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盗窃少年被关猪笼：高喊“派出所也拿我没办法”招来私刑

        3月2日下午，14岁少年王强（化名）入室盗窃了2万余元现金后，被村民关进猪笼并赶入水塘。

        这一幕发生在广西玉林容县河南村，因当众对未成年人动用羞辱性的“私刑”引发舆论关注。

        河南村的村民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是因为知道未成年人盗窃无法受到法律惩处，所以才动用“私刑”，给这个孩子一点教训。

        这个平日在村民眼中还算有礼貌、只是有点贪玩的少年为何会走上偷窃之路？法治社会的今天，为何还会有人当众对嫌犯动用“私刑”？澎湃新闻赶赴了玉林容县，试图找到答案。

村民动用私刑：知道法律无法惩处

        容县位于广西东南部，是杨贵妃的故乡，以沙田柚闻名。

        河南村距县城几公里，乘三轮摩托20分钟即可抵达。这个村子在外人看来“不富，但绝对不穷”，村中多是两三层砖瓦结构的农房，相当一部分村民以饲养、贩卖种猪为生。

        3月8日中午，失主许欣荣并未在家，一场婚宴正在隔壁家进行，村民们对几天前发生的事显得十分警惕。

        “网上说我们不该把男孩关在猪笼里，我们的钱被偷了，派出所还要罚我们的款，甚至还有人说罚轻了，想不通。”许欣荣的一名女邻居说。

        随后，村民们向澎湃新闻讲述了事发经过。

 

盗窃。澎湃新闻记者 周琦 图

        2日下午3点左右，一名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许欣荣家背后的杂草堆里，虽然这个男孩只有十多岁，但男孩的可疑行为还是引起了一名邻居的注意。

        这名邻居抽着烟，观察着男孩的举动。男孩随后走进许欣荣屋后一栋未完工的楼房里，由于两栋楼紧挨着，男孩轻易翻进了许欣荣家的窗户。

        目击村民觉得情况不对，随后便通知了许欣荣一家。许欣荣与家人一起走进卧室，将盗窃男孩抓住。

        村民们描述，盗窃男孩上身着连衣帽，下身牛仔裤，两边耳朵还带有耳坠。

        村民们将男孩围住，从其衣服里搜出了被盗的2万余元现金。男孩嘴硬，不承认偷了钱，也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以及是哪里人。

        许欣荣十分气愤，用猪笼将该男孩关了起来，“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他家是杀猪的，一年也就赚这么多钱（2万余元）”。

        “当时那孩子还说，‘我是未成年人，你们不能打我，派出所也拿我没有办法’。”多名村民说，大家一下子意识到即使派出所把他带走，也顶多是教育一下，根本起不到作用。

        澎湃新闻获得的一份容县公安局内部通报文件显示：出于气愤，失主用家中的一个铁猪笼将男孩罩在其中七八分钟；随后，该村另一村民得知后赶到看热闹，气愤之余将男孩赶下池塘并用竹鞭抽打。

        警察处警后，涉案少年因未达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被警方批评教育后由家属领回管教；两名涉事村民因违法动用“私刑”，分别被给予罚款100元、200元的行政处罚。

        3月8日、9日，澎湃新闻两次来到许欣荣家，许欣荣的弟弟拒绝了采访要求，“网上怎么说我们，我们管不了（也不在乎）。”

        河南社区副书记梁妙玲告诉澎湃新闻，盗窃少年名叫王强（化名）是容县自良镇的人，很小就开始辍学，一直在社会上游荡。

村民：很早就辍学混迹街头的少年

        容县城区30公里外的自良镇，是容县较大的一个镇。自良沙田柚品质排容县前列，沙田柚产量占整个县的四分之一。

        一条叫岑溪的河挨着小镇流过。王强人生的头几年，并不在小镇上度过。自良大街上，很多人并不知道王强的名字，但都知道这个喜欢在街上游荡、被人收养的孤儿。

        “他四五岁才到镇上生活，父亲很早就病故，母亲随后也走了。”自良大街上，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这孩子是被镇上的王姓人家收养，这家的女儿得的病很难医治，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

        王强给大家的印象并没有那么糟糕。“只是贪玩，但并没有在镇里小偷小摸。”一名街坊听说了王强在河南村偷钱被抓的事，他实在想不到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大胆：“一般的孩子看到两万多块钱根本不敢动，这个孩子怎么敢去偷。”

        镇上一处有十几台电脑的网吧，事发当天王强偷东西被人关猪笼的照片就已经在网吧老板的朋友圈里流传。

        “刚开始发的照片，脸上都没有打马赛克。虽然他不该偷钱，但也不能这样侮辱他吧。”网吧老板说，他实在没有想到王强会去偷钱，而且偷这么多钱。在他的眼里，这个1米6左右的孩子，平时穿得很一般，因为辍学了总喜欢在街上晃荡，大人也不怎么管他；但这孩子还是讲礼貌的，遇到熟人会主动打招呼。

        网吧老板说，王强偶尔到网吧玩，但他手里没什么钱，基本只是玩上一会儿，或是看别人玩；王强还比较喜欢到网吧对面的游戏机玩，因为没有钱，他也多半是在里面打发时间，即使看别人玩也是快乐的；如果有人在里面赢了游戏币，高兴的时候会给王强几个币，他就能过上一把瘾。

        网吧对面的游戏机室，直到中午12点才开门。这个游戏机室里面摆满了两排“跑马机”，最里面还摆着一台“捕鱼机”。在游戏机室里，安装有监控探头，对着游戏机室的各个方位。当看到记者拍照，几个人连忙上前询问，并表示根本不认识王强。

