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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最高法院所践行的只是美国政治?

澎湃新闻记者 徐明徽
2015-07-13 18:58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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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日,美国最高法院以五比四多数判决同性婚姻在美国合法化。这一判决使得一场关于婚姻基础的大争论在世界范围蔓延开来。争论的焦点也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美国最高法院之上,这样的判决背后有没有政治因素?如果有,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样一个带着政治烙印的法律判决?美国最高法院如今是一个司法机构,还是政治机构?

711日,华东政法大学副研究员、《誓言:奥巴马与最高法院》译者于宵、华东政法大学副教授于明做客上海季风书园,为读者讲述了自由派与保守派之争、以及九位大法官的司法理念。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

美国人很不愿意从政治角度来看待他们的联邦最高法院。人们心中预期,或至少希望,大法官能仅以法律为依据做出判决,而不考虑当时的政治纷争。九名大法官身着黑色法袍,沉默的黑色模糊了人的烙印,这也是美国最高法院希望传递给民众的信号:我们是中立的。 


“不过这样的希望正在落空——最高法院所践行的美国法正是美国政治”,哈佛大学法学院法律博士、《誓言:奥巴马与最高法院》作者杰弗里·图宾认为,在最高法院中所发生的民主党与共和党之争,与在国会或白宫中发生的没什么两样。 

“同性恋”不是问题,它是个战场

“首先要明白,我们已经不是在讨论‘同性恋’问题本身,‘同性恋’在许多国家已经不算一个问题,它已然成为了一个保守派与自由派角逐的战场”,于明说,如今在美国,你是支持或反对同性恋,是区别自由派与保守派的主要指标。 

现任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现任的九位大法官中,鲁斯·巴德·金斯伯格、斯蒂芬·布雷耶、索尼娅·索托马约尔、埃琳娜·卡根属于自由派,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安东宁·斯卡利亚、克拉伦斯·托马斯、塞缪尔·阿利托属于保守派。对于同性婚姻,自由派支持,保守派反对,观点都比较清晰。大法官安东尼·肯尼迪(下简称“肯尼迪”)则属于中间派。此次的关键一票,正是由他投出。 

可以说,如今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是个典型的分裂法院:4个坚定的保守派、4个坚定的自由派、再有1个中间派。      

 现任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现任的九位大法官

“现在在美国如果你要攻击同性恋,已经变成了一个‘政治不正确’的选择。那么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反驳呢?就必须从法律的至高点去论证这个问题,举起程序主义的大旗,占领一个理论的至高点”,于宵说。 

从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的意见,我们可以看到保守派举起的旗帜是:同性恋婚姻的选择权在于美国人民,而不应该是由最高法院来做出裁决。宪法的缔造者们授权法院行使判决、法官有权陈述法律是什么,而不是认定法律应该如何制定,也不能积极对社会问题做出立法和判断。联邦最高法院要做的,就是告诉美国人民,同性恋婚姻是不是宪法问题?符合不符合立宪者的原意?它是不是美国宪法十四条修正案上所要保护的那个自由和人权?仅此而已。 

在于宵看来,保守派举起程序主义大旗,就已经在这一仗上落了下风。“在首席大法官在写反对意见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胜利。就好比律师打官司,如果明知道这个案子会输,你能怎么办?就只能改变管辖、看看时效期是不是过了,用这些办法”。 

表面上看,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没有政治压力。大法官是终生职位,罢免大法官的事情在美国从未发生过。他们根据自己所理解的是非曲直和法律理念来做出盘踞,所有的大法官都忠于法制。这是美国制度最值得骄傲的一面。 

但美国的政治与法律早已不可分割。1830年,法国政治思想、历史学家托克维尔在美国旅行时,对当时的美国做了一个评论“美国发生的所有政治问题,或迟或早,最将转化为司法问题”。从那时到现在,不可避免地,社会正在问题都会诉至美国联邦最高法院。 

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真的独立于政治?

