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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第一藏书家韦力得书记:这次,输给了李嘉诚

韦力
2015-04-18 20:3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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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大铁这个名字,我是从江澄波老先生的口中第一次听到的。江老告诉我,大铁先生很是多才。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曹大铁跟一些搞书画的人形成了著名的小圈子。而曹大铁的藏书方式,则属于秘玩型,从不让人看他的收藏。十几年前,曹大铁因故想出让自己的全部藏书,曾请常熟市图书馆某位专家到其家中编撰目录。这位专家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位看到菱花馆藏书的外人。这份目录列有菱花馆旧藏近三百种,胡星来先生曾给我一份复印件。这份目录做得比较简单,仅标示出每部书的书名、版本、册数,没有简单的提要性文字。即使如此,我看后仍觉得很是惊艳。

        曹大铁学水利出身,可能是受氛围的影响,他对中国传统的雅好几乎都有涉猎,有着江南才子式的风度。曹大铁的绘画和书法我见过多幅,他在这方面谈不上有多大的才气,但却有着自己的面目,尤其他那笔蝇头小楷,其实书风更接近行草,辨识起来对我而言略有困难。但字与字之间的行气,却能让我一望即知是曹氏手笔。他的藏书上面钤满了多枚自己的藏印,这有可能是他独特的偏好。常见的几枚章,除了菱花馆外,还有半野堂、绛云旧梦等等。后来听说,这些章都是大铁先生自己篆刻的。以我的眼光来看,他刻章的水平要高于他的书法,而书法又高于他的绘画。只是不知道大铁先生是否同意我的看法。我尤其喜欢半野堂和绛云旧梦这两方章,不仅是因为他刻章的风格近于黄牧甫,更多是因为我读到这两方章时油然而生的亲切感。拓晓堂兄告诉我,曹大铁家的宅院就建在钱、柳的绛云楼旧址之上。这样的福分天下难有第二人。

从左至右:大铁先生、陆元鼎先生、曹逸如先生

        菱花馆藏书最初开价两百万元,常熟市图书馆请了几位专家,他们探讨一番,说这些书不值这个价,故此购书事情作罢。此后,国家图书馆也知道了这件事,得到那份目录后,听说价格已经涨到了五百万元。开专家研讨会时,又有两位专家认为不值这个钱,认为大幅降价才能接受。显然曹大铁没有接受这个建议,之后也就不了了之。有那么几年,拓先生每到江南征集拍品时,都会到常熟去看望曹先生,每次也都能看到一些秘本。拓先生告诉我,曹宅中的厅堂后面有间密室,里面放着的都是曹氏珍藏之物,但曹先生不让人入内观看,都是由他自己从里面拿出东西来让人欣赏。

        拓先生每次都能见到一些善本,也许是去的趟数较多,总算精诚所至,大铁同意让拓先生拿走几部书去上拍。但拿出的书并非菱花馆的精品,价钱定得也不便宜,在编好图录上拍之前,大铁有几次来电话要求必须提高底价,搞得工作人员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开拍之后当然效果不会好,拓兄称这种情况也是预料之中。但自此之后,大铁就对拍卖有了偏见,认为拍卖会不能拍好他的藏品,从此也就再不拿出书来上拍。我向拓兄请教过曹大铁如此举措的心理,拓兄称,当年上海滩上的江湖气很浓,尔虞我诈之事司空见惯,1957年曹大铁被打成右派,他的藏书被人盗卖了一部分,这些经历让他很难相信别人。因此拓兄认为曹大铁的这些举措,其实他都能理解。

        此事过了几年后,到了2004年春,嘉德的拍场中突然出现了一批曹大铁旧藏之书,是图录中第2704至2735号拍品,这个板块明确标明为“曹大铁藏书”。自我上次看到菱花馆藏书目录到现在,我所听到的曹大铁的性格,让我觉得再看到他的旧藏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情,再加上他对古书拍卖的成见。而今一次性地上拍了三十二件,已超过了目录中所标的十分之一,让我觉得有些意外。但这毕竟是分得一杯羹的机会。我问拓先生,菱花馆藏书是否都拿到了,拓说没有,仅得到了上拍的这些。他还告诉我,这些书并不是从曹大铁手里直接征集来的。这让我略感意外,以曹大铁精明多疑的性格,他怎么肯把自己的珍藏转卖给别人,再由别人转价上拍卖高价呢?拓兄说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今后再慢慢给我讲细节,总之菱花馆旧藏已经全部转给了一位姓W的人,而此人得到这批旧藏后,准备一部分一部分地拿出来上拍。

