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观察 | 尼日利亚大选：非洲的一大步

        3月28日，被推迟了近一个半月的尼日利亚大选终于如期举行，尽管选举过程中意外不断，尽管执政党人民民主党（PDP）不少政要、前政要不断暗示“选举不公”、“应推迟公布结果”，但3月31日，选举结果在预定时间公布了：反对党全国进步大会党（APC）主席穆哈马杜·布哈里（Muhammadu Buhari）获得53.95%的选票，从而击败了现任总统、PDP候选人古德拉克·乔纳森（Goodluck Jonathan），正如一位尼日利亚时事评论家所言，总统的“好运”（“古德拉克”是英语“好运”之意）这回真的到头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

        事实上执政党和现任总统为确保胜选，可谓机关算尽。

        如前所述，原本大选应在2月14日举行，但2月7日也即选举投票前一周，尼日利亚国家独立选举委员会（INEC）突然宣布推迟大选，理由是“需要6周时间清剿恐怖组织，否则无法确保选举安全”。这个需要清剿的恐怖组织，正是因去年绑架223名女学生、今年初在尼日利亚北方对平民大开杀戒的“博科哈拉姆”（Boko Haram，旧译“博科圣地”），当时有分析家指出，执政党希望借这6周时间在战场上获得胜利，从而拉抬选情，更有人担心执政党和总统意欲拿恐怖组织威胁说事，借口“安全问题”或“反恐需要”，索性将选举拖延下去，或改组INEC以确保自己无论怎么选都稳赢不输。

        正如许多分析家所言，“反恐主战场”——尼日利亚“北四州”（卡诺、博尔诺、包奇、乔贝）是豪萨、富拉尼等信奉伊斯兰教民族聚居地，也是APC和布哈里的“铁票仓”，以“反恐”为由推迟选举，以及在“北四州”延长紧急状态，理论上是对身为南方基督徒、票仓也在南方的乔纳森更有利。

        不能说执政党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事实上在这短短六周时间里，政府军在西非盟军的帮助下的确行动积极且不惜代价，尽管未能大量歼灭“博科哈拉姆”有生力量，却终究在“北四州”收复了包括“博科哈拉姆”大本营瓦扎在内的多个据点，说“战果辉煌”有些过，但较诸过去一年的狼狈，也可算得脱胎换骨。然而所有这一切并未能换得选票上的收获，全部36个州中布哈里赢得21个，在“北四州”等乔纳森煞费苦心要争取的选区，布哈里的得票率甚至比推迟投票决定出台前还要高得多（北方第一大城市卡诺，布哈里得票率高达89.8%，而乔纳森只有10.2%）。

        之所以机关算尽仍然败选，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尽管近期反恐确有成效，但在许多尼日利亚选民心目中，原本是“癣疥之患”的“博科哈拉姆”正是由于执政党和现政府的无能才变成巨寇的，且类似此番攻城略地的“胜利”，以往也曾多次取得，但没过多久“博科哈拉姆”就会卷土重来且变本加厉。在不少人看来，文官出身的乔纳森“技止于此”，而承诺“会收拾恐怖分子”的布哈里是资深军官出身，在担任第三装甲师师长时功勋卓著，论打仗、剿匪，恐怕还是后者可靠些。

        其次，尼日利亚虽然自2014年起取代南非，成为撒哈拉以南非洲第一大经济体，但国内贫富悬殊巨大，贪腐和裙带关系大行其道，2/3人口生活在极端贫困线下，2013年多达200亿美元以上预算居然在财政报表上下落不明，透明国际的清廉指数排行榜上，尼日利亚在全部174个上榜国家中仅排第136位。很显然，这是一份绝不能让选民满意的答卷。

        当然，人们并非真的都相信布哈里的承诺，要知道这位退役将军早在1966年“7·28”政变中就是核心成员（当时只是个中尉），那次政变不仅导致当时国家领导人伊龙西少将（Aguiyi Ironsi）死于非命，还成为此后差点导致新生的尼日利亚联邦彻底分裂、持续4年、号称“非洲最血腥、平民死亡最多内战”的比夫拉内战爆发的导火索，那场内战所造成的后果至今尚未平复。不仅如此，1983年“12·31”政变，已是将军的他在此扮演了关键角色，并在两年后出任军政府首脑，直到1985年8月被另一伙军人政变推翻。可以说，这位退役将军的履历表既不像他所承诺的那般“民主”，也不像他鼓吹的那样“清廉”，但正如许多尼日利亚名人，如法律学家奥罗约德（John Oloyede）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因卡（Wole Soyinka）所言“民心思变”——既然执政党自1999年尼日利亚军人还政于民至今执政16年，国家面貌一直如此令人失望，那么换个党来试试最多不过没有变好罢了，难道还能更糟不成？

        尼日利亚民族、宗教矛盾盘根错节，布哈里是北方穆斯林，却煞费苦心地选择拉各斯人、基督教兼职牧师、著名法学家耶米·奥卢勒科·奥辛巴约（Oluyemi Oluleke Osinbajo）为自己的副总统竞选搭档，这显然有助于打消南方非穆斯林选民的部分疑虑。投票结果显示，虽然在南方15个州中布哈里仍落后，但差距并不大，不足以让乔纳森翻盘成功。

