先生”尊敬有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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