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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陈诚之孙陈宇廷: 一个诚字,爷爷这辈子说到做到

澎湃新闻记者 顾明 实习记者 陈石
2015-06-16 14:1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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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宇廷,大部分人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说到他的父亲、他的祖父,大家就不陌生了。他的祖父是国民党名将陈诚,父亲则是台湾前“监察院长”陈履安。

        今年,陈宇廷在内地出版了一本书:《念完哈佛念阿弥陀佛》,是他人生经历的一次回顾,书名中的哈佛和阿弥陀佛大致概括了他人生中两个重要的阶段。前不久,他在上海的家中,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陈宇廷可谓是传奇公子,出身名门,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电机系,后来又获得了哈佛大学MBA学位。学成回台,他曾在知名的麦肯锡咨询公司任职,却在中途出家为僧三年。后来,他彻底离开职场,投身家族公益事业,捐款修整寺院,与高僧大德结缘。2013年开始,他与信佛的父亲一起推广“觉性科学”,将禅修的理论和方法科学化,在台湾的大学里设置相关的课程。

        陈宇廷说,从哈佛到阿弥陀佛就是从最西方的顶尖学府重新回到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思想。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还很认真地把忠孝、仁义、信爱、和平、礼义、廉耻,每一个字都拿出来想几天、几个星期,“自己做到什么,每一个字的意义是什么,跟我生活关系是什么”。在陈宇廷看来,祖父和父亲的言传身教,对儒家思想、中国传统文化的要求,让他有了最基本的做人的品性,为后来入佛门、为禅修提供了基础。

        澎湃新闻:大家对你的家世还是挺感兴趣的。在书里你说,父亲对于儒家思想、中国传统文化等要求蛮多的,那你觉得现在做的这些同传统的儒家文化有联系吗?

        陈宇廷:我们可以这么说吧,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就是儒释道三家,那觉性科学呢,其实最主要的部分来源于释家,就是佛家,但是呢,道家,尤其是儒家思想,是基础。就好像一个人要达到身心健康快乐,很多禅修方法是有用的,但还有一些先决条件,就是你基本的做人的品性,这就是儒家思想,它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规范。如果一个人就喜欢偷抢拐骗,有事没事就要去抢点钱,抢完钱之后就很紧张会被警察抓,心不安。这样通过禅修想把心安静下来,作用也不是那么大,因为基本的人格有太大的扭曲。所以,儒家思想甚至是一般佛门的戒律,是一个很重要的铺垫和基础。

        我觉得我蛮幸运的,能够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它给予我的,其中一个关键就是我爷爷的名字,一个“诚”字。我爷爷这一辈子,他真的是说到做到。我想在台湾的人大概都知道——大陆很多人也知道,他一辈子没有为自己累积任何的金钱。我父亲也是一样。一辈子,除了想到国家的事情,想到老百姓,没想过别的事。尤其我爷爷,他是一个大时代的人。其实在那个时代,像我爷爷一样的人挺多的,我看过很多书,也接触过,国共两边这种人都很多。在那个时代,他就是为了中国好,希望中国好。

        我爷爷的儒家思想就非常重,所以从小的时候就给我们这种铺垫。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从小我还真的想的就是国家怎么办,我要帮助人。家里的人天天都在谈这个。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父亲回到家里来,都会和我谈:现在社会发生这个情形,你有什么意见。以前也有很多学运和学潮,我父亲就问我,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他就让我去思考很多这种事情。我还记得,我当时的建议是把迈克尔·杰克逊请来,可能很多人就不去闹学潮了。那个时候比较幼稚,但从小家里就在谈这些。所以我想不出来父亲他们会在家里谈张家长李家短,我爷爷奶奶也是一样。他们的身教对我们的影响非常非常的大,所以说我虽然入佛门,但我有一个基本的比较善良的基础,没有做什么大的恶事。

        澎湃新闻:但你出生没多久爷爷就过世了。

        陈宇廷:对,不到一岁。我奶奶还在。那时候在台湾,几乎从小学读书开始,到哪儿人们都指指点点,但这种指指点点跟一般别的家庭指指点点不一样,很多孩子跑来找我,说你爷爷是陈诚唉,很了不起唉,是个伟人唉。当时我不懂什么是伟人,感到很奇怪。这对我们来讲就好像树立了一种言行的方向,平时的言行举止也不能太差吧。大家都讲,你是陈诚的后人,你以后一定也要为社会、为人类做点事。小时候虽然不懂,但这些想法就一直会在心中累积。我觉得我有福气能够做推广觉性科学这样一件事,人生就特别快乐,以前做公益也是一样,在每一个阶段,真的希望做一些事情能够对人类社会有帮助。

        澎湃新闻:父亲在家里面就只谈论国家大事吗?

