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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为何视五四运动为南北斗争

王风
2015-05-19 18:3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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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言麟定说公孙,鲁语能污帝阙尊。蜡泪满前君莫笑,沛公如厕在鸿门。——民国八年,章太炎先生寓沪上也是庐,予《洪宪纪事诗》成,呈稿请序。先生谓有故事一则,属予撰诗,佳则序之,不佳则无有也。……诗成,走呈先生,先生曰:“毛厕诗甚佳!坐片刻,为子序之。”疾书一小时,成本诗诗序。今春,在吴会祝先生寿,先生尚曰:“毛厕诗甚好!”

        ——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
行四万千里之后

        《章太炎自定年谱》“中华民国七年”条曰:“自六年七月以还,跋涉所至,一万四千余里,中间山水狞恶者,几三千里。”本年10月11日章太炎归抵上海,11月13日有信致吴承仕(检斋),其中谈到:“仆此行自广东过交趾,入昆明。北出毕节,至于重庆。沿江抵万县,陆行至施南。南抵永顺、辰州,沿沅水至常德,渡洞庭入夏口以归。环绕南方各省一帀,凡万四千二百余里,山行居三分一。”其中排印版“帀”作“币”,本文据影印版引。叙述生动豪迈,文字亦跌宕流走,可见其当时的心情。

        此次回到上海,章太炎行年五十有一, 随后卜居苏州,终有晚年安定生活。而这之前的三十多年,其真可谓奔走天下,为王者师。先因颠覆清廷系狱海上,流落东瀛;及民国建立,复由于反抗洪宪帝制遭软禁于北京。袁世凯死后,他南行广东,参与护法。为调停孙中山与西南军阀之间的关系,太炎自讨印信,以军政府秘书长的身份行于粤川滇之间,纵横捭阖,这便有了他所说的“跋涉所至,一万四千余里”。

章太炎

        回到上海后章太炎的中心工作仍是护法。但整个护法运动的阵营矛盾重重,西南军阀岑春煊、陆荣廷、唐继尧等各有算盘,首鼠于战和之间。孙中山空有印信,号令不能出府门。太炎早年就与中山不和,此时二度合作,想法也不一致。他争取的目标是与他交厚的黎元洪复位总统和旧国会的重开。但就在他回到上海的前一天,徐世昌在北方就总统职,而此人章太炎可谓极为厌恶,“因念帝制复辟僭立,皆此一人为主。自袁氏死,黎公继任,海内粗安,其间交搆府院,使成大衅者,亦世昌也。二年以来,乱遍禹域,则世昌为始祸,冯国璋其次也,段祺瑞又其次也”。可是,受日本支持的唐绍仪被西南方面推为议和总代表,章太炎“见同志无深惎世昌者,西南群帅,且屈意与和好”,大受刺激,乃至于“发愤杜门,不时见人”。

        并在12月2日《时报》上发表《章太炎对于西南之言论》,历述西南之行,声称“西南与北方者,一丘之貉而已。仆固不欲偏有所助,是以抵家五十日间,未尝浪发一语……中土果有人材能戡除祸乱者,最近当待十年以后,非今日所敢望也”,愤懑与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徐世昌

“少许烦恼”

        闭门不出的章太炎只好移情于他事,11月13日致吴检斋信中说:“在蜀搜得古泉数十品,葬玉一二事,聊可自慰。”并要检斋在宛平为他收集铜器,看来他是打算以此遣闷了。同函还议论到当时学界:“颇闻宛平大学又有新文学旧文学之争,往者季刚辈与桐城诸子争辩骈散,仆甚谓不宜。老成攘臂未终,而浮薄子又从旁出,无异元祐党人之召章蔡也。”

        实际上“新文学旧文学之争”和“季刚辈与桐城诸子争辩骈散”都与章太炎或多或少有点关系。1909年章太炎《与人论文书》将林纾之文列为最下品,林纾反唇相讥,至称章氏为“庸妄巨子”。太炎目高于顶,自是绝不介怀,但弟子们多少都会上心。民元后黄侃等入北大,其实不止“与桐城诸子争辩骈散”,最终是将林纾、姚永概等排挤出学校,章太炎说:“每见欧阳竟无辈排斥理学,吾甚不以为是,此与告季刚勿排桐城派相似。盖今日贵在引人入胜,无取过峻之论也。”正是他一贯不知世故该有的议论。此时新旧文学之争,林纾又是头号靶子,也以他弟子钱玄同的打击最是不遗余力。章门弟子对老师都极为尊敬,但做起事来未必听他的,太炎也只好跟检斋这样置身事外的学生发表高见了。

