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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聂隐娘这样的奇女子,唐传奇里还有很多

澎湃新闻记者 吴海云
2015-05-26 15:35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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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孝贤十年磨一剑的武侠电影《刺客聂隐娘》,让他在刚刚闭幕的第68届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导演奖,舒淇也凭此片入围了戛纳影后。此前,在SCREEN杂志的场刊评分上,该片拿到了3.5分的本届竞赛片最高分;在一份根据美国、法国、德国、阿根廷等七家场刊和媒体的竞赛综合得分排名中,《刺客聂隐娘》也高居榜首。

        当国内影迷对这部电影翘首期待、期待它早日登上内地院线的时候,影片改编的母体——唐传奇《聂隐娘》也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原文中,不足两千字的奇文瑰句,勾勒出一个夺人心魄的女侠形象: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开脑后而藏匕首,“用即抽之”;“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杀人后常用药将尸体化为水,“毛发不存矣”;甚至有孙悟空般的魔幻本事,能“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这才叫“谜一般的女子”。

电影《刺客聂隐娘》

        不仅如此,聂隐娘还是个足以让今天的女权主义者们拍手称道的“大女人”。一位“磨镜少年”经过她家门,她一眼相中,“此人可与我为夫”;把这个意思告诉父亲,其父竟“不敢不从”,遂成二人之好事;这个男人除了淬镜之外一无所长,武艺与妻子更不可同日而语——两人骑着一黑一白两头毛驴执行暗杀任务,碰到喜鹊鼓噪碍事,“丈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但聂隐娘始终很照顾有“吃软饭”之嫌的丈夫,长年托父亲“给衣食甚丰”不说,在退隐江湖前,还特意请自己的金主给丈夫谋个职,“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        

        而这样一个神出鬼没、有情有义的聂隐娘,只是唐传奇中众多光彩照人的奇女子中的一例而已。在《太平广记》的“豪侠”部分,光描写侠女的就有《聂隐娘》、《甘泽谣·红线》、《集异记·贾人妻》、《上清传》、《谢小娥传》、《崔慎思》、《歌者妇》、《北梦琐言·荆十三娘》等多个故事。其中,《车中女子》写一位女侠盗领导一群男人盗取宫中宝物,为搭救无辜者孤身入虎穴;《荆十三娘》写荆十三娘与进士赵中行一面相互倾慕,一面仗义行侠;《谢小娥传》写谢小娥的父亲及丈夫被盗贼所杀、托梦与她,她历尽艰辛查出真凶,然后女扮男装混入仇人家中,最终手刃仇敌,而对方“已两岁余, 竟不知娥之女人也”。        

        这些唐传奇的女侠中,如果说聂隐娘是一道神秘的黑,那红线就是一片浓艳的红。作为路州节度使薛嵩的侍女,红线身份卑微,却善弹阮,通经史,由此得掌笺表。为了免除主人的忧患,更为了“使乱臣知惧,烈士安谋”,她孤身一人潜入敌军首领的住所、偷取其最心爱的宝盒,敌军吓得胆战心惊,而她这边却是云淡风轻——“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落,惊而起问,即红线回矣。”功成之后,红线辞行,虽薛嵩极力挽留,终不改其意,最终选择大醉一场、潇洒离去。        

