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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父辈阴影下确立自身的存在?看蔡国强父女走过的路

澎湃新闻记者 赵振江 发自北京
2015-07-21 10:45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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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国强和女儿蔡文悠 摄影杨明
企图逃离父亲、逃离艺术的女儿终归还是走到父亲曾经走过的道路上;名满天下的艺术家父亲,既想呵护女儿,又担心招她烦,站在可以看到女儿的地方,小心翼翼默默守望。
艺术家蔡国强的女儿、26岁的蔡文悠写了一本书《可不可以不艺术》。对于7月18日的新书发布会,她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请了父亲来当她的对话嘉宾。
7月18日,蔡文悠《可不可以不艺术》发布会上,父亲蔡国强给女儿深情、肯定的一吻。

蔡文悠是一个典型的“艺二代”。在别人的想象里,“艺二代”过的应该是令人羡慕的生活,仅凭表象,蔡文悠的生活也确实如此。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

蔡文悠自小随父母出入于世界各大美术馆及博物馆,艺术就是她的童年,但年幼的她收获的只有孤独;频繁参与父亲遍布全世界的艺术创作及颁奖典礼,带来的是课业缺席,无法结交长期的朋友;头顶父亲的光环,她的脚下却是一片阴影。如同那些火药创作、焰火表演,蔡文悠觉得自己也是父亲的一件作品,如何确立自己的身份始终困扰着她。

《可不可以不艺术》书封

美术馆里孤寂的童年

1989年蔡文悠出生于日本,五岁后跟着爸妈到美国。26年里,蔡文悠一直是父亲各种艺术展览的“嘉宾”。“她一直在美术馆长大”,从澳洲赶来参加女儿新书发布会的蔡国强说道。父母在世界各地的美术馆布展的时候,蔡文悠的婴儿床就被架在展厅里,睡在婴儿床里的蔡文悠常常被观众当做作品。“有人说‘哎,怎么这个作品还会动’。”

蔡文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布置展览的各个环节,她四五岁就知道担心灯光什么时候弄好,因为没弄好就要等很久才能吃饭。

时隔多年,成年的蔡文悠在书中写道:“对于成长,美术馆是太过孤寂的地方。”艺术品在泄露艺术家的内心问题,录像作品在开馆时间里循环播放,无休无止,发出不绝的回声。

“我总是觉得美术馆没有多少观众参与的活动,所以无聊。我讨厌雕塑不会动,绘画挂得高,我没办法摸到。”蔡文悠在书中写道。蔡文悠大学就读于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现在她意识到,自己选择艺术学院并不是想要学习艺术,而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去理解自己成长的环境,想要和父亲有共同的话题。

幼年蔡文悠与工作中的父亲蔡国强合影

“我们家真正的母语是艺术”

“从小我们之间就一直在比赛创意。她会经常跟我发起挑衅。也总是帮我出主意。”蔡国强回忆,蔡文悠经常给他提供创意,希望这些创意可以被父亲使用。看到父亲不采纳她的创意,蔡文悠会总结:“你每次都说我的创意好,但你每次都不用,说明还是不好。”

“艺术是我们共同的母语。”蔡国强一直将女儿当成伙伴来看待。

蔡文悠自小喜欢摄影,她一直感觉自己画画不够行,但做观念艺术是比较行的。6岁时,蔡文悠把气球放在会吹气的空调机上面,那个气球就一直浮在空中移动。“每一次美术馆的策展人来家里跟我开会,她就悄悄跑到那边把气球一放,就浮着,人家就觉得这个小孩挺神的,这么会做作品,她就会卖弄自己的作品。”

有一次,父女俩在美术馆看到达明安·赫斯特类似的作品,一个玻璃盒子,里面一个球浮在里面,一直在浮动。蔡文悠说他怎么可以偷我的创意。父亲提醒她看作品的时间——1992年,比蔡文悠早三年。这让蔡文悠很受打击,蔡国强安慰女儿说,不同艺术家的轨道之间会交叉,当交叉的时候,那个创意可能会一模一样的,但当你们的过去和未来都不一样,这条交叉的轨道也就不一样了。

蔡文悠在发布会上

这是你的圈套吗?

