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建筑物语】向奇奇怪怪的建筑说不

        弗兰克·盖里，这位85岁的普利兹克奖得主被问到他的建筑是不是showy architecture (卖弄型建筑)时被激怒了，他愤怒地回击道：当今的世界98%的建筑和设计都是pure shit(纯狗屎)，只有极少一部分的人专心于自己的工作，在做一些特别的东西。他说他只愿意和尊敬建筑艺术的客户合作。最后他对问这个“愚蠢”问题的记者竖起了中指。

        伟大的形式主义大师盖里，本来就不是思想家，所以面对挑衅最好的武器是莫言以及不断突破自己的建成作品。但他过度激烈的言辞反而让人不由得想起来，一，他的作品从来不是件件叫好，其中许多也可归到pure shit之中。其二，他说从不等甲方召唤他，这当然也是假话，要不他怎么会使出浑身解数参加中国美术馆的竞标，可惜在二决一的最后一轮中输给了另外一个普利兹克奖得主让·努维尔。盖里对记者大动肝火，显然是一种老来昏聩的愚蠢。

        有了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和迪士尼音乐厅的盖里，足以名垂建筑史，但在之后，他一再重复自己的手法，从未再突破自己，声誉因而遭到伤害。《卫报》嘲讽盖里不懂适可而止，比如他的新作路易威登基金会就是个钢柱和木梁组成的地狱。可是在全球化经济繁荣的现实中要建筑师和甲方懂得适可而止太难了。

        2014年10月15日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传达出“不要再搞奇奇怪怪的建筑”的精神。说到奇奇怪怪的建筑，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大裤衩”。“大裤衩”就是CCTV新楼，建筑面积50万平方米，被看成普利兹克奖获得者库哈斯里程碑式的作品，在这之前，他建成的最大作品不过几万平方米，没一栋高度超过百米的。

        库哈斯是建筑思想家，他洞悉政治，了解人性，深谙消费主义游戏规则并预见了全球化背景下建筑语境的改变，由此创新了建筑设计的思考方式。他史诗般的汇报帮助他获得了这个项目，并随之在世界引起轰动，其间微弱的质疑声也被欢呼声所掩盖。库哈斯赌博式的成功为之后十年实验建筑师和明星建筑师的黄金时代揭开大幕。库哈斯让建筑师不必对丢弃那些婆婆妈妈的建筑戒律而心存愧疚，大而丑的CCTV新楼也为建筑师打破审美的束缚而树立起为所欲为的形式主义方向，而计算机技术的发展让这个方向明确指向建筑师日益膨胀的野心。更重要的是，第三世界的经济繁荣急需要证明自己，于是从中国到迪拜，任何夸张的想象都可以变成真实的建筑，它们被认为是新兴势力挑战传统强国的骄傲宣言。最后，保守的欧洲和北美也无法拒绝这个潮流，全世界终于迎来了奇奇怪怪的showy architecture的时代。

        Showy architecture最后沦落到只关心建筑的外形，建筑的所有复杂性都被极简到一件事，拗个夺人眼球的造型。尽管盖里、库哈斯和扎哈们会振振有词地谈到要尊重人性，尊重万物，有时还会说要环保，要公平，要有社会责任等等，更喜欢谈社会进步，更强调观念、思想的力量，但这些最后常常都是掩盖建筑师个人英雄主义的伪装。

        库哈斯在CCTV新楼还在建设的时候，就在全世界巡回展示他的战利品。终于同济大学钢结构专家沈祖炎院士不开心了，他认为CCTV新楼属于高空大悬挑的颠覆性不平衡体型，用钢量达到296公斤每平方米，其中耗费40毫米厚度以上的特种高强钢板7.5万吨才能建成，即便如此，这个严重不规则超限高层建筑还是具有安全隐患的。而称为中国超高层建筑发展里程碑的金茂大厦，优雅美丽，410米高而每平方米用钢量才66公斤。

        “大裤衩”是北京人给CCTV新楼起的诨名，北京人从来觉得它是丑的。库哈斯和拥趸们从来不关心这些，他们不屑金茂大厦，认为它不过是旧瓶装新酒，没什么创新，至于丑，他们则解释丑是一种新的美，具有暴力美学，是具有创新性的美。此外那些预算翻番，可以预见的使用上的不方便，对城市景观的破坏等等则是从来不必讨论的。库哈斯不会住在北京，不会使用CCTV新楼，他偶尔飞过来，看看新项目的机会。而和CCTV相关的北京人，乃至全北京人和全北京，要忍受“大裤衩”一辈子。这真是一人的乌托邦造成了他人的噩梦。

        对于“不要奇奇怪怪的建筑”，库哈斯的拥趸们一阵子的莫名惊诧。他们高呼建筑的想象力被限制了，创新被限制了。好像建筑学的想象力和创新只有在造型似的。如果建筑学的想象力和创新只在造型，那么这样的建筑学不要也罢。

        我想那些不想被奇奇怪怪建筑粗暴伤害的人终于可以对奇奇怪怪建筑说不，请不要把人和物直接变成大楼，请不要把拙劣的比例不搭的所谓古典建筑山寨给我，请不要把时尚的丑和创新的丑更是昂贵的丑建筑强迫塞给他们。他们希望建筑真正为他们服务，而不是只有些为他们服务的建筑言辞。他们才不想被不断伤害呢。

        芬兰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全球征集，共有1715份作品出现在评选会场，这是一个showy architecture眼花缭乱的展示，却看不到真诚的内心，所以我认为这也是showy architecture的最后狂欢。就在盖里竖中指的前几天，法国总统奥朗德质问LV的老板为什么要找盖里这个难搞的美洲老头设计这么个难搞的建筑。很显然，欧洲人也受不了奇奇怪怪的建筑了。        

 (作者系国内著名建筑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