        我在嘉德公司细细翻看了这批曹氏旧藏,这是我第一次目睹菱花馆藏书。上拍的这三十余部,大半是稿抄校本,余外则以版画插图本为主,这两点有可能是菱花馆藏书的两大特色。曹氏的这批书,我几乎每一部都喜欢,但我也深知自己眼大肚小能力太过有限。人事间有百媚千红,我只爱……爱其中的那几十种。其实这么说,我还是谦虚了,几百种、上千种也不能够令我满足。查理·芒格说:要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最可靠的办法是让你自己配得上它。我觉得芒格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天下配得上它的人不在少数,要想得到所爱,还必须能阻挡他人横刀夺爱。

        《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是本场我最想得到的曹氏旧藏之一,该书是钱谦益的稿本。曹大铁应该对钱氏很是崇拜,他专门买下绛云楼旧址来建自己的宅院,就说明了一切。我想,这部书也应该是菱花馆的镇库之物。在看书的过程中,我给西安的黄永年先生打电话,向他请教曹氏旧藏中最应该得到的是哪几部书。黄先生向我推荐的第一部,就是这部钱谦益稿本。但黄先生同时说,这部书虽然很好,但是太贵了,此书在图录上的估价是三十八万元到四十二万元。我还是觉得这个稿本很有价值。钱谦益的《经疏解蒙钞》原有十册稿本,流传至今的有五册,其中两册藏在国图,一册藏在上图,另一册在美国伯克利大学东方图书馆。那四册既然入了公馆,就再无得到的可能,能够流通的,仅余这一册。于是,给我自己定下了底价,想试着一争。开拍之时,一下子就过了我所定的八十万元限价。我还是不愿轻易放弃,又咬着牙跟其他人争了几口,从现场那位举牌人的气势上看,自己不是对手,只好放弃。此人跟两个电话委托继续争抢,争到两百万元后,他也败下阵来。书最终以两百四十五万元被其中一个电话委托拍得。拍卖过后,我向黄先生汇报战绩时,他连连说这个价钱便宜一半也不能要。后来,我打听到拍得此书者是上海的杨先生,而另一个电话委托则是香港的李嘉诚先生。我曾向拓兄证实此事,他不置可否。
        黄永年先生认为应该买下但又觉得不便宜的书还有一部,是《西昆酬唱集》。此书当然是名著。曹氏旧藏的这部上面钤有“旧山楼”的藏印。黄先生告诉我,《西昆酬唱》带注的本子流传很少,而此部恰是带注本。他自己在七十年代末买到过同样一部,价格是五块钱,五块钱跟图录中的两万元估价相比,黄先生当然认为很贵。但杨成凯先生也想要此书,开拍之时,此书以低一口的形势起拍,杨老师以一万八千元将其拍得。
        菱花馆的这批藏书中,我欲得而未得之书还有《绛云楼书目》。此书的版本项注明为清初吴翌凤抄校本,书后有吴氏长跋。这部旧抄本也应当是大铁先生的喜爱之物,他在里面钤章累累。绛云楼的藏书,在清初即有大名,据说此目出自柳如是之手,而原藏之书因其女儿玩火烛被全部烧毁。要想知道钱谦益的藏书概貌,就只能看这部书目。此书目基本以抄本形式流传,王红蕾女史专门写过对《绛云楼书目》研究的专著,清楚排列了该书各个抄本之间的递传关系。我对此书目也很感兴趣,十五万元起拍后与众人争抢,三十万元过后仅有张宗祥先生跟我争抢。我举到四十二万元,已超过了自己的限价,张先生仍加了一万元,我只好放弃。事后,问其何以出这个价钱买此书,他说是代朋友举牌的。开拍之前,我也向黄先生请教过此书的价值,他认为这个本子值得一买,但却不是《绛云楼书目》中最好的一部。当时,忘记向他多请教几句,他何以断此书并非最佳。

        以上是我的败绩,下面我要秀一秀自己的斩获。《读书敏求记》清初赵氏小山堂抄本,此书为版本学上的名著,我当然希望把它拍到手。书前有丁秉衡题记,卷末则有吴骞长跋,是难得的一部好书,我以七万两千元将其拍下。《小石山房书目稿》,此为该书的原稿本,以一万五千元的底价将其拍得。《明思宗毅皇帝本纪》,图录中注明该书的版本是清初抄本,然而从内文的校改情况来看,这肯定是一部手稿。此稿的版心刻有“述古堂”字样,且书中有钱增跋语,因此我判断该手稿就是出自钱增之手。因为书中所谈为崇祯皇帝之事,钱氏担心引起麻烦,故未在书中署名。因此,我断定该书极有价值。九万元起拍后,举到二十万元将起拍下,之后得知是胡先生在争此书。《宋周公谨云烟过眼录》,明刊宝颜堂秘笈本,此书可贵之处在于书后有何焯之弟何煌的跋语。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出现在拍场中的何煌跋本。且该书经顾莼、黄丕烈、陈揆、张蓉镜等大藏书家递藏。四万元起拍,我以九万八千元到手。这个专场得书十余部,而以上这几部是我颇为得意的收获,也是我跟曹氏菱花馆之间的一段因缘。