尽管接触到形形色色的艺术家,但蔡文悠最早想做的,是在日本的家旁边的西饼屋中那个女孩的工作——挤捏手中的小管,糖霜从中流出,在蛋糕上形成精美的装饰。在父亲与日本时装设计师三宅一生合作时,蔡文悠的想法变了,要当服装设计师。但经过多次的实习及大学在罗德尔设计学院一年的学习,蔡文悠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做服装设计。

在蔡国强看来,女儿从小就特别有才能,困难就在于到底哪一个才能是她最佳的状态,是更观念一点,更平面一点,还是更立体一点。蔡文悠一直认为她更像三宅一生,作品是给全社会更多的人拥有的。而不是像他这样,创作仅供美术馆收藏的作品。到大学读书的时候,蔡文悠发现三宅一生的创作一直要讨论市场、讨论经济收益。而蔡国强的作品则是更纯粹的创意和理念。蔡文悠受不了,又摇摆回来。事实上,大学一年级到了设计班,大家更多的是讨论服装设计如何和市场对接。

她给父亲打电话求助。父亲问那你到底爱什么,你希望怎样。蔡文悠告诉父亲雕塑系的老师同意她去那边读书,可以学习装置艺术等等。蔡国强回答“那就不是像我吗,这就是当代艺术啊。”“这就是你以前期待的吗,结果我又转到你期待的专业吗?”蔡文悠问。蔡国强回答:“对不起,现在是你在向我讨教你的困惑,你说了你的状态,我帮你分析,你又说中了我的圈套。”蔡国强回忆当年女儿寻找艺术道路的困惑。

而蔡文悠是这样表述的,“我从小就觉得在美术馆做展览是没意思的。所以我一直不想走当代艺术的道路。我一直都比较喜欢人跟人多交流,更有讨论性的事情。刚开始觉得设计有意思,是因为设计的产品可以跟很多人有交流,可以用很低的价钱把作品带回家。这个方面跟我爸爸不一样。后来选择做当代艺术,我也是一直很摇摆,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个方向,不用在美术馆和画廊做展览,可不可以跟大众有一个讨论的空间。”她指着手上的书说,“我写的一本书,我觉得它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大家可以拿回去读,可以看得出我跟别人相关的地方、不相关的地方、成长的过程。”

“文悠也给我签一下名,好吗?”

蔡文悠比较乖,做过最为叛逆的事情也无非是不参加父亲的艺术展开幕式。蔡国强说女儿的叛逆期来得有点晚,高中才开始。如今,蔡文悠已经从三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迷茫中走出来了,今年九月她将去伦敦读创意文化产业的硕士。

在大学毕业迷茫中写下的这本书梳理了蔡文悠过往的人生,在这一次回首之后,她也大概找到以后的方向,并且坦承,这次请父亲来当嘉宾是因为自己中文不太流利,万一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和父亲用闽南语交流。“至于讲到请父亲来站台,我是艺二代这是一个事实。当然,我毕竟也发出了自己独立的声音,用写书的方式。”

特意从澳洲赶回来的蔡国强,穿着正装,照着手机发言,讲一句看一眼手机,接着再讲。“因为今天是文悠的事情,我把每一句话都写下来。她还在读艺术,看起来是很痛苦的过程,其实我发现她已经在改变了。以前我跟她进入美术馆,她总是很快就走出去了,有时候她就坐在美术馆的凳子上等我。后来总是我先出来,她还在里面看。其实艺术对她来说是一件比较沉重,而且是比较吸引她关注的事情。”他担心会惹女儿不开心,所以严格控制自己讲话的时间和内容。

蔡国强笑称,父女互相做着对方的行为艺术。“文悠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看到我洗完澡从浴缸里出来,拿着纸过来和我说‘蔡先生,请你给我签个名,拍个照好吗。’她要记录我尴尬的模样。”

蔡国强望望女儿,讲到,“今天她已经可以总结自己的人生,告别自己的一个阶段。这个新书的发表是一个对爸爸的离开,也是一个接近。我以后很希望跟在你的后面,远远的。也会说‘文悠也给我签一下名,好吗?’”