        顺便说一句,唐传奇中的这些女侠似乎都很爱喝酒,红线“因伪醉离席,遂亡其所在”;聂隐娘最后一次现身世人面前,也是“沉醉而去”。唐朝,真不愧是诗之朝代,酒之王国。

美丽的意象“红拂夜奔”。 胡晓江 插图系列       

        即使不是“女侠”、没有高超的武艺傍身,也有着不让须眉的胆略与“侠气”。比如“杨家之红拂妓也”,“阅天下之人多矣”,看穿了司空杨素“尸居余气,不足畏”,见到布衣李靖上谒重臣却不卑不亢、献奇策、骋辩于庭,就认准他是一位胸怀大志的英雄人物,遂机智果决地乔装投奔。“红拂夜奔”是如此著名而美丽的意象,以至于千年以来被吟诵不绝,王小波就将这个故事改写成了他的著名作品,创造出为读者所津津乐道的长安城意象:李靖大腿内侧刺有飞燕,踩着高跷、疾步如飞地走过纵横交错的街道;妓女红拂站在楼上凭栏远望,顶着她沉重如山的头发……红拂不仅善于择偶,还很会交朋友——而且是异性朋友。她与虬髯公一见如故、与之结拜,虬髯公说出了那句名言,“非一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荣一妹”;中国的文化历史上,从此也有了“风尘三侠”的千古佳话。        

        面对男人,如果说红拂是善于“慧眼识珠”并大胆追随,那李娃的境界可能还要更高一点——她不是辨识、而是去培养足以托付终身的人生伴侣。可能是心有愧疚,也可能是因为“真爱”,名妓李娃收留了因她金银散尽、穷困潦倒的荥阳生,辅佐他苦读应试;在此期间,荥阳生几次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欲赴京赶考,李娃却审时度势,劝他不要轻举妄动,最终选择最好的时机让其应试,后者果然一举成名。值得一提的是,荥阳生功成名就之后,李娃对两人的处境有着清醒的判断,劝对方找个高门大族的小姐成婚,“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从此去矣。”荥阳生遂以“子若弃我,当自刭以就死”相逼,故事于是迎来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是荥阳生这样的痴情种子;在唐传奇的恋爱故事中,不少男主角上演的其实都是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戏码。只是在这些戏码中,被抛弃的女子并不是“沉默的受害者”。最著名的例子当属霍小玉。作为名妓的她,在与李益两情相悦时,已深知红颜易老、爱情难长,遂与李益立下“八年之约”,“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而当李益连这八年的约期都不能信守、转身就急着另娶他人时,霍小玉的悲伤化为满腔怒火,在临终前发出恶狠狠的诅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此后,李益果然家无宁日。环顾中西讲述爱情背叛的古典文学作品,霍小玉那决绝而痛彻的复仇,似乎只有怒杀亲儿的美狄亚可以比。

2013年上昆《西厢记》中的崔莺莺(袁佳 饰)、张生(胡维露 饰) @乐活的章生 图      

        最后,不得不说的是著名的崔莺莺小姐。作为一个在历史上几经改写、最终定格为“弃妇”的文学形象,崔莺莺在唐传奇 《莺莺传》中,其实没有那么被动和可怜:她在爱上张生后,一方面求 “贞慎自保”,一方面却也春心萌动,终于情感战胜理智,“自荐枕席”;张生要赴科考、离别在所难免,当张生“愁叹于崔氏之侧”时,莺莺却是“恭貌怡声”地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表明她对这段爱情的结局早已了然;张生从京师写来诀别书后的一年,崔莺莺从容嫁人,还断然拒绝了张生再见一面的要求。在爱情问题的解决上,其纯粹、其理智、其高雅,恐怕是今天许多“为情所困”的少女都不能及的。        

        可惜的是,在中国漫长的古代文学史中,精彩绝伦的唐传奇只是昙花一现;其间那些睿智、强大、个性飞扬的女性形象,或是如崔莺莺般、在后世的改写下面目全非;或是如聂隐娘般,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被人遗忘,只能凭借很偶然的机缘才可能重回今人的视线。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我们不是侯孝贤的影迷,也要感谢他以当代文化的形式再现唐传奇这一瑰丽的文学遗产。我们更希望,《刺客聂隐娘》的成功能引发一阵重述唐传奇的热潮——尤其是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那些绮丽的故事告诉今天的女性,所谓的“女权”并不全然是一种现代的、西风东渐的诉求;更提醒所有的中国人,我们的文明曾经在人性、精神与审美层面达到过怎样的高度——这是我们冀求“伟大复兴”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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