        这场拍卖会,菱花馆旧藏三十二件拍品中拍出了十八件,仅这十八件,就卖出了四百四十四万元,而十八件的数量还不到菱花馆旧藏的十分之一。那位将曹氏旧藏全部买下的W先生,仅花了五百万元,我不知道大铁先生听闻这个结果后作何感想。之后的几年,我也渐渐了解到了更多的细节。这次第,怎一个黑字了得,我唯有一声叹息。

        

        菱花馆旧藏第一次出现在拍场中,是2004年的春天。当年的秋天,上海嘉泰公司也上拍了一批曹氏旧藏,这场拍卖会是嘉泰公司成立后的第一场大拍。此批曹氏旧藏没有像嘉德那样单独标识出是曹大铁旧藏,也没有将这些书编排在一起,而是打乱次序,穿插在其他的拍品当中。我是从印章上来区分菱花馆旧藏之书的。数了一下,大约上拍了二十件左右。并且本专场图录的封面,就是曹大铁旧藏的《瀛奎律髓》。这二十余件书,从整体质量来看,比嘉德上拍的那一批要差许多。本场质量最高的一部书,应该就是封面上这一部。此书在图录中的版本项标注为“元至元癸未刊”巾箱本,一函十册。这书我也藏有一部,是该书的初印本。书内墨痕累累,且是由极稀见的云母笺所印,当时是以明成化本而买得的,但我心里一直认为是捡了个漏儿,它应该是部元刻本。我藏的那部是十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同,黑口四周双边。而菱花馆的这一部却是九行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双边,显然不是一个版本。该书的起拍是二十万元,以五十五万元成交。如果这真是部元刻本,这个价钱真是便宜。

        此后,这部《瀛奎律髓》又出现在拍场中两三次。2008年秋再次出现在嘉德拍场中时,估价降到了二十五万元至二十八万元,却无人应价而流拍。到了2012年秋,此书又一次上拍,这次的版本则改为“明建阳刘氏慎独斋写刻巾箱本”,估价则再次降为十五万元至二十万元,那场拍卖会我没有在场,不清楚拍卖结果。

        上海嘉泰的首场拍卖会之后几年的每场大拍中,几乎都有菱花馆旧藏上拍。其中,也有我想得到的书,结果却无一斩获。有意思的是,有些书如果不举则会流拍,但我一举手,马上就有人跟着争抢。到后来,我觉得自己可能跟这些书缘分已绝,即使见到了再便宜的,也不再伸手。

        2008年秋拍之前,嘉泰古籍部主管崔尔平老师来电话,说秋拍中还会上拍一些曹大铁的藏书。前些年,崔老师离开朵云轩之后,又辗转去过几家拍卖公司。他在每一家都负责搞古籍大拍,嘉泰的古籍专场也是崔老师办起来的。我跟着他一路买到了嘉泰,这已是他主办的第四家。因为这些经历,我跟崔老师也算个老熟人,于是跟他直言,曹大铁的书自己不想再伸手,因为永远搞不清卖主究竟到什么价位才能够真实地出手。崔老师明确地跟我说,这次底价肯定是真的,只要你举牌就能拍到。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了我其中的原委。这个原委至少到今天,还能算是个秘密,什么时候过了保密期,我再向大家汇报吧。

        在嘉泰公司看预展时,我遇到了刘禹兄。我跟他说自己有事要提前赶回去,请他帮我代举几件拍品。以刘兄的聪明,他马上点破了我的小心思:“你觉得拍不到,准备开溜吧?”他看我标出的几件出价,都是图录中的底价,他问我是否今天感冒发烧了。我跟他讲,崔老师跟我保证过了,这次的底价肯定是真的。刘兄冲我笑了笑说,“我觉得你今天肯定身体不舒服,还是回去歇歇吧。”

        当晚,我给刘兄去电话问他拍卖结果,他说真的替我拍到了一件,是明嘉靖二十三年陆氏俨山书院刻本《古今说海》。听到这个结果,我大为高兴,因为这是我在那个拍场中最想得到的一部书。此书两函十二册,白绵纸,是王鸣盛、李宏信、王绶珊、曹大铁递藏之物,如此流传有序之书,我早就想把它弄到手。此书几次上拍,都因拍得价高而未能到手,今日却仅以五万块底价拍到了,这太令我意外,果真崔老师所言不虚。看来傻人有傻福,按照刘德华的说法,老天爱笨小孩。这个结果,也让刘禹兄觉得很意外,我能感觉到他语气上的郁闷,肯定后悔没信我的话。他说,“这回让你得意了。”我跟他讲,这应该感谢上帝,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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