于宵回忆,2014年杰弗里·图宾来到中国,有读者提问为什么美国民众会相信这9名黑衣法官可以出最公平的判决?杰弗里·图宾回答:他们来到大法官这一席位上,我们就认为他们不再有政治倾向,不管这是真是假,都要假定他们的“政治倾向”就是源于自身的判断。因为你无法找到更加公平公正的人。 

但是说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独立于政治,则是一种误解。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提名和确认程序都与政治紧密关联。总统总是试图把与自己政治和法律观点一致的人送入最高法院。共和党派总会提名保守派的法官,而民主党的总体会提名自由派法官。 

奥巴马之所以会提名索尼娅·索托马约尔和埃琳娜·卡根,就是因为她们和总统一样属于民主党,并且她们在投票的时候会倾向于总统一方。她们如此行事,并不是出于总统的命令——这在美国制度下是不可能的,而是因为她们本身就具备了与总体相同的政治倾向。处于同样的理由,一般情况下,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和塞缪尔·阿利托会遵从共和党的路线投票,这不是因为乔治·W·布什给施压,而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司法哲学倾向,这个倾向也是布什选择他们的原因。 

此次同性恋婚姻表决中,中间派肯尼迪大法官的那一票举足轻重。肯尼迪是里根总统任命的大法官,在提名肯尼迪前,还有两名大法官候选人,都因为太过于激进,遭到了参议员的否决,最终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保守派,就是肯尼迪。肯尼迪最初确实是保守派,在许多过往案例判决中,肯尼迪都站在了保守派一边。

但人的意识形态、立场并不是一层不变的。近10年,情况发生了变化,肯尼迪越来越向着自由派。于明介绍,肯尼迪的转变和共和党本身的变化也有关系,共和党越来越急剧右转,导致肯尼迪这个温和派越来越左倾。“肯尼迪来自加州,他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加州共和党人的意识。加州共和党可以算是最不像共和党的共和党,甚至可以容忍、支持同性恋,变得向自由派靠拢。和德州共和党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们知道德州是强烈反对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一个州”。 

这也是此次保守派批判裁决结果的一个因素:仅仅一个中立派的法官投票,就可以把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强加给所有美国人。在美国目前只有11个州批准了同性婚姻,另外39个州或沉默或明确反对同性婚姻。

626日,德克萨斯州州长格雷格·雅培便就最高法院的裁决发表声明称:“最高法院已经放弃了它作为一个公正的司法仲裁机构的作用,它已成为一个由九名非选举产生的成员组成的立法机构。宪法和法院过去的判决维护了这个国家的人民,而5名大法官则在这个问题上将自己的个人观点强加于整个国家。” 

4个保守派大法官看来,这个案件不仅不应该如此裁决,就根本不应该受理。同性恋婚姻的合法性应该交给各个州的议会,由这些州议会自行表决。 

大法官的态度转变导致政治格局发生变化,最著名案例当属艾森豪威尔总统对厄尔·沃伦的任命。1953年,艾森豪威尔提名沃伦出任首席大法官时,曾认为后者是一个可靠的保守派。但令艾森豪威尔大跌眼镜的是,沃伦最后竟成了自由派的领袖,沃伦法院也因为他而成为美国历史上最“自由化”的法院,以至于艾森豪威尔事后在回忆录中写道,提名沃伦乃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愚蠢的错误”。 

党派之争中的自由主义未必是个好东西 

在这场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战场上,“自由”与“人权”也是争议的焦点。那么自由派和保守派各自的“自由”是什么呢? 

“在自由派看来,他们捍卫了同性恋婚姻的自由,而在保守派看来,他们在捍卫美国人民自己管理自己、自己做出决定的自由,这才是美国立宪制中药保护的自由”,于宵说。 

        

“自由”当真圣洁无暇吗?它会被政治利益操纵吗? 

于宵提出了2个案例。“上世纪初科学家提出吸烟有害健康,烟草公司就开始反击,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吸烟有害健康。到了上世纪50年代,科学家提出烟草中的尼古丁有致瘾性,烟草利益集团,包括一些政客再次反击认为没有数据证明尼古丁致瘾。到了上世纪70-80年代,吸烟有害健康已经被广为人知,政客这次的反驳方法,就是自由派、自由主义的方法:你有权利命令我不去吸烟吗?你有权利命令我不去伤害自己吗?” 

“还有绿色减排,现在大家都知道减排是对环境有利的事情。但这个概念刚出来的时候,利益集团就鼓动政客反击:政府能不能命令我少开车?有没有权利命令我少烧煤?政府会不会越来越专制?” 

如果政府有权利命令我们如何对自己好吗?如果一个政府有权利管束民众对自己好,那么新的问题产生了:这个政府是不是父权政府?政府是不是会发展成:安排你从出生到坟墓,每一步都怎样走。 

“在自由主义的美国,这种观点显然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于宵认为,“在自由派和保守派的斗争中,自由主义不一定是个好的东西,有时会被各种政治派别利用,让所有的人去反对一些本来不应该反对的事情”。 

“自由派与保守派的争议其实就是个人理性和社会理性的争端。许多时候主义之争并不是好事,人、社会、政府的关系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但通过这种角度去思考问题,我们或许能够把美国社会看得更清楚一点”,于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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