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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用百万张照片记录上海:希望我的快门能赶上城市变化

澎湃新闻记者 李继成
2015-06-23 11:49
来源:澎湃新闻
浦江头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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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未来的上海,建筑是可以阅读的,街道是可以漫步的,公园是可以品味的,天际是可以眺望的,上海的城市表情是大气而优雅、温暖而令人愉悦的……

        围绕上海2040新一轮城市规划的编制,上海启用了打造城市规划的众创众筹平台——“SEA-Hi!”论坛。首届“SEA-Hi!”论坛于6月10日开幕,论坛上,独立建筑师俞挺、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赵宝静、摄影师席闻雷、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沙永杰、AECOM公司亚太区高级副总裁刘泓志和著名作家陈丹燕等七位演讲嘉宾从不同视角跟与会者分享宜居理念,畅想城市空间品质。

        澎湃新闻将陆续推出七位演讲嘉宾的专访及演讲嘉宾的发言。本期“主角”是摄影师席子(席闻雷)。在他看来,上海和国内其他城市的面貌越来越相近,他称之为“格式化”—— 老房子越来越少,新房子又基本类似。        

 
席子在2010和2015年拍摄的改造前后的上海老建筑(左为改造前)

        “我主要是用照片来记录下上海城市变化的过程,从2007年到现在,这点时间对城市的记录来说还是比较短,而这个城市变化的速度足够快。”摄影师席子(席闻雷)用近百万张照片记录了众多上海老建筑在近年来风云变幻中的命运。

        席子日前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有点遗憾的是,这些年上海的面貌在他看来是变得模糊了,因为上海的特色在缺失,老房子越来越少,新楼的样子、功能又基本类似,整个城市如同被格式化了——为了装新系统把老系统全部清除。不仅仅是上海,国内其他城市的面貌也在趋同。

        “城市在发展,变化不可避免,但不能因为要升级就采取简单的‘格式化’的方式,而是应该用更合适的方式方法去提升整个城市格局。尽管我不从事规划、也不是建筑设计师,我只希望从我的角度记录这座城市,让将来人们能够知道上海曾经有过的样子。”

席子穿梭在正在拆迁的建筑前,记录下它们存在的痕迹。

对话席子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上海近年来的城市变化?

        席子:我从2007年正式开始做这个变化的记录,但对城市的记录来说还是比较短,因为这个城市变化的速度足够快。但这种快速变化的结果又大多是老房子越拆越多,新楼样子、功能又基本类似,不单是上海,国内的很多城市面貌也是趋同、相似,使得城市原有的特色在变化中逐渐消失了。所以我打了个比喻,说这是‘格式化’的城市——更新改造就像电脑格式化一样,老的全部擦掉,再装新的系统。

        我虽然不是规划师也不是建筑师,但我仍然希望上海在变化、变脸的过程中,大家能更加谨慎、再谨慎,就是能留下这个城市更多的历史。一个城市,就像一个人的面孔一样,不一定光漂亮,一定要有自己的个性。这些年来我对着还“健在”的老建筑不断地按下快门,是希望我的快门能赶上现在这些铁锤和挖掘机的速度。

        澎湃新闻:从2007年至今,你已经拍摄了多少老建筑的照片?

        席子:这些年大约拍了近百万张,当然其中有重复的。最早记录的是苏州河边上那块,就是苏河湾的那一个区域,还没有正式拆的时候开始记录的。 

      
2013年的万裕街

        像董家渡那边有个叫万裕街的,一条很小的路,这条路上有一栋很典型的独幢的石库门。我原先去拍的时候,周边都拆掉了,那个房子一直在,本来据说是保留的,但去年突然间就拆了。其实我看到的时候,那个房子的格局都很完整,门头上还有 “宝树传家” 4个字。

        董家渡那边有好几幢,那里的情况是很混杂,有很多破的房子,也夹杂着一些比较好的房子。因为南市原先是华界,那里的建筑有中式的但也夹杂着西式。如花衣街有幢叫沈宅的,前一进是中式,中间是全西式的,有抽水马桶,再后面又是中式的,很能体现上海海派中西合璧的特性。可惜的是,很多类似的老建筑都拆了。

