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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图 | 都爱自拍，男女摄影师有何不同
艺术家往往都是很自恋的，这种自恋到了摄影家的头上，就变得更加明显。因为作为一个画家来说，他画一幅自画像，可能要画上很长时间，而作为摄影家来说，他只要几秒钟就能完成一幅自拍的影像。说到自拍，或许女性摄影家又比男性摄影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者说女性比男性更为自恋。
但自恋只是一种表面的现象。其实任何摄影家都希望通过自拍，以自恋的一种方式，来表达更多的内涵，例如作为文化批评和社会话题的手段。
我们不妨选几位摄影家，给大家看一下，自拍的多元性。
这是一位很有趣的摄影家。当然，从目前来说，我们还不能认定说她生前是一位摄影家，但是至少她不比世界上任何的摄影家来得逊色。
我们现在说她是著名的，当年她却一点都不出名，在她去世以前，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她叫薇薇安·梅耶（Vivian Maier），一生主要都是在做保姆。她的母亲是法国人，父亲是奥地利人，她先是搬到芝加哥，后来又到纽约。有三四十年，她几乎都是在给别人做保姆，做佣人。当时谁也不知道，在这三四十年时间里，她拍了大约十万张照片，这些照片绝大部分都没有冲印出来。在她出世之前，她把自己的一些家具，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包括这些底片，全都卖掉了。
在她去世以后，有人从跳蚤市场偶然地发现了这一笔财富。开始的时候，有一位对二手商品很感兴趣的收藏者买到了梅耶的柜子，他在里面发现了数千张底片，120的、方的底片。开始他还不知道，他只是扫描了几张放到网上拍卖。结果，有一位很著名的摄影家提醒他，他说，从这些照片可以看出这个拍摄者很厉害，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说，你这么贱的价格把它卖掉是否可惜了。
这位收藏者这才醒过来，他拿了这些底片，找到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摄影部。经过专家鉴定，认为这些底片，确实都是大师级的作品。但是这个拍摄者并没有什么名气。然后，他们就开始考证，从各种地方收藏，目前为止，人们发现了她的大约十万张照片，其实是底片，很少是印出来的。甚至还有一千卷胶卷还没有显影过，还没有冲洗过。
现在专门有一个基金会，在重新梳理和整理她的底片，请专家把它放大、制作。这些照片去年在上海展出过一次，经过这些专家放大的照片，已经卖到了上万元人民币一张，价格都高得惊人。
我们来看一下这位保姆拍摄的画面。果然是一位貌不惊人的女性，穿着也很朴素，但是她特别喜欢自拍。她在街头拍摄的画面，拍得非常好。
你可以看到她的作品当中，有很多世界级大师作品的影子。很像，非常像。有时间我会做一个梳理，因为她的很多作品都还没有出现。
一次，有个工人正好在搬一张镜子，结果她面带微笑，站在一个最合适的角度，按下快门，把自己也拍了进去。如此淡定，没有大师级的水平，是达不到这个水准 的，就在这么一个瞬间，把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的“决定性瞬间”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这些街头的影像抓得非常好。那些人物的姿态、光影的构成、孩子的表情，那些日常生活的结构，每一张照片都可以称为是一张经典。
就这么的一个瞬间，你可以想象一个保姆站在他的背后，神态自若地按下快门，抓住了一个漂浮的不可重复的瞬间、一个细节，甚至一只鸽子、一次旅程、一种结构、一幅夜景、一个当年的装饰、人和狗之间的关系。
有一些就像犯罪现场，像美国摄影家维吉（Weegee），他当年跟着警察拍夜生活的场景，非常像。也有的很像科特兹（André Kertész），著名法国摄影家拍的街景。很多意外的场景。甚至在一个超市里面，她把自己通过反光镜展现了出来。
她的自拍有几种模式，一种模式是拍投影，就是把自己的投影拍下来，她在玻璃窗上的一个折射和那只猫。她的自拍不是简单的自拍，她总会找到一些和她相关的元素，她的目光其实是注视在某些细节上面。而且她的自拍抓得特别准，能在自拍的同时还能抓住这只猫，你可以想象有多么准确的判断力和解读影像的能力。
我刚才说过，一个摄影家往往是很自恋的，但是像梅耶这样利用自拍的这种自恋。我想，可能在摄影史上，再没有人可以超过她了。
最近发行了一本她的自拍画册，这本画册是一百多张自拍。其实远不止，因为现在她的照片只有1/10刚刚被整理出来，还有9/10。
这个更大气，在这个高楼的建筑上，自己的投影竟然就投在了对面的建筑上。
甚至在汽车轮胎的金属反光面上，竟然也找到了自拍的可能性。这就说明她的自恋程度到了什么样的空间。
