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小欢：官员子女企业利润随政府支出扩大而迅速扩大

        主讲人：兰小欢(复旦大学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研究中心助理教授、上海高校智库——复旦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固定研究员)

        主题：腐败与经济发展

        时间：2015年3月19日

        主办：复旦大学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研究中心、上海高校智库——复旦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

        【编者按】

        为什么中国会出现“塌方式”腐败，“家族式”腐败？复旦大学经济学院讲师兰小欢认为，出现这样的现象是因为“商”离不开“官”，“官”也离不开“商”。

        兰小欢在RICE-CCES沙龙上分享了他最近的研究——官商联盟现象的根源。他发现，十八大以前，每到中国政府换届前夕，中国对于奢侈品手表的进口数量大约会翻三倍。他进一步阐释，渴望升迁的官员必须借助商人的力量才能够获得向上级行贿的资本，商人也需要借助官员的权力才能够发展。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兰小欢发言内容的整理：

        今天主要是跟大家讲我的两篇论文，我们最早是想问为什么中国会出现所谓“塌方式”的腐败？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有家族式腐败的现象。我2014年都在想这个现象，写了两篇论文。第一个是“商”离不开“官”，第二个是“官”离不开“商”。就像西方的竞选一样，你得拿钱去升官，官也离不开商。

        我们先讲为什么商离不开官？中国经济增长有一个特殊的现象，政府的支出占很大的因素。但是政府支出扩大的时候，会出现一个还未被充分注意到的微观现象。

        从1980年代、1990年代到2000年的中国政府支出占GDP的比重来看，一开始市场化改革的时候它是下降的，后来上来了。我们划了两条线，代表了人们创业的概率，一条代表普通人家的孩子，另一条代表官员的子女。刚开始市场化改革的时候，大家一起“下海”了，但是当政府在经济中资源掌握得越来越多的时候，普通人的子女被挤出了。

        再看2005年，中国的28个省，从每个省里干部子女相对于普通人子女创业的机率可以看出，当政府掌握越来越多资源的时候，相对于普通人，干部子女更容易成功。实际上全世界都是这个情况，不止是中国。当政府支出扩大时，官员子女相对于普通人更容易成功。

        刚才说的都是相对预测。到底官员子女从商的概率上升了还是普通人子女从商的概率下降了？实际上随着财政收入的增长，可以说挤出了普通人子女，让官员子女留下来。

        跟普通人子女创造的企业相比，干部子女的企业有什么特点？首先它不是制造业为主，普通人都是服务业为主。然后与同类企业相比，这些官员子女企业的利润收入，是随着政府支出扩大而迅速扩大。其他人的企业是没有这个特点的。

        还有，随着政府支出的增加，作为干部子女的企业家，他们在商界的人脉急剧扩大。一方面从春节上门拜年的访客构成来看，来自私营企业的生意人更多了。另一方面是通过姻亲关系，如果我的父母是官员，而且是非常强势的地方官员，我结婚的时候，更容易找一个比我们家有钱的商人当岳父。这两个构成了它的商业网络。

        这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收入不平等。如果一个人想在一代之内致富，唯一的渠道是创业。挣工资不可能。在中国是这样，全世界各地都是这样。企业家的工资是打工族收入的11倍。在中国你能看到，官员子女收入跟普通人有差距，大概10%左右。这个差距随着政府财政支出扩大，而且会越来越大。这个差距的拉大主要来源是干部子女更容易去创业。

        最后一点是启发性的。按照政府支出占GDP的支出比例看，中西部都是政府支出最大的，恰恰也是人均GDP最低的。我们知道普通人是比官员人数多的，所以总体上这些地方整体的企业家活动水平都比较低，这可能是他们人均GDP比较少的原因。

        观察我国从1985年到2015年对官员子女从商的一些政策和规定，从1985年开始，规定县团级以上的官员配偶、子女一律不许从商。2001年变成地市、省级的主要领导配偶、子女，在该领导干部任职地区不能从事某些特定行业。到了2010年再变，这里面加了什么？“子女及其配偶，及其他亲属”，也不行。以前只是配偶和子女。这个就显示了姻亲关系在这些年变得非常重要。以前只规定在该领导干部任职的地区不能从商，这个容易规避，A市的领导子女可以到B市去创业。现在规定了相互为对方行方便，也不可以。可见这十年中，互相换地区从商的现象也变得厉害了。

        刚才是你从商离不开官员，我们发现你有官员背景、政府背景，你从商的收入要高很多。当官的也离不开做生意的，以前腐败严重的时候，官员到哪儿吃饭都带上一个买单的。

        人事腐败是第二大类型的腐败，第一大类就是土地开发。这是最近十年里的腐败类型总结，2802个腐败案例中，人事腐败占到13%。这在换届的时候特别严重。尤其买官卖官猖獗的地方，官员是明码标价的。

        买官其实带动奢侈品消费，大家都知道“表”“表”心意。江诗丹顿蛇年有蛇年的表，羊年有羊年的表。这个表大概一百多万一块，为什么表在中国受欢迎？它作为价值储藏的东西，比黄金都要好。它容易变卖，跑的时候，如果你带一箱子黄金很重，还不值多少钱。带一箱子手表还更值钱。

        全世界的奢侈品消费顾客大多数都是女的，在中国主要是男的。表就是男人的首饰，表就变成官员之间相互炫耀的一个东西，所谓的炫耀性消费。大家都知道表哥有11块不同的表，都是非常名贵的。等他被抓出来以后，大家以后就不戴表了。

        抓住这个表和换届腐败我们做了什么事？我们把中国所有顶尖手表的进口数据拿出来。你们可以看到，1996-1997年“十五大”，2001-2002年“十六大”， 2006-2007年“十七大”，基本都是换届的时候，顶尖奢侈手表的进口要翻三倍。当然“十八大”以后没有这样的现象，卖名表的零售商股价大跌，表都卖不出去。

        换届腐败大家可以看到每五年来一次，每次换届之前，中纪委反复强调统一用人，防止换届腐败。2011年明确“五个严禁”，严禁买官卖官，严禁跑官要官，严禁违规用人。其他的研究可以作证。

        换届腐败、买官卖官为什么不好？实际上以前法国也是这样，大家知道路易那些国王为了拿到收入，去卖各种各样的官位。愿意花这个钱买官的人，一定要把这个钱捞回来。而且在买官、卖官、跑官的过程中，你自己花不起这个钱。你看到在中国的名表商店买表的人，大都是民营企业家，所以官也离不开商。

        既然官也离不开商，为什么不找个更信任的人做商界盟友？就像我第一篇论文，让子女从商。现在后续非常重要的需要研究的问题是，一个家族里你怎么分配每个人的职业生涯？谁去从政，谁去从商？几乎现在都是这样，兄弟几个的话一定是有一个留在政府，其他人搞房地产。独生子女只有一个，那就只能通过姻亲关系。所以反腐一抓，都是一大片。

        这就是我现在在这方面做的研究。

        （本文根据主办方提供的内容整理，未经主讲人审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