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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现实:《豹》的西西里
Deanna
出生于西西里的兰佩杜萨在他的《豹》中投射了他关于此地的所有记忆和情感,而一本与某地息息相关的书正与太阳一样:遥远、闪耀、似乎无法碰触,但总能穿透迷雾把记忆照亮。
直到踏上西西里的土地后,我才真正体会到《豹》这本小说的意义。我望着车窗外缓慢后移的风景,在热闹或冷清的城市中闲逛,坐在海边沐浴阳光,——无论何时,无论我看到西西里的哪一张面孔,《豹》中的某些词句都会及时从回忆中跃出,准确地代替我形容出自己的感受。回想起来,远离海岸的公路淹没在土灰里,阳光麻痹人的头脑,而海边的古城和小镇又那么华丽、精致、动人心魄。正如兰佩杜萨亲王所见的那样,西西里有一片荒芜的底色,而诸多为人称道的胜景则是零星散落其上的珠宝,熠熠闪光。
我坚信,即使忘记情节和人物,《豹》依然可以胜任一本特殊的西西里漫游指南。尽管这本书记叙的是19世纪的故事,出版也有近60年,它却和今日的西西里气息相连。它一直陪伴着你:于是你在陌生的口音和陌生的空旷中的孤独感消失了。就这样,我们难以抗拒地走上寻觅兰佩杜萨的旅程。
巴勒莫:生死之径
我们揣着对地中海阳光的渴望降落在巴勒莫。旅馆前台是位印度人,用意大利语交谈时,我们彼此都觉得理解困难。他自豪地说:“我这是西西里口音。”——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他。隔着一条狭窄的墨西拿海峡,西西里人就不怎么承认意大利了:他们心中,西西里就是西西里。
据说,兰佩杜萨“高大而沉默”,脸色苍白,先后在西西里的数幢宫殿中居住,但他真正的生活总是在书本里。他沉迷文学,尤其喜爱莎士比亚、蒙田和司汤达。然而战争把他的曾祖父——《豹》中主角萨利纳亲王的原型——拖离了天文学研究,也把他拖离了图书馆。他在书中写道:“彗星总是会按时出现在观测者的视线里。它们绝不是灾难的使者,却是人类理性的胜利,因为我们可以理解并参与宇宙崇高的运行规则。”在他看来,突如其来的战争和无法掌握的人性才是灾难。他参加了两次大战,负伤、步行回家,然后发现他的居所已成一片废墟。据说他曾为此陷入抑郁,直到文学再次拯救了他。战后,他开始参加一些年轻知识分子的活动。1954年,他的表弟卢西奥·皮科洛出版了自己的诗作,并得到了蒙塔莱的赞美和推介。于是他找到了写作《豹》的动力:“我不比卢西奥傻,于是我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小说了。”这是他唯一一本长篇。他去世一年之后,《豹》首次出版,并赢得了世界性声誉。
小说的背景设置 在1860年代、意大利逐渐统一的一系列战争中,加里波第率领红衫军远征西西里,打败了波旁王朝控制下的两西西里王国。主角萨利纳亲王是传统统治秩序中的一员,但他意识到自己将为历史抛弃,愿意平和地接受变革。而他的外甥唐克雷迪早已参与到变革之中,并抛弃萨利纳亲王的女儿,选择与暴发户的女儿、美丽的安琪莉卡联姻。维斯康蒂在1963年拍摄的同名电影让这本书更加广为人知。书中的每一个场景都能在现实的西西里岛上找到对应的地点。我们离开兰佩杜萨宫,如同跟随萨利纳亲王一家的马车,走向那场谢幕的、在电影中长达50分钟的舞会,走向举办舞会的庞泰莱昂内宫(Palazzo Ponteleone),远远可以望见另一侧的巴勒莫大剧院。宫殿挨着最繁华的罗马大街,喧嚣的两侧都是老城区的静谧;我们从一片静谧走入另一片静谧,不远处就是向加里波第致敬的革命广场,喷泉和宫墙上的刻字记叙了百多年前的动荡历史。
海湾上建造着兰萨·托马西宫(Palazzo Lanza Tomasi),作家本人生命中最后的居所。它建于17世纪末,坐落在巴勒莫卡尔萨区中心,附近散落着全城最重要的建筑物和文化遗迹;这里被称作“奇迹之城”,建筑风格有些类似科尔多瓦。兰佩杜萨过世后,宫殿留给他的养子乔阿基诺,如今他把这里改造成一家高级旅馆,“布泰拉28号”。
乔阿基诺和他的妻子尼可莱塔经营着旅馆,楼上的房间是客房,那里曾是亲王的仆人居住的地方。黄白相间的宫殿正面面向海湾,沉重的大门上雕着豹头,——他们家族的纹章。主人的居住空间内依然大体保存原貌,他们也为客人提供一些窥探贵族生活的机会,比如,每周三次的“与亲王夫人一同烹饪”活动。