        陈宇廷:当然也会陪我们玩呐。

        澎湃新闻:能跟我们说说父亲对你影响比较深刻的小细节吗?

        陈宇廷:影响最大的,可能是十几年前,他从“经济部长”调到“防务部长”期间,他去参加了七天的禅修,从早上四五点一直到晚上10点,非常密集的禅修。大概到第五天吧,他就突然进入非常特别的状态和情形,也是透过一个特别的禅修方法,叫“参话头”。他透过这个参话头的方法,突然进入了一种禅宗里面叫“旧路回家”的经验。他那个时候将近50岁,突然看到自己40、30、20、10岁、9岁、8岁,一直看看,看到自己到娘胎里了,再从娘胎里面经过,像隧道一样,啪,回到过去的生命,看到很多过去的景象。然后,他又回去连着好多生命。那次看完以后回来,他就在想,这是幻象还是真的。然后继续禅修,又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而且一模一样,就好像是你走过一个以前走过的房间。他重复了三四次以后,就觉得,这个东西具有科学性。我父亲说这个不得了,这表示轮回真的存在。我父亲回来跟我们讲,对我印象深得不得了。那次以后,父亲人也变得很不一样,他突然发现所有周围的人全都做过亲朋好友、兄弟姐妹、妻子儿女,也做过仇人冤家,那这个缘分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去做台湾“防务部长”的时候,大量地照顾军人,花很多心思去照顾他们的退休、升迁、各种福利,甚至是离开军队的就业辅导。他突然有个感觉,他看到所有这些阿兵哥,好像都做过他儿子一样。父亲回来说他以前没这个感觉,因为以前只是儒家思想,对一个人要有仁人之心,要做事,要做得好。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管是在“防务部”还是到“监察院”——相当于纪委吧,一直在全台湾到处演讲,谈生命轮回,也就是说怎么禅修,怎么把心静下来,大概三四年时间里,做了几百场演讲。

        澎湃新闻:你的妹妹陈宇慧(笔名郑丰)也写书,还是武侠小说。你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有没有请教过她?

        陈宇廷:我前面一个版本有寄给她,她没回话,可能她觉得这个哥哥写得实在是不行。

        我觉得现在这本书我的满意度大概在95%吧,至少是蛮真诚地把我心里的话写出来,尤其在大陆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追求禅修心灵,我真的希望很多人看到我的书能够少走弯路,我都走了快三十年。随便举一个小例子,比如禅修,很多人觉得是坐在那里把念头都去掉,没有念想。不是!这是禅修的第一大错误观念,你光是这个观念错了就会搞得自己累得不得了。我曾经请教一个大活佛,我修了很久,但念头去不掉,一直很烦,不晓得怎么办。他说你想想,怎么还有念头。我说是业力重吗?还是努力不够?要更精进吗?他说不是,是因为你还活着,死了变成尸体就不会想。当时我就傻了一下。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说,禅修不是这样,而是你知道念头在起作用,像云一样,保持你知道的念头就行了。一段时间以后,这些念头就像云彩一样自然消散了。但是如果你以为做的是要没有念头,那你的念头就越来越多,甚至逼到自己无念头——我曾经也做到过,那个时候你的心会变得非常非常疲劳,因为你要很用力地盯着砍掉自己的念头,你的心会非常紧张,慈悲心会减少,智慧也会减少,会变蠢。

        我就把我走的很多错路、经验和大家分享,包括做公益也做了十几二十年了,现在仍然在做社会公益,这里面也犯了很多错,我也把自己的这些错误都很简单地讲出来。大家看了,少犯错,就省一两年时间。这也是我写这本书一个很重要的原动力吧。

        澎湃新闻:你的妹妹也曾谈到家庭的事情,她说,当时台湾出了一套陈诚将军的回忆录和书信集,她从父亲那儿拿了一套,让她了解了一些祖父的事情。你也看过这套书吗?