        澎湃新闻:但城市总是要发展,市民也希望自己的生活条件能得到改善,在这样的愿望和变化中,很多老建筑消失了。

        席子:高安路上一幢独栋的洋房,现在里面住了很多人家。其中有一户人家的一部分是原先这个房子的一个客厅。客厅里放置壁炉的地方变成了这户人家的浴室,为了减少占地面积,利用炉膛的空间,浴缸一半放在壁炉的炉膛里,洗澡的时候人的脚是在壁炉里面的。

        城市总是要发展,新的建筑、新的东西总会不断地涌现,这是无法阻挡的。但现在城市很多空间被不合理地利用,就像一幢房子一样没有被合理利用,对于用的人、看的人也好,都是不舒服的,这是一种无奈,从使用者来说或管理者来说,都是。

        我认为最主要的是怎样去合理利用,这可能会付出时间上、经济上的代价,甚至是要动很多脑筋去想。这种代价从长远来看是值得的,但从短期来看可能是不值得的。但是很多东西如很多房子全部拆除,是不可能再有了,当然不是所有东西都不能拆,关键是中间如何去评估、去实施。同时,也不能把改善的需求,与老建筑是否应该留存对立起来,像万裕街上独幢的石库门,是否可以移动后再修缮利用呢?

        当然,我想记录的目的不是为了反映这些矛盾。我个人拍这些老的建筑,就是希望到时能留下记录,能查到一些老的历史资料,自己能幸运地接触到一些历史的东西,我不想复原它,或让它重新回来,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把它记录下来,老的建筑需要有档案记录,不然消失了,可能就会有断层。

        同时,我也尽量去记录生活在老房子里的人的真实的生活状态,老的家具、老建筑构造的元素能体现出来,从这些生活细节中体现上海的家庭与其他地方的区别。所以,我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记录,不是说这个东西应该留还是拆,这是专业人士去评判的。当然有些东西我觉得是好的,我也会表达自己的观点。

        上海建筑最大的特性是中西文化交融又有上海本地的特点,与其他城市有区别,让你一看就知道那是上海。

席子拍摄的上海老建筑细节。

席子的演讲:模糊的上海面孔        

        说我是城市的流浪者也好,漫游者也好,应该说是很形象的。有的时候就是背着三脚架、相机,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特别是一些几乎被上海人遗忘的角落。我拍的一些照片,贴在微博、微信上,大家看到,这是上海啊?上海现在还有这样的地方?

        其实很多上海人住在比较远的地方,甚至还住在市中心,但是有些地方可能永远也不会去,有些路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今天我演讲的题目叫《模糊的上海面孔》。我想讲一个可能你没有看过的上海,当然也可能有些人会关注这样的上海。前面有朋友微信我,给我一些1980年代的老照片,他说以后要看上海的照片,可能要看你的照片。当然这是说笑,我没有那么伟大。现在很多上海摄影师在拍上海,也有国外的摄影师在拍。我只希望从我的角度记录这座城市。

        2007年我买了第一台数码相机,也是我买的最专业的一台相机,之前都是用小的傻瓜机或者一些小的数码机来拍摄。到2007年,我用这台相机拍摄上海的一些弄堂、石库门建筑或者其他一些老的建筑。最早拍摄的地方叫德安里,可能很多人没有听过,因为现在早已不存在。

2013年,闸北裕通路的四安里

        这是2008年1月份,也就是我买相机半年以后又去北苏州路拍了这条弄堂当时的景象,可以看到已经是一片围墙,里面白雪覆盖。现在已经造出新的大楼,据说房价到15万元一平方米。

        这也是苏州河边上,天潼路,2014年2月份拍摄,在德安里对面,叫泰安里。当时也拆得差不多了,后面的高楼已经差不多造完。后来有一家国内的报纸英文版用作封面头版的画面。

        这个可能大家都知道,也是苏州河边上的,北苏州路原来的上海总商会旧址门楼,是西式式样,原来当中还有一个大钟装饰。

        后来我买了一本画册,加拿大一个摄影师Greg Girard的画册《上海魅影》(PHANTOM SHANGHAI),拍了上海拆迁中的废墟,静安周边,让我受到很大的启发,从此我也开使用自己的角度拍摄上海。