“我们是豹、是狮,将取代我们的是豺、是鬣狗。而我们每个人,不管是豹、狮、豺或绵羊,都依然深信自己是世上的精华。——巴勒莫正是被豹与狮们的轻率毁去,随后,豺的贪婪代替了他们的位置,一切没有变化,西西里永远是那个西西里。”——《豹》
圣玛格丽塔·贝利切:童年与故乡
我们一眼就认出了《豹》中最重要的那所住宅。“正面有七扇窗户面向广场,”兰佩杜萨这样写道;我们小心翼翼地数着,数目没错,这就是唐克雷迪遇见安琪莉卡的多纳富伽塔宅邸了。这幢巴洛克风的建筑是菲朗杰里-库托宫(Palazzo Filangeri-Cutò),如今,连同身后的花园一起,又称兰佩杜萨文学公园。
圣玛格丽塔·贝利切小镇坐落在西西里岛西南,在巴勒莫与以神庙谷著称的阿格里真托中间,与最美丽的海滩“土耳其阶梯”距离不远。与巴勒莫的窄巷长街不同,小镇上反而街道宽阔。这里是兰佩杜萨母亲的故乡,没有父系的权威的痕迹;童年和青年时,他在此度夏,有许多幸福的长日。他称这里是“我童年时代的人间天堂”。
“维斯康蒂犯了个大错误,”宅邸的负责人Francesco带领我们参观,他一面为我们讲解展览,一面议论《豹》这本书和维斯康蒂的电影,“他坚持说多纳富伽塔在南边,是拉古萨附近的多纳富伽塔城堡,在那里取景。但他错了。这里才是真正的多纳富伽塔,兰佩杜萨在信里写到过。”
这座宫殿建在阿拉伯城堡上。在1968年的地震中,它被摧毁,又按原样重建。如今这里最有趣的是图书馆内展出的各种兰佩杜萨手稿,以及《豹》的许多版本;每年8月第一个星期,许多人聚集在小镇上享受“豹节”,并隆重地颁发兰佩杜萨文学奖。历届获奖者包括略萨和阿莫斯·奥兹,最新一位则是西班牙作家哈维尔·马里亚斯。然而在我看来,更有趣的是文学公园的三位常驻工作人员:Francesco是本地人,上了年纪、个子很高,对《豹》相关的一切都如数家珍;Marie是个年轻的法国女孩,几乎不会讲意大利语,可以招待法语游客。我们问她为何在此,她磕磕绊绊地说,她是为了爱,她爱上了镇上的一个比萨制作师。还有一位我们没见到的西班牙年轻男孩。
宫殿后身是一个大花园,栽满古树和较为珍稀的异国植物,是兰佩杜萨家人前来度假时带来的,还有四眼喷泉。像西西里许多地方一样,花园建在比房屋低的地方,仿佛春天和夏天一下子从地底涌上来。树荫下比园外阴凉,简直像天堂一般,充斥着牛至和塔花干燥的香气。“西西里很多老花园都是这样,”在园内打扫的老人说,“以树为主,颜色说不上艳丽,但气息宜人。”
“她矫揉造作。安琪莉卡应该有一种自然的吸引力,”他说,“安琪莉卡是我们这里的姑娘,为爱付出一切,像Marie那样……”
他看了一眼Marie;她没听懂,在一边慢慢地整理小册子。我们笑了起来。
书中,萨利纳亲王这样说道:“如果他的祖先们没有把那么多财产全都糟蹋光,或许还创造不出唐克雷迪这般杰出、优雅、富有魅力的年轻人。这是一种自然规律,像带来地震和旱灾的自然规律一样。”是的,《豹》这样的书也是西西里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没有几百年的门阀,就无法积淀出这样一本书。在巴勒莫、在西南方的小镇,西西里恣肆的太阳毫无差别地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孔,而一本与某个地方息息相关的书正与太阳一样:遥远、闪耀、似乎无法碰触,但总能穿透迷雾把记忆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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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
《豹》
朱塞佩·托马西·迪·兰佩杜萨/著;吉林出版集团;2008年5月
驻足
兰佩杜萨文学公园
www.parcotomasi.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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