        陈宇廷:不止看过,那时候我还预备为我爷爷做个网站,本来还想做纪录片,所以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整理我爷爷的资料。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开始对更远的,像我奶奶谭家的事迹(有了解),发现原来四五代都在中国历史上有很重要的作用。而且最有趣的是,孙中山的第一次革命就是被我奶奶的祖父给破坏掉的,黄花岗烈士就是被我奶奶的祖父杀死的,因为他们那个时候去进攻两广总督府,我奶奶的祖父就是两广总督。然后谁会想到他的儿子谭延闿会跟孙中山一起把晚清给推翻了,还当了国民政府第二任主席,过了几届才轮到蒋中正。

        澎湃新闻:这部纪录片拍成了吗?

        陈宇廷:纪录片后来没有拍。我们决定把资料给了台湾的“国史馆”,“国史馆”整理后出了书。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做出来,因为历史太多了。但因为看这个,我有一段时间几乎是掉进了历史,尤其我爷爷那个时候的抗战之惨烈。我记得有15场大会战——好像两边军力都超过五万还是十万叫会战,我爷爷指挥和参与了其中的七场或八场,超过一半,而且好几次都是总指挥、总司令。像淞沪会战,看得那个可怜、难过,国军就是一个师可以死掉三个师的兵力。怎么死?就是一直堵一直堵,当时唯一一个战略就是靠人上去,单是挡,挡到对方的机关枪停了,然后换子弹出问题再冲过去,所以只能是用生命去换。太恐怖!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冲上去砍啊。后来坐飞机到上海来,一看,唉,也不是那个样子的了。时空会错乱。来来回回很多次以后,才慢慢可以调适这些东西。这很有意思,所以写书对我来讲是一个非常好的过程,我强烈建议人到三四十岁好好写一本自己的传记,不管有没有人要看。我只是写这个书,就逼着我面对自己成长过程中好的、坏的、难过的、阴影的、伤心的,每个事情都会拿出来仔细想一想到底为什么会发生,意义是什么,应该怎么看待。这对我来讲是非常有趣的过程。

        而且中国大陆有很多人,尤其五六十岁这一代人,每一个人都可以写一本有趣的书,但是因为他们没有简单地写下来,很多人的儿子女儿就不了解他们。所以你看有一些企业家的儿子、女儿不孝顺,或者“富二代”有很多事情弄不好,父亲艰苦的创业历程、辛酸苦辣儿子女儿都不知道,他只看到父亲很有钱。我有几个朋友,问他们父亲工作是什么,他会说父亲工作很轻松,每天就是坐车出去啊,打打电话啊、吃吃饭啊、聊聊天啊,但事实上作为一个主管也好、一个企业家也好,每天面临着一堆压力,而从一个孩子来看就是在谈话、在写东西。如果将不好的部分化解后,你把自己创业中的故事、成长的故事写出来,这是对儿子女儿很好的教育,也是一个家族很重要的传承。

        澎湃新闻:说到公益,大陆现在对公益的信任度有些低,你在内地做公益事业时,怎样去争取别人的信任?

        陈宇廷: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自己做得真实。大家都是明眼的,一段时间以后,会知道你做真还是做假。

        但是我对大部分年轻人的建议是,除非你是个“富二代”,要不然的话不要太急着投入努力做公益。现在你最可以做的公益,可能是孝顺父母,照顾你周围的人,把你家庭照顾好,把你自己的身心健康照顾好,把你的同事、上司、下属都照顾好。其实做公益,重点是在你的爱心,或者更高一层,说慈悲心吧,而并不是在于你捐多少钱、做多少事。有一大部分公益是国家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干的。年轻人应该先把自己顾好了,有相当的余力再去照顾周围的人。

        我也在和很多企业家谈这个事情。我说如果你企业已经很大了,有余力做公益,那很好。但是做公益第一步是应该回馈你的员工、上下游的厂商、你的客户,给他们更高一层的帮助。这不是说给员工更多钱,而是应该想到员工的一些福利,他的家庭、员工的情绪、快乐、成长、目标,多花一点心思在这个上面,其实也是巨大的公益。

        很多人天天想着国家大事,但是自己却走很多弯路,很苦。而且你会发现,那样子做公益带着很多自我的成分,他们觉得应该这样做、社会应该这样,凭什么社会应该是你想象的。先照顾好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当然,儒家是要你关心,但我们有时候关心就变成议论,变成自己的幻想了,一年一年浪费口舌和精力。还是从分内的事情开始,如果13亿人都把自己的心照顾好,明天中国就开心很多。

《念完哈佛念阿弥陀佛》,陈宇廷/著,三秦出版社 2015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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