林纾

        大概吴检斋在回信中谈了一些当时的情况,章太炎12月6日函曰:“所称北都现象,令人发笑。然非蔡孑民辈浮浪之说所能平也。”接着又是佛学铜器古钱等事,毫不及于他面临的政治斗争,对于这类足不出书房的弟子,说也无用。不过在接下来1919年1月11日的去件中,还是轻描淡写了一句“得书久未复,因近亦有少许烦恼也”,多少流露出时下的心境。

南北和谈

        2月,徐世昌派朱启钤与唐绍仪谈判,南北终于开始议和。章太炎不能再以沉默相抗议,排门而出,“集同志茅祖权咏熏、方潜寰如、简书孟平等为护法后援会,破徐唐之谋也”。他的原则非常清楚:“今西南所以自名者,护法也。曩日为保持国会,今国会已集矣,但令世昌退位,伪国会解散已足,不当先论他事。”“伪国会解散”是南方总体立场,但太炎所争还在“世昌退位”,并“重以帝制、复辟、僭立三罪”。3月因陕西战事,和会中断,而孙中山策略较章太炎灵活,并不绝对地以战和为是非,不久又让唐绍仪重开谈判。接着,显然是为了统一意见,中山招饮太炎,“言和议为外人所赞,必欲反对,外人将令吾辈退出租界。余笑不应,归,力争如故”。随后他又致函中山,坚持反对立场,并提出“纵使言和,惩办祸首与国会行使职权两件,必当提出”。

唐绍仪

        在此期间,北京大学部分学生于3月20日创办《国故》,其大后台之一黄侃寄了一册给章太炎。章回信季刚,厉声责问“《月刊》中有何人言‘炭石训钜,古代所无’”。太炎对晚辈本一向和气,但恰逢心绪不佳,又是私函,“姑为弟言之”,因而语气有点失控。这封信很快转到学生编辑手里,师太爷教训,当然不能怠慢,4月20日该刊第二期刊发全信并诚惶诚恐附言道:“太炎先生学问文章,本社同人素所景慕。此次锡之教言,匡其不逮,同人极为感激。谨将原书载入通讯栏,并拜佳惠。”

1919年国故月刊社编辑初版《国故》第四期

        半个月后,北京大学又发源了五四运动,这一不期而至的事件在章太炎自然也成了南北斗争的一部分,《自定年谱》“民国八年”条曰:“五月四日,京师学生群聚击章宗祥,欲尽诛宗祥及陆宗舆、曹汝霖辈,三人皆伪廷心膂,介以通款日本者也。事起,上海学生亦开国民大会,群指和议为附贼。”这场运动的导火线是巴黎和会,而中国之所以参加巴黎和会,是由于介入一战并成为战胜国。当初章太炎是站在黎元洪一边,坚决反对参战的,再加上现在“伪廷”丧权辱国,与北方议和自然即是“附贼”。在各方面压力下,唐绍仪向朱启钤提出八条和谈建议,除国会问题外还有废除中日密约,作为妥协,承认徐世昌为临时大总统。由于北方不可能接受,和会中断。在此期间,太炎几度向国会建议选举大总统,“虽分立亦无害”,说明他为了达到去除徐世昌的目的,已放弃让黎元洪归总统位的努力,而在护法运动伊始,他力劝孙中山组织军政府,只任大元帅,目的之一就是让南方“遥戴黎公”。

        8月以后,北方以王揖唐为和谈代表,但军政府和国会都反对重开谈判,西南军阀也渐有战志,和平终至于无望,章太炎算是达到了目的。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跳踉叫喊,奔走最力,“自余始宣布徐唐罪状,其后八次与绍仪书,道其隐情,留沪议员亦相与应和,至是徐唐之谋暴著,和会始破”。其言行之激烈,真不愧章疯子之目。

        不过,超然于双方之外的人士未必皆以太炎为然,冀望和平者不会太少。民间各种力量格于利益,也多有希望南北谈判成功。对此他必定痛斥,1919年3月31日上海《神州日报》刊载章太炎《劝告商团书》,对“和议停顿,上海有商民公团五十三种,自称商团联合会”,“悬旗请愿,力求和平,恳请唐朱速开和议”,予以警告。该报全文照发,却拟了一个大标题,曰“章太炎之大放厥词”,恨恨之情,令人发噱。

        (本文节选自王风:《世运推移与文章兴替》,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4月。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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