        镇里一名怀抱小孩的妇女对澎湃新闻说，一到放学，网吧、游戏机室里就全是小孩；这个镇的教学质量一般，辍学的孩子较多，经常在网吧和游戏机室混日子。

        王强的养父母都在自良镇中学上班，一个是保安，一个在食堂做饭。中学的旁边，就是自良镇小学，王强从小学升到初中。

        小学的保安显然对王强有极深的印象，立即将手指向隔壁的中学。

王强小学和初中都在自良镇小学就读，自良镇中学门口两侧，用油漆刷着“认认真真读书”、“堂堂正正做人”的标语。澎湃新闻记者 周琦 图

        自良镇中学门口两侧，用油漆刷着“认认真真读书”、“堂堂正正做人”的标语，历经风吹日晒，油漆已经褪色甚至斑驳。在标语的上面，还挂着一个宣传标语，上面写着“穷不读书，穷根难断。富不读书，富不长久。今天的辍学生也许就是明天的贫困户！”

        这所中学，到下午5点半放学，学生从早晨上学开始，就在学校里度过一整天。学校大门紧闭，女保安对记者的来访很是警惕，连忙通知学校领导。

        一名女学生拿着请假条到保安室准备离校，女保安进行了核实，但被赶到校门口的学校负责人拒绝，女学生只得悻悻返回学校。

        这名学校负责人否认了王强辍学一事，“他的学籍在网上还能查到，他并没有辍学，而且这次事件发生在寒假期间。”不过，这所学校的负责人对王强是否仍在校园上课未予透露，拒绝了进一步采访。

        “学校都怕这个孩子（王强）来上学。”有不愿透露姓名的学校老师说，王强上初中后就不太上心，主要还是家庭管得少，没有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就是太调皮也不爱上课，“可能是家庭的变故，加上受到的关爱太少，孩子可能比较自卑。”

        “他没有什么朋友。”有和王强年龄相仿的孩子告诉澎湃新闻，因为镇子的人大都知道王强没亲爹亲妈；王强过年前就跑到容县县城去了，说是去一个朋友那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

背后：已不是第一次偷窃

        王强出生的河歩村离自良镇只有两公里，这里遍布着柚子树，多是低矮的砖瓦房，外墙少有装修。王强在容县偷东西被关猪笼的消息，已经在这个小山村不胫而走。

        “4岁父亲就得病去世，母亲就跑了，由奶奶独自抚养。”一曾姓村民说，王强原本姓曾，系非婚生子；虽然有两个叔叔，但家庭条件一般，奶奶带了一段时间后无力抚养，正好镇上王姓人家的孩子患了病，就收养了王强。几年前，王强的奶奶也病故了。

        王强的叔叔就住在村里，但他的家人并不愿对此谈论什么。村里人说，王强很少和两个叔叔来往，但今年春节前王强还是回到村子里转了转。

        一位村民说，当时看到王强回到河歩村，她还感到有些惊奇，想到这孩子的身世，还特地关心地问王强现在在干什么，王强说自己在镇上的中学读书，“多年不见感觉像变了个人，不太说话看起来很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去偷东西？！”

        这并不是王强第一次偷窃行为。

        容县容州镇负责人向澎湃新闻表示，今年1月28日，王强就曾在容县一家商场偷走了一部价值2600元的手机和一部价值3000元的电脑；王强被派出所抓获后，养父母将其从派出所领回家。

        “当时来看（3月2日），这孩子的认错态度还是不错的。”绣江派出所所长冯光明说，王强14岁未达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所以只有对其监护人进行批评教育；派出所通知王强的养父母到派出所后，给他们做了半个多小时工作；王强的养父母说自己尽到了管教的责任，但这个孩子太不听话，并表示这次一定会严加管教。

派出所进村法律宣传

        孩子因为未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偷窃败露后只是由家长领走管教，这样的处罚对他有效果么？

        容县一名政府工作人员就遇到过这样一个案例：一名小孩多次偷窃，年满16岁时再次被派出所抓到，派出所民警对孩子说“这次你可要负责了”。

        绣江派出所所长冯光明说，《未成年人保护法》对孩子进行保护是必要的，但确实也存在这类未成年人屡次触犯法律又无法得到约束的情况；一方面要保护这些孩子，一方面也要减少保护带来的负面效应。

        湖北中和信律师事务所律师雷刚说，大家都经历过十四五岁的叛逆期，特别是王强这样缺少家庭关爱的孩子，极易走上歧途；除了法律上对他们的保护，更需要来自家庭、学校、社会的关爱，家庭和学校的关心教育尤为重要。

        雷刚说，在有些西方国家，因为父母对孩子没有尽到责任会被剥夺监护人监护权，在“家庭亲权”之上，有了“国家亲权”的这个已为世界各国所公认的儿童保护基本准则；去年底，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民政部联合印发《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自2015年1月1日起实施），加强了对未成年人的保护。

        在采访中，河南社区副书记梁妙玲告诉澎湃新闻，村民的做法（动用私刑）她能理解，2万多元对河南村的村民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只是“村民的行为过激了点。”

        冯光明解释了派出所为何只对两名违法动用“私刑”的村民分别给予罚款100元、200元的行政处罚：案发后第二天，两名村民主动到案且认错态度较好，从情理上出发，主要是出于教育目的。

        冯光明告诉澎湃新闻，王强盗窃败露被村民动用“私刑”后，派出所曾到河南村进行了法律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