        这是康定路,有些弄堂,这个叫康脑邨,一些中外的艺术家在废墟里做了一些涂鸦作品。“梦笔生花”,在这棵树前一点,以前真的有一家笔厂,叫“关勒铭金笔厂”。没有拆之前我(开始)拍它,(直)到几乎全部拆完,差不多有五六年的时间。

        这是福建北路的一座石库门。去年已经被拆掉了。这是拆当中的样子,门头非常气派,这种式样、很多细节我在上海是没有看到过的,包括用的材料,也是有很大的区别。这是3年前的样子,还没有完全拆,可以看到一些用铁包的大门。这种气派其实在上海的石库门里并不多。

        这里是董家渡,这是2014年5月份拍摄的,现在去看几乎全部是空地了,除了天主教堂、右边的商船会馆。还有一座老的建筑得以保留,媒体报道过的沈宅,但是很可惜,前面中式的一进已经被拆掉。我觉得也是这座宅子最精彩的部分。

        因为我不是一个专业的建筑师,所以对建筑的结构也好或者是名词也好,都不熟悉。但是我可以在拍摄中学到很多知识。比如,刚才看到的那个画面,就是所谓穿斗式的梁架结构,拍好以后我可能会翻看一些参考资料,才知道它的一些背景知识。这也是董家渡附近东江阴街的普通老公房,夜晚虽然很杂乱,但是可以看到非常特殊的光影效果,每个人家的灯光都不一样,窗帘颜色也不一样。

        这是复兴中路、合肥路附近,现在已经被拆光了。置身在这个场景里,我觉得像一个都市里的峡谷,后面是辉煌的现代建筑,前面还残存着石库门,显得非常灰暗。

        我刚开始拍的时候都没有想到,如果晚上拍除了外滩、陆家嘴、南京路,一些其他地方的夜景跟白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甚至现场肉眼看跟拍摄出来的画面,也是完全不同。有的时候在路边,路人看到我在拍照,可能会非常好奇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拍一些夜景,他说这里有什么好拍的,为什么不到外滩拍,我说那边实在拍的人太多了,我再拍可能也拍不过别人,还是拍自己喜欢的。他们看到我相机里的画面,觉得非常奇怪,说看起来乱糟糟的,怎么拍出来这么漂亮?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这是长乐路看上去比较普通的一座洋房的大门。白天看上去可能没有太多的色彩,但是晚上因为灯光,室内的灯光和路灯,还有其他的广告霓红灯的影响,所以画面非常丰富。

杨树浦路的城市天际线

        这是临青路,杨树浦路那边一个很普通的门面。很老的排门板,以前这里是修钢笔、拉链这种老的手艺。现在都已经消失了。

        这是甘肃路现在已经拆掉的一个弄堂边上的烟纸店。我觉得烟纸店是便利店的一个前身,给弄堂的上海人的生活带来很多的便利。各种式样商品都有,包括脚气油、老鼠药、草纸、香烟,在这里都可以买到。现在这种店逐渐被24小时便利店、大型的超市所取代了。最早的时候我听到“烟纸店”,以为是胭脂,后来才知道是烟纸,这样我觉得更恰当。

        这是媒体可能比较关心的一个地域,就是金陵东路区域。这是南面的江西南路一个弄堂,现在已经在拆了,有些房屋的顶已经被掀掉了。这个房子原来是一个报关行,我从老虎窗爬出去看到上海的天际线,可以看到浦东的这些大楼、东方明珠,浦西的高层建筑,当中夹杂了一个以前洋泾浜的四川南路的天主教堂,现在显得很矮小。在右边还有新的正在建造的大楼。近景画面的建筑,这里看上去都像民居,其实这里很多都是以前的写字间,也可能是运输行。

        上海天际线的变化,我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的机构或者人士做一个规划?但是我觉得,现在的天际线实在是越来越乱了。

        这是我拍的另外一个比较多的主题,就是上海的十字路口。当然,我不是说随便一个十字路口都会去拍,我会拍摄有老建筑的十字路口。比如像这样一个转角,这些路的流线的曲线,这条路就是东余杭路(东有恒路),这条是舟山路,以前犹太人聚集的区域。这里的房子都是石库门,现在也夹杂了一些新的公房、洋房。这条路白天非常热闹,是一个马路菜场。非常有市井气息。

