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哲学可以立刻给你带来好处”

        17世纪神秘主义诗人安格鲁斯·西利西乌斯有一句名言，“玫瑰是没有理由的开放”。换言之，呈现美和欣赏美是需要理由的吗？4个世纪之后，法国新锐哲学家夏尔·佩潘为此做了精彩的回应。

        在其新著《当美拯救我们：星期二的哲学课》中，夏尔围绕“美”这一主题展开，通过分析康德、黑格尔和弗洛伊德关于美学的理论，铺开了一条探寻美的哲学辨析路径。在著作最后，夏尔得出结论，“美最重要的作用，是让我们学会爱上自己不懂的东西”，即我们爱上美是因为美的神秘和不可解释性，神秘让美格外可爱。

        6月27日，夏尔做客上海思南读书会分享“美如何拯救我们”，并接受澎湃新闻专访。

        1973年出生的夏尔目前已发表随笔、小说、绘本等十多部作品，还曾与于勒合著畅销漫画《圣贤们的星球》。他擅长用通俗的表达方式呈现高冷的哲学知识，《当美拯救我们：星期二的哲学课》就是来源于他主持的“周二哲学研讨会”内容。

法国新锐哲学家夏尔·佩潘

《当美拯救我们：星期二的哲学课》书封

        澎湃新闻：你在书中的前三章分别分析了康德、黑格尔和弗洛伊德的美学观点，似乎最为同意黑格尔的“美是意义的象征”的观点？

        夏尔：是的，我最赞赏黑格尔的理论，因为他的理论说明美并不是表浅的东西，而是带给了我们生活的意义。所以面对一个颜色或者线条这种形式之美，并不是表面的，而是可以升华到精神层面。

        事实上，三个人的理论我都喜欢。康德让我们感觉到审美愉悦的和谐，黑格尔让我们知道美和生活意义的联系，弗洛伊德告诉我们人的力比多可以通过美的形式来释放。即使把这三个理论都汇集到一起，还不足以解释美，因为神秘仍然存在。

        我认为美不是直接体现真，而是通过神秘的方式体现真。

        比如你看伦布朗的一幅画，黑格尔会说伦布朗表现了弗拉芒文化的真实，这种真实体现美的价值。但是我认为这种解释走得太远，我们面对这幅画，会觉得很逼真很形象，但是“真”到底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澎湃新闻：你在书中说欣赏美是一种内在的、无需思考的自我感知，那么人还需要学习“审美”吗？

        夏尔：审美需要学习，但是学完以后，要跳出学到的条条框框，给自己自由。如果你没有受过训练，你感受不到美的体验，所以要先学习再超越。当一个人看到越多大自然的美，就越敏锐，越容易发现美景。

        澎湃新闻：康德将美分为“纯粹美”和“依存美”，前者自发形成，后者有各种规范和标准。那么如何看待现在的时尚审美呢？

        夏尔：这种美的标准是存在的，但是通常被强加的，被商业化公司强加给大众。如果我们臣服于别人强加给我们的标准，我们自己没有内心的感动，就是人云亦云，所以要学会从专制的美的框架中跳出来。当然，时尚标准存在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了解这种规则存在的同时，要保持自我的判断。大品牌之所以成为大品牌，是因为不强加给消费者美的标准，反而给人足够的空间去体会美，而低档品牌却会直接告诉消费者什么是美。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待法国引领全球的审美趋势？

        夏尔：这正是法国的问题，法国引领时尚，所以法国人认为美，全世界的人就觉得美，但这不是真正的法兰西精神。真正的法兰西精神应该像香奈儿说的，“我给你呈现解放意义的自由和选择”，并不是我说美就是美，而是你自己去选择。当然，审美有不同的阶段，初级阶段是大家觉得某个东西时髦，就去追寻。但是后阶段，你会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是否自己真的觉得美。

法国哲学教育渗透到每一个学科

        澎湃新闻：中国高考刚刚过去，很多人翻出法国会考题，为何法国高考如此重视哲学内容？你还记得你考试时的题目吗？

        夏尔：这是法国的传统，法国是崇尚思考和批判精神的国家，所以经过整个高中阶段的学习之后，需要最后写一篇文章，展现学生的世界观，但这些题目并不是对每个学生都很容易。这是法国教育系统的野心和梦想，希望学生受过初高中教育后，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考的题目是“利益和道德是不是对立的？”

        澎湃新闻：法国是怎么给学生上哲学课的？

        夏尔：法国的哲学教育分两个部分，我们从小就有哲学课，课时根据将来的发展方向来决定。但是另一方面，哲学教育会渗透到各个学科。哪怕是数学课上的加减乘除，也会包含哲学概念，让学生体会哲学道理，因为哲学是一种生活方式。有些国家已经在学习法国的教学模式，如非洲和俄罗斯，当然根据国情做一些调整。法国重视哲学教育源于法国大革命时，革命者觉得哲学可以解放人，所以民主是和哲学密切相连的，这种联系来源于古希腊。

        澎湃新闻：中国的技术教育和法国的哲学教育，你更赞同哪一种？

        夏尔：技术和哲学是相辅相成的问题，随着技术发展，反而提出了很多哲学问题，比如克隆技术、人工智能等技术问题，挑战了伦理道德，值得哲学家思考。没有哪一种教育方式更好，两者是互补的。其实每一次技术的进步，背后都有哲学的逻辑，只是表现得不那么明显而已，所以需要做的是将它们展现得更清晰一些。

学习黑格尔有助于运营企业

        澎湃新闻：现代生活朝着工具理性的方向大迈进，哲学渐渐变得高冷小众起来，你觉得哲学对于现代生活有什么意义？

        夏尔：学哲学可以立刻给你带来好处。比如学习黑格尔的哲学，学三四个小时，能理解如何更好地运营企业。在黑格尔的理论中，有一点是说人最大的需求是被承认，反过来被承认之后人会感恩，所以如果知道这一点，在领导企业的时候把这个思想贯彻给员工，承认员工的能力，员工就会感恩，企业就会运作好。如果学习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的哲学理论（主要哲学宗旨是要达到不受干扰的宁静状态），一个老师给你讲一个小时，就能让你更好地感受生活，看到蓝天白云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澎湃新闻：有文章说，法国左岸已经沦为时尚精品店，伟大思想被丢弃了。

        夏尔：现代化或者时尚和哲学传统一点都不矛盾，这是哲学在两个层面的表现。在法国，有才华的设计师拥有很深的哲学功底，有很多哲学家朋友，正因为有良好的哲学底蕴，才能设计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拉丁区或左岸的书店关门变成高档奢侈品商店，是因为那个地段租金很贵，现在实体书店普遍不挣钱。但是这不能说明法国的哲学或文学气息弱了，那些书店不在左岸开，而是搬到了其他地方。在法国每个大城市，独立书店都发展得很好。应该向前看，法国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确辉煌，现在或未来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澎湃新闻：你觉得有哪些有益的方式可以普及哲学？

        夏尔：哲学家要学会把哲学从学院高冷的位置上拉下来，让哲学更接地气。在法国，萨特是最早这么做的，他把哲学融于文学作品和戏剧，我也会在电台做电视节目。有些很唬人的哲学家说一大堆哲学名词，是因为他们肚子里没什么哲学内容。我喜欢用简单的话语解释复杂的哲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