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阅读·海上志怪】没法长大的鬼

        笔者很少写关于时间的话题，为什么？因为没弄懂。以此类推，魂魄、溺鬼、缢鬼这类笔者写得少的，都是因为没搞清楚。不过，这两天灵光一闪，感觉似乎摸到了阴间时间问题的要害。

        《三异笔谈》·卷四“圆光”条讲了一个通过法术以寻找失物的故事，执行法术的童子在镜中见到一位已经溺毙数年的小丫鬟。可是“婢溺已数年，而貌如故，地下真无岁月矣。晓岚所记节妇已霜雪盈颠，而其夫以夭折故，依然美少年也，其言信然”。作者认为，阴间“真无岁月”，也就是说，阴间并不存在时间的维度。他后一句举的是《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例子，这个故事笔者说过多次，不再重复了。

        可是我们在很多其他故事里，还是能看到阴阳之间时间换算的说法，笔者也专门写过文章。那么，阴间是否存在时间的维度呢？这里也许要用到王阳明那段著名的话了：“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阳间的人往往会认为，人在死亡成为鬼的那一刻，时间就停止了，所以会以为他们是归于寂的。可是，既然鬼有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生活，那他们的生活就绝不可能在时间维度归零的情况下展开。当阴阳界的成员交集之时，才会觉得“真无岁月”。

        实际上，更容易理解的说法是，当鬼来到阳间，就遵循阳间的日历；当人来到阴间，就遵循阴间的日历；所在的空间决定了哪一时间维度起作用。在没有交集之时，各自都可以将对方的时间维度归零。至于阴阳时间换算的差异，也许属于物理学上的测不准原理吧。

        可以切入正题了，今天想说的是小孩子鬼。

        古时候人的平均寿命短，婴儿的死亡率尤其高。那些未成年就死去的称为“夭”，而这些情况，又往往被认为是一些超现实原因造成的，而不会被认为是医疗卫生水平的低下。那些早夭的孩子，或曰小孩子鬼（怪），因为时间维度的原因，总是长不大，以小孩子的形象示人，所以往往具有特别的暗示意味。

        《搜神记》卷八有个故事，春秋秦穆公时，陈仓人在地里挖出一个怪物：“若羊非羊，若猪非猪。”这就是祥瑞啊，于是就牵着打算献给穆公。路上遇到两个小孩，小孩子对陈仓人说“此名为媪。常在地，食死人脑。若欲杀之，以柏插其首。”那个怪物媪也指着两个小孩说：“这两个小崽子名为陈宝。是不得了的祥瑞，抓到雄的就能替代周王，抓到雌的就是能做天下的霸主。”陈仓人一听，吃人脑的算哪门子祥瑞啊，那陈宝才是正牌祥瑞啊。扔下怪物就去追那两个小孩，两个小孩变成雉鸡，飞入树林中了。陈仓人没抓到，去报告了穆公，穆公于是征发大军围猎那片树林，终于抓住了雌的雉鸡。后面的事我们当然都知道了，秦穆公就是春秋五霸之一。

        这两个小孩是鬼是妖，一时还难以分辨。这与时代应该有一定的关系，春秋时期，人们对鬼神妖怪并不做严格区分。即使到了后世，小孩子鬼出现得更多了，还是鬼怪部分。而且抱歉得很，基本不是祥瑞了。

        有位姓邵的员外，患了疟疾，长年没有根治。每次疟疾发作时，就会见到有几个小孩子，抓住他的手脚往外拽。邵先生知道有异，假装睡着了，等小孩子过来，忽然坐起来，一把抓住一个熊孩子，其余的都逃掉了。再看那个熊孩子，变成一只黄鹢（一种像鹭鸶的水鸟）。邵先生把鸟栓在窗户上，打算第二天杀了吃。等天亮一看，那只鸟已经不见了。不过邵先生的疟疾倒是彻底治愈了。大约邵先生威慑力太大，此后当地有得了疟疾的，只要喊邵先生的名字，就会自然痊愈（《太平广记》卷第三百十八引《录异传》）。

        另一个故事也类似，嘉兴县令吴士季得了疟疾，乘船经过武昌时，派人到庙里祭拜，恳请断绝疟疾之苦。继续行船，走了二十多里，忽然岸边有快马赶来，追上船之后，有两位官差打扮的人上船，到后舱捆了一个小孩子走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子什么时候上船的。此后，吴县令的疟疾也好了（《太平广记》卷第三百十八引《录异传》）。

        这两个故事里的小孩，当然就是疟鬼。只是其前身是不是人，倒不好说。如果是人鬼，前一个故事里的邵先生恐怕不至于想当成野味吃了。

        在大人眼中，小孩子一方面是弱者，另一方面又比成年人更单纯，所以往往能看到成年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这个以前笔者也谈到过。这里再补充一则：

        清代福建，省级官员们正在办公室开会，一个仆人带着个小孩从堂前经过，小孩子忽然惊声尖叫，说：房子里有无数恶鬼，长得高高的，用肩膀顶着大樑。众官员听到尖叫，都出来观看，这时见房梁上尘土落下，窸窸窣窣的，转瞬间一座办公楼就坍塌了。众人额手庆幸，感激神灵庇护。神灵之所以能庇护，重要的是小孩子能看见鬼（《阅微草堂笔记》卷六）。

        并不是所有小孩子都能视鬼，但是古人认为“小儿眼净”，比成年人更容易看清那个世界。所以在晚清民国时期比较流行的圆光术中，作法时必须由两个儿童执行。至于圆光术是怎么弄的，明年六一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