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去世|新加坡媒体人向澎湃讲述“成长在李光耀时代”

        2011年新加坡议会大选投票日前的一天傍晚，李慧敏与几个朋友相约在一个组屋区楼下的露天咖啡馆聚餐，远处依稀传来反对党群众集会上慷慨陈词的声音。

        这样的氛围，让几位朋友罕见地议论起了选情与政治的话题。其中一位当时处于失业状态的朋友喝了点酒，突然口无遮拦地喊了句：“I hate the PAP!”（我恨人民行动党！）

        也是在2011年大选，李慧敏的一个朋友本来“表现得铁了心会投反对票”，最终仍投了人民行动党，她表示“如果总理落选，新加坡不是群龙无首？那我们怎么办？”

一本“大胆”的书

        因为“对新加坡的社会现象、政治现象有一些不满、怨言和观察”，大约是2010年的时候，新加坡媒体人李慧敏萌生想法打算写一本与众不同的介绍新加坡及李光耀的书，“以嬉笑怒骂为风格”，“调侃讽刺我们的社会和政治现象”。

        “向一些朋友说起这项计划，他们一听到‘李光耀’这个名字，立刻闻之丧胆。无论是新加坡人或是外国朋友，他们的第一个反应：你不怕说错话惹麻烦？劝你还是移民到国外之后再写吧！”李慧敏在后记里披露了最初收到的朋友们的善意提醒。

        “我们只是闲聊，（他们）没有实际阻止我，他们只是说‘你肯定吗？’”李慧敏对澎湃新闻说。

        这本书李慧敏写了一些后，又搁置了很久，“不可否认，朋友们的建议和善意的提醒多少对我起了一些影响。”

        直到2013年李慧敏才完成书稿，2014年相继在新加坡和中国出版。

        在为这本书写的序言里，时任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总编辑张力奋和新加坡历史文化学者陈剑不约而同写到了“勇气”。

        张力奋写道“这部书，需要很多勇气来写就。”陈剑也写道，“这样做，需要超乎一般的勇气。”“当初稿到我手中时，我有点吃惊，这姑娘胆子恁大，竟敢捋虎须。”

        “我写的方式其实是很温和的，好让现在的社会环境或政治环境可以接受，我不会直接去攻击他，只是写出个人的想法、感受，你不能用诽谤来（指控）。”李慧敏向澎湃新闻解释说。“出版社知道我这个写作计划时，他们就有兴趣了，所以（出版）没有任何阻力。”

        “我是平安无事啦”，李慧敏笑了笑说道，“因为我这本书是用中文写的，书写的方式非常简单，但即便如此很多新加坡人也看不懂，他们一看到中文就不想看了。所以我的影响力还不足。”

反对党环境的变化

        新加坡禁止示威游行，但近年专门划定芳林公园为演讲角供民众集会。2013年时，芳林公园发生了一起较大规模的抗议政府移民政策的集会，美联社当时报道说有近三千人参加。

        李慧敏当时也去了现场。她对澎湃新闻说，当时并没有忐忑，“没啦，人那么多。”

        “这就像现在有人敢说出投了谁的票一样，以前投执政党会很公开地说，现在投反对党有些人也会公开地说，当然有些人还会有保留。公开的说之后，就发现有40%的人投反对党，所以你不用怕嘛。”

        “政府已经宣传了，投票者身份是保密的，而我也相信是保密的，不会那么恶劣到去泄露选民的身份。我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李慧敏对澎湃新闻说。

        “所以每次选举的时候，反对党都会出来澄清说，不用担心，选举程序是严格保密的。有些人还是不信。”就像李慧敏书中所写那样，2011年大选她身边还有朋友对人民行动党一堆怨言，却又不敢投票给反对党。

        惹耶勒南生前曾是新加坡独立后首位当选的反对党议员，与李光耀正面交锋，后来遭到多次起诉破产，仍不放弃。

        2000年到2003年间，李慧敏多次在市中心的地铁站外看到惹耶勒南摆摊售卖他撰写的政论书籍。

        “那时候看到他我就躲开，我看其他人，就像我书里描述的，都是匆匆地走过。有可能是他们都不喜欢他，可能也有一些是像我这样子，想买又不敢走过去。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反对党。”李慧敏向澎湃新闻解释。

        “我本来也很好奇，想阅读这位‘疯子’的文章。最后因顾虑太多，我也跟所有路人一样，匆匆在他面前走过。”

        惹耶勒南2008年去世了。李慧敏对澎湃新闻说，如果现在他在地铁站卖，她就会去买，而且相信会有很多人上前去支持他。

        “如果现在碰到反对党的话，我会去接近他们，跟他们打招呼，也可能会聊天。尤其是2011年选举之后，我们真的、真的很需要一些敢于站出来、站起来替人们说话的人。”

        但新加坡人真得准备好支持反对党了吗？

还是投给了人民行动党

        李慧敏在她的书里写道，“小的时候我也听过李光耀举出的一个关于珍宝飞机的比喻。他说，新加坡人才非常匮乏，如果把整个新加坡社会最能起中流砥柱作用的300人都集中在一架珍宝客机上，而不幸的，这架飞机坠毁了，整个新加坡社会必将瓦解。”

        “这个比喻是在八十年代提出的，那时新加坡的人口只有300多万，我和我的家人、朋友们就在这300万人里头。如果那场灾难不幸发生，那么我们这些可怜的300万只没用的羊咩咩们不就群羊无首，等着任人宰杀的命运降临？”

        “我听了李光耀的话感到又难过又害怕，期待着更多‘很棒、很厉害’的新加坡人出现来拯救我们，以避免不幸的事情发生。”

        “像我书里也有写道，李光耀曾经说如果你投反对党的话，接下来五年你会为此忏悔的，就是说你的房价会跌，你的整个社区会变得很乱，没人打理。”

        “李显龙也曾说，你们新加坡人如果不积极一点呢，就会有更多区域的年轻人过来steal your lunch，就是抢了你的饭碗。”

        她记得李光耀说过，“新加坡的民主只是五年一次的民主。就是说你每五年可以去投下你那一票，做出你的选择。他也说过，这五年里面，言论自由、媒体自由，要屈服于国家和政府利益。”

        尽管五年才能激动一次，投票的时候，不少人仍会犹豫。

        2011年大选投票，那个“表现得铁了心会投反对票”的朋友，最终仍投了人民行动党，除了她所在的选区组屋还未翻新外，她觉得，“如果总理落选，新加坡不是群龙无首？那我们怎么办？我很担心国家会变得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