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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柏林人,你知道进门要灭烟吗?

小葱拌豆腐
2015-05-25 09:10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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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柏林的地铁禁止吸烟,地上印上了醒目的禁烟标志。 CFP 资料

        假如六个月前就有人提醒我,柏林素有“烟民天堂”这么个“美誉”,恐怕我还真不会如此当机立断地申请了柏林大学的交流项目。

        刚从机场进入地铁站,就看到站台上有烟雾冉冉升起——这可不是半露天式的轻轨站,而是正儿八经的地下车站。封闭式的环境里,烟味很快四处弥漫。在吸烟者两旁等车的乘客也毫不见怪,看来是习以为常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城市我也去过一些,还是第一次见识堂而皇之在地铁站里吸烟的。

        列车来了,幸好车厢里还算贴着禁烟标志。吸烟者把烟扔在脚下踩灭了,上了车。这时我才注意到,一眼望去看似整洁的地铁站台,其实横七竖八扔了不少烟蒂。这个在我心目中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国家,几分钟之内就让我对它的美好想象幻灭了。

        刚来柏林的时候,对柏林举世闻名的酒吧文化充满了好奇,每几天就和同学去一家新的酒吧。可是不论哪一家,只要推门进去,就如进入了一个雾锁云笼的迷魂阵。其中最厉害的是一家叫“毒药(Das Gift)”的酒吧,烟雾弥漫到连同学都找不见了,呼吸之困难如同火灾现场。即使同行的男生也招架不住这个阵势,大家只好全程坐在靠厕所的走廊里。从酒吧出来,果真有种被下了毒药的感觉。当时我还住在一户柏林的寄宿家庭,怕回家后身上的烟味熏着家人,一路上敞着外套。即使如此,回到家里身上的烟味仿佛已经深入了骨髓,只好把衣服统统扔进洗衣机。

        大概在德国人看来,酒吧是一天工作后放松身心的场所,该喝喝该抽抽,怎么享受怎么来。后来我们学乖了——要是不想每天回家洗衣服,还得去那些兼营餐馆或者咖啡馆的酒吧。在柏林,只有餐馆和咖啡馆符合我们通常所谓“公共场所”的定义,是真正禁烟的。

柏林人“全民嗜烟”,非吸烟者习惯忍气吞声?

        一个住在德国的加拿大博主“Needle Berlin”曾写了一篇“住柏林伤肺的文章”,吐槽柏林酒吧不禁烟的奇葩现象:在加拿大,公共场所门口三米以内都不许吸烟;在意大利,人们可以放心地穿着阿玛尼西装走进酒吧,第二天不换衣服就直接上班,不必担心异味缠身;在纽约,可以根据酒吧门口站了多少吸烟者,判断酒吧里面热不热闹;即使在70%的男性人口都吸烟的俄罗斯,想要在酒吧里点燃一根香烟,还是会被“请出去”。只有德国,是目前唯一一个没有联邦禁烟令的欧洲国家。

        德国各个联邦州的禁烟法律大不相同:慕尼黑所在的巴伐利亚州,很早就规定酒吧不允许吸烟,并制定了严苛的罚款条例。贵为首都的柏林,直到2007年才出台系统的禁烟法令,规定酒吧必须划出吸烟区。然而执行了仅仅六个月,就被联邦宪法法院推翻了。按照法院的意思,该法案会使小酒吧在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因为它们地方太小,划不出吸烟区。新法案规定75平方米以下的酒吧可以允许吸烟,只要不让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进入。更大的酒吧就必须提供吸烟区了。当然,所谓的“吸烟区”也只是酒吧内侧而已,不可能是独立的房间。夜店和迪斯科舞厅理论上也必须有吸烟室,但因为晚上10点以后没有执法者巡逻,所以从来没人把禁烟法当真。

        连柏林新克尔恩区(Neukölln)的区长都说过,禁烟法付诸实施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力来执法。

        不过话说回来,柏拉图老人家也曾在《理想国》里阐释过,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制度。柏林人对公共场所吸烟者的熟视无睹,一来是源于柏林人“全民嗜烟”的习惯,二来也是非吸烟者习惯性的忍气吞声所致。

柏林赫塔队球赛开始前

        一方面,没到过柏林的人,对柏林人抽起烟来“男女老少齐上阵,敢叫日月换雾天”的架势恐怕难以想象。从刚进入叛逆期的青少年,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甚至带着一两岁小孩的父母,吞云吐雾起来都毫无忌惮。只要大街上看见谁手弓成拳状,必是手指间夹了一根香烟。地铁站里吸烟更是稀松平常了,稍微有点公德心的就吸电子香烟,一样的烟丝袅袅但闻不到气味。地铁车厢里,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还以为她是马上要下车了,所以忙不迭先做好准备。谁料她坐了一站又一站路,就是叼着过过干瘾。

        在我就读的柏林自由大学,那些嵌在教学楼中间的露天庭院似乎就是为课间吸烟而设的。刚开始上课时,我发现有同学没事就叼着个白色的塑料小管,就像电影里的黑帮混混叼着牙签似的,不明所以。后来逐渐才明白:原来这是卷烟后用的滤嘴。德国学生有极强的动手能力,他们的书包里放着密封袋,里面是散装的烟草,临近下课时就偷偷地掏出一张小纸片,把烟卷好,滤嘴一套,等着教授那一声“下课”。我曾经问过一个烟民同学,为什么不买现成的香烟。他答,政府对成品香烟征税太高,因此散装烟草比较便宜。不过据我观察,三五知己聚在一起卷烟、抽烟,也算是德国学生社交活动的一种。