她借自拍证明她的自我存在的一个价值。双重自拍，其实太诡异了，自己投影，投在它们身上的自拍，也是投影。
也有彩色的自拍，在街头突然散落的花和一面镜子，我不知道这个镜子是原来就落在这个地方，还是她自己放上去的，然后她把自己的半张脸就放在了这个画面当中。特别有意思，这个就是她的画册《自拍像》（Self Portraits）。
我们要做一个参照比较。相对女性的自拍来说，有一位男性摄影家（我）认为可以和她较较劲的，那就是美国摄影家李·弗里德兰德（Lee Friedlander）。
当然，和梅耶相比来说，他是正宗的摄影家，他现在还活着，是美国最著名的摄影家之一。他拍摄了无数个专题，但他也一直在自拍。当然他的自拍看上去比梅耶更为诡异一点，更为强势一点，或者更为荒诞一点。这可能是男性和女性的区别。
自拍不仅是女性的专利，男性也会有。但是我们看梅耶的自拍，她可以把自己拍得很完美，尽管很神秘，但是不会像弗里德兰德那样，用这样丑陋的姿态表现自己，这也可能是男性和女性那种独特的不同。
这是弗里德兰德自拍的独特性，那种很诡异的现象，很夸张的一种男性的角度。
他最新出了一本书，叫作《从1958到2011的自拍》。我们可以看到他面对镜头时候的诡异现象。他也可以拍投影，结果他把自己的投影和一棵树投在一起了。
对比男性和女性的摄影家，你会发现，女性应该来说利用自拍更多是对自己生命状态的一种认同。
比如我们看一位很年轻的女性摄影家，1978年出生的简·戴维斯（Jen Davis）。这两年她在网上特别红，就是通过自拍。她自己是一个体重非常超标的肥胖的女性，一般来说这样的女性不会自拍，因为自拍就会把自己身体的缺点暴露出来了。但是她鼓起了勇气，对自己肥胖的身躯来了一次全方位的解读。结果她的照片受到了网上无数人的追捧，很多人买她的照片，作为收藏。
她不忌讳走上体重器的场景，她自己的身体坦然地面对镜头，表现出的自然，一种生命的空间。尽管胖，我还是照样吃。你们苗条是你们的事情，我依然认可我自己的生命姿态。很有意思。她经常会比较，面对食品的很馋的感觉，对自己身体的解读。有些很像我们刚才看到的李·弗里德兰德。
实际上，她对光的运用确实也是非常大胆的，透过房间这束光照在脸上的这一块，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展现给世界。还有一个转身，掀起裙摆的一种悠然的姿态。
最关键的是她还请她的丈夫出场，作为一个陪衬。你尽管看不出她丈夫的形象，但是你知道她告诉你，尽管我胖，但是我丈夫和我还是很恩爱。非常自然的状态。
我们来看一本日本摄影家，叫森村泰昌（Yasumasa Morimura）。他也是拍自己的身体，但是他把自己的身体化妆了。然后他告诉我们，身体可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政治的舞台。
其实很著名的女性摄影家芭芭拉·克鲁格（Barbara Kruger）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她说：“你的身体就是一个战场。”的确，这个意义在森村泰昌的镜头当中，得到了最完美的，或者说最独特的诠释。
他有一个系列，专门模仿历史上重大事件所展开的一组自拍。这一组模仿的是美国总统肯尼迪背刺的新闻照片中的一个现场，这几张脸都是他的，拍完以后是通过后期合成的。
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新闻摄影史上一张作品的模拟。当时拍的是一个日本的竞选者，叫浅沼稻次郎。他在竞选的时候，被对立派的一个学生用一把刀给刺死了。结果森村泰昌模拟了这张照片，他把背后的背景置换了，和现实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他希望通过自拍来引起人们对社会历史现象的重新关注。比如说他把自己扮成了希特勒，引起人们对这个现实社会的更多的反思。
但是你会发现，在每一次的模拟中，他自己一个日本小市民很狡诈的目光，和嘴唇的表达，也非常突出地表现了出来。既有被模仿者的特性，又把自己的个性，强烈地展现在这个空间。
他把他的身体作为政治的、社会的一个题材在展开。他模仿切·格瓦拉的形象，既有他那种日本小市民的感觉，又有这位伟大的先驱的力量感。他所模拟的爱因斯坦，从不同角度给我们再现了历史曾经有过的一种可能性。
当他把自己的身体作为一种社会学和政治学的样本展开的时候，你会发现自拍确实不再是一种简单的顾影自怜，它已经变成了更大的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和批判的一种方法。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太有趣的话题。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本文系作者根据他在5月20日瑞象馆主办的校园讲座稿整理而成，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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