        3月31日各大媒体都刊出了卡诺街头，一名身穿豪萨族传统绞综布大袍青年手拿扫帚载歌载舞欢庆布哈里胜选的新闻照片，这个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扫帚汉”，是26岁的卡诺失业青年伊斯梅尔·萨利赫（Ismael Saleh），在接受法新社采访时他坦言，自己不懂什么政治，“但布哈里答应当选后帮我们找到工作，他如今当选我当然高兴”。

        此外，PDP内部分裂，该党创始人之一、乔纳森的政治导师、前总统和前军方名将奥巴桑乔（Olusegun Obasanjo）选前认定乔纳森是“失败总统”而拒绝继续支持，反倒宣布支持老战友布加里，也给了PDP和乔纳森沉重一击。

黑非洲的一大步

        尽管为保住胜选，PDP和乔纳森煞费苦心，但早在选前他就一再表示“5月29日交权最后日期雷打不动”，选举结束后，INEC如期公布了执政党败选的选举结果，乔纳森本人公开承认选举失败，向对手表示祝贺，两人甚至在选举公布当天共进晚餐。

        这种场面如果发生在欧美，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但发生在俗称“黑非洲”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则是历史性的一幕。

        按照法新社的统计，和平、不流血状态下的政党轮替，执政党和现任总统承认败选，愿意依照程序将权力交给胜选者，而不是诉诸诈术、紧急状态或武力（不论胜方或败方都不这样做），用“一枪一票”替代“一人一票”，自非洲独立浪潮掀起至今，这不过是区区第八次。

        具体到尼日利亚这个具有长期军政府历史的年轻国家更是如此，55年来从没有一个执政党和平交出权力，充其量能够实现党内的和平接班，而自1999年该国实现文人治国、推行多党制至今，16年来执政党从未换过。

        在非洲，大选结果不论如何，都可能引发血腥和暴力，在津巴布韦、肯尼亚、科特迪瓦、布基纳法索、多哥……都是如此，其结果或是两败俱伤后的无奈妥协，或是“东风压倒西风”后的一家独大，2000年塞内加尔大选中，反对党民主党（PDS）候选人瓦德（Abdoulaye Wade）在第二轮投票中逆转击败执政党社会党（PS）候选人、时任总统迪乌夫（Abdou Diouf)，获得后者承认和祝贺，这曾被称作历史性的一幕——然而这一幕的重演人们却等待了很久很久。

        一些政治名人，如前英联邦秘书长、尼日利亚人阿尼奥库（Emeka Anyaoku）称赞乔纳森的政治风度，但另一些观察家，如美国肯尼迪中心（Robert F Kennedy Center）非洲项目负责人杰弗里·史密斯（Jeffrey Smith）则指出，时代在进步，如今非洲领导人们意识到，自己已不可能予取予求地赖着不走，2011年败选的科特迪瓦总统巴博（Laurent Gbagbo）不肯下台，结果被反对派联合法军强行驱赶，2013年已当了27年总统的布基纳法索强人孔波雷（Blaise Compaoré）想重演似曾相识的一幕，结果被愤怒的民众赶下了台，在这种背景下，今后会有更多非洲领导人效仿乔纳森，做识时务的俊杰。

        尼日利亚是非洲大国，反对派恐无机会效仿当年塞内加尔的瓦塔拉（Alassane Ouattara），依靠法国“宪兵”帮自己把死不认输的巴博赶下台，从这个意义上讲，此番乔纳森的认赌服输的确意义非凡，一些非洲内外媒体称之为“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一大步”并不夸张——当然，乔纳森缺乏军方背景，布哈里反倒是军界老将，也从某种程度上制约了前者的作为。

        然而这一步的意义究竟有多大仍需观察：非洲政党和平轮替始于塞内加尔的瓦德，但2014年这位迈出“历史性第一步”的瓦德却试图修改法律谋求第三次连任，且差一点做成了（参选了，但感到被愚弄的选民“用脚投票”让他下了台），而如今这位“一人一票”的受益者正是昔日“一枪一票”的崇拜者，当他是政党和平轮替的赢家时，他当然会热情讴歌对手的风度和选举机制，但如果下次轮到他选输了呢？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当年他作为军政府首脑执政的两年，尼日利亚经济乏善可陈，裙带作风和贪腐也一如既往，谁能担保他不会故态复萌？“博科哈拉姆”盘根错节不易清除，复杂的经济、就业、社会公平问题也并非那么容易解决，“扫帚男”萨利赫说得好，“我们做到了我们能做的一切，接下来该布哈里工作了”，对萨利赫们而言，这意味着生活的安定、收入的增长、饭碗的牢固，等等等等，倘布哈里“工作表现”不佳，“扫帚”所针对的就很可能变成新政府、新总统和新执政党，问题是，布哈里和他的APC准备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