        饶是如此,柏林的盒装香烟还是比其它地方便宜。一包二十支的万宝路香烟,在英国据说相当于8欧元,在柏林只要5欧元。根据那个加拿大博主的说法,如果从游荡在柏林各个地铁站的越南香烟贩子手里买俄罗斯香烟,一包只要1.2欧元。这件事可遇不可求,所以无从考证。然而可以眼见为实的是,政府在责令烟草公司印刷警示图案方面,绝对是力不从心。尽管有报道说,欧盟规定其成员国必须在香烟包装上印上警示图案,如腐烂的肺部、肮脏的牙齿等等,但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国内政治博弈, 柏林超市里的香烟零售机和地铁里的香烟广告,依然花枝招展地吸引着过往路人,用白纸黑字干巴巴印上一句“吸烟可能致命”,毫无震慑力可言。

柏林杂货店门口的香烟广告,广告词可以理解为'就是这个味儿"。

        另一方面,德国人对吸烟者的宽容也助长了其自私的行为。吸烟者总是天真地幻想,只要在没有天花板的地方吸烟,就不构成对他人的打扰了。实际上,二手烟的受害者根本没处躲没处藏。不仅酒吧没有真正隔离的吸烟区,火车站也往往在站台当中随便树一个“吸烟区”的牌子,还提供了烟灰缸。事实上,上下班高峰一旦进入火车站台,有站立的位置就不错了,不可能再走来走去。要是正好挨上站在“吸烟区”,就只有吸二手烟的份,这些烟雾中还有一半是等着换班的乘务员贡献的。候车的人里虽有带小孩的家长甚至孕妇,却从来没有抱怨的。

        有一次我坐夜班车,车半小时才来一趟,因此排队上车的人特别多。偏偏排在头一个的小伙子对他那根抽了一半的香烟依依不舍,还要吸上两口才肯扔了烟上车,把其它乘客堵在身后。这种事搁在其它国家,估计没有不被骂街的,可是不论是公交司机还是身后的乘客,竟然都一语不发地等着他过完了瘾。

纳粹曾在德国实行了一系列禁烟法令

        之前在美国的留学经历,让我一度以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理念都大同小异。甚至,在我印象中,欧洲人的健康、环保总是走在美国人前面的:欧洲人崇尚自行车出行,开车也坚持开节能的手动挡,而美国人家里一人一辆汽车不算什么新鲜事;美国认证的有机食品,直到几年前才被挑剔的欧盟认可,得以在欧洲市场销售,而且欧洲人还一直嫌弃美国人滥用抗生素。怎么这一回,对于公共场所吸烟这种既影响健康又污染环境的顽疾,德国人表现得一点都不科学理性呢?

        事实上,历史上的德国人还扮演过禁烟先锋的角色。讽刺的是,正是这场禁烟运动背后的动机,成为如今有些德国人反对禁烟的理由。

柏林随处可见丢弃的烟盒,上面写着“吸烟可致命”、“吸烟可致胎儿死亡”,但没有警示图案。

        早在1904年,德国人就成立了近代史上第一个反对吸烟的组织,名为“德意志反烟草保护非吸烟者组织”。纳粹执政时期,德国研究者成了世界上第一批证明肺癌与吸烟关联的科学家。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纳粹在德国实行了一系列禁烟法令,包括在飞机上、火车上、医院里禁烟,规定接生婆在接生过程中不得吸烟。在纳粹的斑斑劣行中,唯有这些法令如今看来无可厚非,然而在当时执行起来却是举步维艰。比如起初规定防空洞里不得吸烟,结果后来屡禁屡犯,只好在防空洞里隔出吸烟室。

        然而,这场禁烟运动背后的理念,注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纳粹认为是犹太人把烟草带到了日耳曼的土地上,玷污了雅利安人种的纯洁性。纳粹尤其反对女人吸烟,因为女人吸烟会加速衰老,降低她们对男性的吸引力,尼古丁还残留在子宫里毒害下一代,从而影响高贵的雅利安种族的繁衍。希特勒本人也以“吸烟使种族沦丧”为由戒掉了烟瘾,虽然包括他情人艾娃在内的一干心腹不肯戒烟,使他大为不悦。

        正是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联想,使如今的德国人对禁烟法令始终心存芥蒂。直到现在,大街上都有吸烟者穿着T恤抗议,T恤上说新纳粹主义的立法者在用禁烟法迫害他们。

        当然,这些号称个人自由高于一切的“斗士”未曾想过,为他们的“自由”付出代价的,是那些长期暴露在有害的工作环境中的酒吧服务员,以及那些为他们的自我伤害买单的纳税人。据统计,德国十分之九的肺癌患者都是长期烟民,为了解决吸烟有关的健康问题每年要花掉国家160亿欧元。

        最近去看柏林的赫塔队(Hertha BSC)的足球赛。举办球赛的奥林匹克体育场,正是1936年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举办地。当年希特勒站在这里宣布奥运会开幕,利用首次电视直播炫耀帝国国力,鼓吹人种优势论。就在这座因为历史污点而差点被废弃的体育场里,我看到今天的柏林人人手一扎啤酒、一根香烟,在漫天的烟雾缭绕中享受自由的狂欢,践行着当年被纳粹鄙夷的生活方式。

        只是,自由诚可贵,健康价更高。在一个已经迎来工业化4.0的国家,这样自己折腾自己和别人的身体,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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