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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思想周报 | 争议《狼图腾》:中国族群认同的浪漫表述

辛束 周哲
2015-03-09 08:53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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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图腾》剧照。

        小说《狼图腾》自2005年出版以来,风靡图书市场。对此书,肯定者有之,亚洲文学奖评委会认为“这是部景观恢弘的小说,讲述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内蒙古草原上的生活,对牧民与殖民、动物与人类、自然与文化等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有独具匠心的深切体会”,授予其2007年度亚洲文学奖。

        否定者也颇多,德国汉学家顾彬直斥“《狼图腾》对我们德国人来说是法西斯主义,这本书让中国丢脸”,南京大学中文系丁帆教授批评此书“是一种不和谐的音符,但愿它成为一种噪音而消失”。

        当然,在成功学弥漫的大众文化中,作为近年来最成功的畅销小说,本书更是在企业管理层面受到诸多追捧,“狼性”、“狼文化”,成为许多企业管理者追求的目标。例如,百度公司总裁李彦宏,曾把强调狼性、消灭小资作为公司文化加以倡导,与此遥相呼应。

        2015年2月19日,根据小说《狼图腾》改编的同名电影上映。围绕此书的叙事及价值观的争论再次泛起。

        13日,蒙古族作家郭雪波在微博中表示:“狼不是蒙古族的图腾。蒙古族的哲学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游牧哲学,善待自然。而狼的思想更突出以我为主,不适合一直遵循开放心态的游牧文明 ,蒙古族的思想不会学狼! ”并声明“狼,从来不是蒙古人图腾,蒙古族所有文史资料中从未记载过狼为图腾!这是一个汉族知青在草原上只待了三年,便生生嫁祸给蒙古人的伪文化!蒙古人信仰最早萨满后为佛教。狼是蒙古人生存之敌,至今见狼就杀。狼并无团队精神两窝狼死磕,狼贪婪自私冷酷残忍无一可取之处,宣扬狼精神是反人类的法西斯思想”。

        网友“苍野76”反驳道:“关于突厥-蒙古远祖的狼图腾崇拜的考据,参见《蒙古秘史》余大钧注本,姚大力《北方民族史十论·“狼生”传说与早期蒙古部族的构成---与突厥先世史的比较》,王小甫《中国中古的族群凝聚》第1、5章。”网友“讼棍茶水斋”也持同样看法,“草原民族的狼祖传说史不绝书,中国史籍可以轻易列出乌孙高车突厥一堆例子,蒙古秘史的苍狼白狼也不过如此。这与现实生活中视狼为害兽不矛盾,先民神灵崇拜本来就可以因恐惧产生。狼图腾鼓吹狼羊观念很恶心,但也不至于急着撇清蒙古先民文化中的苍狼因素”。

        与郭雪波出于蒙古族信仰的义愤不同,不少网友则表达了对《狼图腾》叙事可靠性的质疑。近年专注于内亚研究的北大历史学系教授罗新,在微博中表示“书我只看了一部分,恰恰是关于游牧生活的的那些文字让我大倒胃口,不过是想象与传闻的混合物,绝无田野价值”,同为内亚研究者的网友“土拉河”赞同罗新的看法,并略带挖苦地回忆“读过文革前的一篇特写,讲哈萨克牧民除害队如何围追打狼……这场面,犹如海湾战争中美军阿帕比武装直升机在沙漠中追赶打击萨达姆军队的坦克群 ”。

        针对郭雪波等人的质疑,3月5日,姜戎在接受《北京晚报》采访时,重申了狼是蒙古图腾的看法。姜戎援引阿吉木《蓝色蒙古的苍狼》一书,认为蒙古以匈奴人为祖先,其后突厥民族又部分地继承和融合了匈奴人的民族血统,因此突厥人也是蒙古人的族源之一。由于匈奴族和突厥族都以狼为图腾,所以蒙古人也继承了这一图腾。

        针对《狼图腾》引发的游牧民族始祖源流的争论,3月6日,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罗新,在《文汇报》发表《作为历史的狼祖传说》一文,罗新分析唐代纂修的《周书》等史籍中关于突厥起源的主流叙事,虽然来源有别,但都有狼生的因素,史家遂笼统地确定突厥为狼种。汉文史籍中的这种看法,遭到了现代学者质疑,无论是突厥,或者是与唐人、突厥同时的粟特人,叙述突厥汗国的历史时,都没有涉及狼生传说。汉文史籍中的记载,在部分现代学者看来,是出于中国人贬低突厥人的编造。然而,这种质疑在不久之后即受到打击,“著名突厥学家克里雅什托尔内(S.G. Kljastornyj)在1971年发表了有关布古特碑的报告,认定布古特碑残破的碑首刻的是一只母狼哺育小儿的形象,这使得对突厥狼祖传说颇有怀疑的学者也顿时沉默了”。

        对这条强力支持突厥狼生起源的证据,罗新在参观实物之后,则表示了存疑的态度,认为碑首的雕像在似与不似之间。并援引其他学者的看法,认为雕像很可能由于对中国式碑刻模仿的似是而非,造成了被认定为母狼哺育小儿的误解。

        罗新的文章并未在这里结束,而是嵌入整个西方—中亚—东方交流的大舞台下,认为“突厥和高车的狼祖传说并非自突厥语诸部族自身文化传统中生发出来,其原型母题是西域地区乌孙和其他印欧语社会古老的部族英雄得到母狼乳养的传说,这一起源母题的背后,正是古印欧语(Proto-Indo-European)各人群所共享的古老的“神话-传说”传统”,而“母狼乳养英雄这一故事母题中的母狼,早已超越了现实生活中对人类社会构成威胁的那些狼,而具有某种神性和天意。因此,起源传说中的狼,不可以与游牧生活中威胁羊群的狼划等号。”

        罗新的文章并未聚焦《狼图腾》和蒙古源流、图腾的讨论,但如果狼作为贯穿西方—中亚—东方诸印欧语族群共享的传统这一说法成立,那么《狼图腾》以狼作为蒙古人民族性格寄托和附会也就失去了合理性。

        围绕这一话题的网络争论,随着电影接近下线,失去热点性后大约将告终结。进入学术研究领域的争论,问题的复杂和细微也非一般读者有心力始终追索。然而,当争论聚焦于描写的真实性和来源的可靠程度辨别时,更现实的问题似乎被有意无意回避了,网友“乾隆皇帝专属微博”的话可为总结:“(小说)具有很多现实价值,至少争论折射出国内的族群身份与认同的紧张。”这大约是从姜戎、郭雪波到一众网友共同关心而未和盘托出的真正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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