7月18日,蔡文悠《可不可以不艺术》发布会上,蔡国强发言

[对话蔡国强]

7月19日,女儿新书发布会后的第二天,蔡国强在北京的四合院接受了几家媒体的群访。

女儿的书让他很意外,他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跟随他流浪世界,女儿有那么多的孤寂,也反思了自己对女儿的教育模式,他说“通过女儿的书让我认识到我对女儿的阅读才刚开始。”

澎湃新闻:女儿这么年轻,出书的意义是什么?

蔡国强:它的意义就是告别自己的孤单,更轻松地构想自己的东西,也整理整理她与我的关系,她与自己的关系。写出来也就轻松了,可以往前走了。

也许对其他的女孩子看待自己和自己与父亲的关系有些借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伟大的意义,她如实写的态度很好。

澎湃新闻:刻意培养女儿成为一个艺术家吗?

蔡国强:从小她就和我斗idea,其实她已经生活在艺术环境中,我没有设想她要不要做艺术。

只是希望她是开心的,身心健康。我说中文,她说的是日语和英语,我们的情感交流,真正的交流是用艺术的。但她一直很警惕,她很在乎是不是进入我的圈套,会问这是你安排的吗,我说不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澎湃新闻:女儿的新书有哪些地方让你很意外?

蔡国强:大量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对她来讲,大都会的那次演讲那么困难,需要做这么多的准备和训练。也没有想到她跟我在世界旅行中,有那么多的寂寞。我一到那儿人家接待得都很好,连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人家都知道。从我太太的角度来看,她其实会很寂寞呀,简单到人家打电话问蔡国强在不在,我太太说“不在,什么事呀?”人家就说“那等蔡回来再打。”——人家都认为不需要和她对话。通过女儿的书让我认识到我对女儿的阅读才刚开始。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父亲,什么是你无能为力的?

蔡国强:对爱情无能为力,你只能给她更多的爱,你没法替她选择。爱上一个人,你给她更多的爱,如果没有成功,你给她更多的爱。说起来好像我是很有水平的,其实这个说起来是很复杂的。

澎湃新闻:她一直跟在你身边,八岁看的是三宅一生的秀,而不是白雪公主,现在看来是否觉得是童年的缺失?

蔡国强:我一直觉得迪斯尼的创意不高。我是从艺术家的高度来评价的,后来我认为这是不对的,他们需要得是欢乐,我就陪小女儿的去坐摩天轮,用她喜欢事情来讨好她。

当时我认为自己带文悠进入更高的艺术行列不好吗?!后来我认识到这是不对的,我不能代她成长,而是应该让她自然而然的成长。

澎湃新闻:如何看她的书名《可不可以不艺术》?

蔡国强:其实是可不可以不像父亲那样做艺术——只给美术馆做创作。

澎湃新闻:学艺术对她有哪些帮助?

蔡国强:艺术是人终身的朋友,它可以伴你经历酸甜苦辣,它可以帮你倾诉。艺术是一个好东西,搞得好还可以靠它吃饭。另一方面。艺术是走遍世间交流的桥梁。所以他们能够拥有这个是很好的。

但不要把艺术的特殊性放得太大,基本上艺术只是一个部分,她可以有其他选择。就像蔡美儿也邀请她去读法律,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啊。

澎湃新闻:我看到你在发布会上,既要帮她又怕做太多影响到她,这个距离怎么把握?

蔡国强: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开始她别无选择跟着我走遍世界,体会到一个年轻艺术家成长的过程,体会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的变化。唯一能够让她确认和中国的关系的就是她的中国护照。我们是可以选择其他护照的,但我们可以为这个护照做一些贡献,让人家尊重这个护照。我会给她编故事来处理这个问题,比如我一直给她讲,小心,你不要生病,你要知道你天生就是一个小留学生。因为生长在外国,我们不生病的,生病就麻烦了。

澎湃新闻:她一直比较乖,有没有做过什么反叛的事情?

蔡国强:就是不想参加我的发布会。她开始清楚地告诉我,这个对我重要,对她不是那么重要。

还是我自己自私,想她留下对我好的记忆,我的闪光、靓丽的记忆,这其实是一种传统的、深层的自我保护、从自己的角度想的一个自愿望,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她已经看到太多了,现在她主要在忙自己的事情。

2009年台北艺术展的开幕式,她就来得很不愿意,她说你看我本来就感冒,从学校请假过来,不开心也会给你带来不愉快。2011年她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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