        这个可能很多老上海都知道,八埭头,100多年前就已经造了八条广式里弄的房子,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现在已经开始拆了。后面一张图是我刚刚拍的一张画面。这些窗上海人叫老虎窗,但现在这种窗随着老建筑的消失,会越来越少。这是八埭头,这条路原来是很小的一条路,福禄街,洋房已经被拆掉了。这里有很多老的房子暂时还没有拆。拍摄的位置原来是一个水塔,后来被改造成一个民居。所以有这样一个制高点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是虹口闸北区的一个很特别的建筑,这种式样在上海其实还是有的,以前叫唐破风。在日本比较流行。这是以前日本人在虹口的一个寺庙,叫本囶寺,现在已经是一个民居。除了外面看上去中式或者日式、和式的式样以外,里面一些柱其实是西式的。这是本囶寺旁边建筑的另外一个入口,可以看到楼梯还是保留了日本人的风格,包括窗,都是保留了日本风格。

        下面我就不一张一张放了。整体放一张很多画面的一个集合,大家看一下。

        左上角一个很小的画面是一个六岔路口,是原法租界一个标志性的路口,淮海路、武康路,我是下雪天站在兴国大楼屋顶上9点多拍摄的画面。这边是武康大楼。从上面俯瞰,真的像一艘大的轮船。其他的很多场景现在有的已经消失了。这边是甘肃路,已经没有了。这边开始在动迁,然后其他的像董家渡。

        除了拍摄一些城市的废墟夜景,我也非常关注一些相对比较好的建筑的内部。比如这张是淮海大楼的内部,以前叫恩派亚大厦,是黄元吉1931年建造的,可以看到很流畅的走廊的窗,地面都是用水磨石铺的。这个显得非常乱,新永安路,靠近外滩,外面看不出任何的特别,但是里面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非常乱。原来其实并不是这样,原来也是一个写字间,以前有很多商号在里边。现在都是一些住户。

        一个建筑可能本来的建构还是不错,但如果不是合理利用或者居住密度过大,就会产生非常多的问题。这也是我觉得上海很多老建筑没办法得以保护(的)很大一个原因。不是说这些建筑本身有问题,而是没有被好好地管理、利用和改造。

        这是虹口海宁路的很大一幢宅子,据说原来是一家旅社,没有得到考证,后来也被日本人作为司令部用。现在是一个民居。可以看到原来的地砖还有廊柱,都非常漂亮。

        这是复兴中路一个很大的石库门宅子。这条弄堂名字叫维厚里,内部雕花门窗和彩色玻璃非常精美,可惜现在里边已经全部拆掉。这是另外一张,屋顶天花和地砖都非常漂亮。我拍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普通人家住在里边的,是拆房工人住在里面,显得非常乱。

        这是我今天展示的最后一张照片。2013年2月份上海正好下一场雪,不大不小,我早上6点爬到一幢二十几层的公寓楼顶上拍下这个画面,拍了没几分钟,这里一条路路灯就熄灭了,没有路灯,这个画面就显得单调很多。这片区域是上海原来一个发祥地,我觉得是上海起源的一个地方,就是上海的老城厢。这块区域不知道多久会彻底消失?我拍的时候上海中心还没有造好。现在已经接近完成了。

        为什么我拍这些老的建筑呢?我受一个摄影师或者建筑师的很大的启发,他就是郭博先生。郭博先生有一本画册,叫《上海光影》,他说,上海的变化其实非常大,这些变化里,一些老的建筑被推倒,作为一个设计师,他说,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希望至少能在临终前为他们留下一张遗影,逐渐成为他一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莫名其妙在我身上也开始有一点,虽然有点夸张,因为我不是建筑师、规划师,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摄影师或者一个观察者,我希望上海在变化、变脸的过程中,大家能更加谨慎、再谨慎,就是能留下这个城市更多的历史。一个城市,就像一个人的面孔一样,不一定光漂亮,一定要有自己的个性。

        最后希望我的快门能赶上现在这些铁锤和挖掘机的速度。

        谢谢大家!

      (演讲视频详见http://seahi.supdri.com/)  

姜庆共和席闻雷(席子)共同编著的有关上海石库门文化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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